一跳花开
尼采曾对我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奥修曾对我说：生命在危险中才能开花。
泰戈尔曾对我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这些优美的格言，读来每每令人砰然心动，勾起了我对生命无限的遐想与冲动。
飘在云天里的降落伞，就象一朵璀璨绽放的烟花，就象舒展翱翔的雄鹰，它那么写意，那么抒情，那么自由自在，看着就令人魂牵梦萦，而那个驾驭它的人，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是一个大写的人。毕竟，一般人是无法凌霄一跃，搏击长空的，毕竟，大多数人只能在地面仰望跳伞者的英姿飒爽。
飞翔，是我还在黄毛小儿时，就开始做的一个美梦。那时，为了模拟飞翔，我和小伙伴们，举着雨伞，从新建的窑洞顶上，往地面的黄土堆跳，在雨伞的浮力作用下，略微能体验到一点飘飞的快感，可它是那么短暂，根本无法让渴望象小鸟一样飞翔的小伙伴们满足。有时，我还举着雨伞，从山上的陡坡往下猛冲，然而雨伞没让我飞升一寸，伞盖却被大风吹的喇叭朝天，状如一口大锅。有时，也常常傻想，人为万物之灵，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有一双翅膀，为什么造物主对人这么吝啬呢？如果人类拥有翅膀，那他的创造力定会翻好几倍。几十年来，我无数次地梦见自己在飞，有时是在低空，以大跨步的姿势在腾跃，有时是座在雄鹰的翅膀上，在蓝天翱翔。这些殊胜而美妙的梦境，令我回味无穷。后来，去坐飞机，算是真正升天了，然而除了能看到美轮美幻，千变万化的云彩，我连一丝飞翔的感觉也找不到，还不如儿时举伞一跳有快感。四十岁那年，我第一次去蹦极，从七十米的悬崖跳台纵身一跃，算是稍微真切地体验了一回近似飞翔的滋味，然而总感觉不够尽兴。因为蹦极，和真正的飞翔有很大的距离。而在我看来，最近似于鸟儿飞翔的运动，就要数跳伞和翼装飞行了。翼装飞行，我知道此生无法完成，那太难太难，我的勇气和力量根本不够。
于是我想到了要去跳伞。也就在四五年前，有一天我忽然从网上看到，中国也有了跳伞俱乐部，我一下子无比兴奋，于是就急不可耐地去咨询，去查阅跳伞的相关知识，观看跳伞的视频，梦想着有朝一日，飞上九霄，纵身一跳，完成这辈子的飞翔梦。五年来，那些殊胜的飞翔梦境，时常来光顾我，我一天天地盼望着盼望着，然而家事公事琐碎事的羁绊，又让我蹉跎了五年，又让我老了五年。我一直焦虑着，心想，再不跳，就要老的跳不动了，乘现在我还可以支配自己的自由，索性一跳了却夙愿。再过几年，儿女都大了，他们不会放纵我，由着我玩任性，玩冒险的。于是，我下定了决心，在淘宝上下了订单。
二0一九年七月二日，我只身来到距离天津市区八十余公里的滨海窦庄跳伞基地，住在基地的小木屋客房里，期盼第二天有个适宜跳伞的好天气。下午下起了小雨，我不断地祈求，快快天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和金钱。还好，沿海的风很大，一会儿就吹的万里无云。我一个人呆着，不断地活动着腰和脚踝。这是我半个月来每天要做的锻炼，以防止腰和脚腕在落地时受崴至伤。
三号早晨，万里无云，空气清新，凉爽的风，吹的人心旷神怡。六点半，伞客们在基地的大厅里集合登记。跳伞者大约有二十几个，还有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我对小姐妹们真是佩服之至，想想自己这把年纪才来跳，真有点汗颜。其余伞客年纪多在二十多岁到四十岁之间，我是最老的一个。我是第一个到，第一个登记，安排在第一驾飞机跳。这时，我内心很平静，丝毫也不紧张。登记完，就由各自的教练带着到另一接房子去穿戴跳伞装备。这时，我略微有点心跳，呼吸依然平静，并没有惊吓到腿软甚至哆嗦的地步。虽然我从小曾多次摔跤受伤，头上的两处伤，留下了一辈子的伤疤，最重的一回是从二楼摔下来。也许是这种摔跤，反而助长了我的叛逆心里，我对高度的渴望几近于饥渴的地步。半辈子无数次梦到在登山、攀岩、悬崖上死命挣扎、摩天楼上纵身跳跃。尽管如此，我对高度的恐惧并不明显。第一次跳蹦极，也没吓的哆嗦过。
这时，随身的一切东西，包括手机，手表，都被收走，我看不到时间，估计是七点左右，教练拉着我的手登上了飞机。同机而跳的共四个人，其中两个是由大鼻子老外带着跳。我选择的是手持摄像和第三方摄像同时进行。手持摄像，由我的教练在手腕上绑一个微型摄像机为我摄像，它的价格是八百元钱。第三方摄像，则由一个专门的教练手持着摄像机，和我同时出仓，为我摄像。虽然第三方摄像很贵，要一千六百元，但我咬咬牙还是选择了它，也许，我这辈子，只能跳这一次，为了拍摄的完整，就不想那么多了。这时，我心跳的稍微有点快，呼吸并没感到不畅，感觉没有我蹦极时紧张。
第一个，是由老外带着跳下去的，我微微有点遗憾，为没能争到第一个而遗憾。第二个就是我。教练问我，下跳有两种跳法，一种是蹲在机仓口的侧边跳，这种跳法较简单，一种是直接正面蹲在机仓口，这种较难。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哪种难，我选哪种。”我和教练是捆绑在一起的，他从座位带着我挪动到机仓口，然后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让我仰面朝天。我想，这样做可能是不让我看下面，以免产生恐惧心理。我的头刚仰起，根本没来得及恐惧，他就一跃而下，两个生命就这样投入了无限神秘而又浩瀚无边的苍天。我只感觉身体极速下坠，心脏好像剧烈地收缩着，面部极度膨胀。这时，其实已没有恐惧，只有本能的下坠，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也不知下坠了有多少米，我看到了同时跳下来的摄像教练，他飘在我的左边。我看清了他的面孔，好像对我笑了笑，他两手伸开，我意识到他是不是想我和我握手，于是也伸出手，想和他握一握，但瞬间就飘移开了，没能握在一起。我根本不知道伞是如何打开的，落地后去问，才知道，自由落体1500米后，伞才打开，而具体开伞的细节，我无从知晓。这时，在伞的浮力作用下，感觉即有一种向上拉升的力量，但也有徐徐向下飘的力量。这时，我连丝毫的恐惧都没有了，可以自如地去仰头看蓝天，俯首看地面。天是深邃的蓝，空无一物的蓝，神秘、宁静而又温馨的蓝，它那么干净，纯净得像婴儿的眼睛。地面碧绿的田野和草坪，褐色的土地，零星的农舍，还有一泓清水，历历在目，但却那么小。这时，人是立起来的，不像刚出仓时人是爬着如蛙泳的样子。天风真是大的不得了，我感觉头发全被吹的竖起，面部膨胀到变形。落地后看视频，果然面部变形得厉害，奇丑无比。我感觉爬着的姿势才够爽，才更象是在展翅飞翔。我的幸福感，自豪感油然而起，不由地想，做一个飞行员，做一个伞兵该多好，他们一生能自由自在地在蓝天飞翔多少回啊！飞翔的滋味是最美的滋味，最极致的快乐。我抬头看了看伞，只见它就像一朵巨型的鲜艳夺目的鲜花，色彩那么华丽，那么养眼，配着瓦蓝瓦蓝的天空，简直就是一副最美的写意水墨画，又酷似青花瓷上的釉下泼墨。而人的生命，随着这惊心动魄的一跳，也自然绽放成一朵鲜花。此刻的我，无惧无畏，把一切都置之度外，内心纤尘皆无，一片宁静祥和，而祥和与极度的动感，却又完美地交融为一体，这就是生命的大自在。谁说动与静不可兼容，此刻，就是动与静兼容的典范。此刻的自己，是最纯粹的自己，生命，也以最纯粹的状态，飘浮在最纯粹的蓝色虚空里。
来不及你浮想联翩，就要落地了，只觉得太短暂，好像只是一瞬间。离地面越来越近了，我提醒自己，把脚抬高，让教练先落地，然后自己再脚着地，这样可防止脚腕崴伤。还好，我们落地的姿势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这样的落地方式更安全。
就这样，3000米跳伞，从出仓到落地，在六分钟左右完成。
平安落地，我的第一个意识是，感谢老天爷，让我平平安安又回到温暖的人间大地。我来时最恐惧的不是凌霄一跃，而是觉得自己命运多舛，万一跳伞的装备有个疏漏或者教练有个闪失，让我命丧黄泉。还好，一切顺利，半生梦想，今朝得圆，可喜可贺。
正如尼采所说，我在这一天，让生命起舞了一回，所以这一天，我没有白活。虽然我很平庸，但这一天，我给自己苍白的生命涂抹了一笔亮丽的色彩。我感到欣慰，我期待生命中能有更多的惊艳，更多的惊喜，更多让人生向深度和高度挺进的机会。
生命不是白开水，生命要有激情，要有活力，要有丰富的内容，它不是时间上毫无意义的蔓延，而是生命力与意志的强烈爆发，是如烟花般的璀璨。我希望过田园牧歌式的悠闲恬静生活，但也渴望冒险式的生活。因为生命在冒险中才会开花，才会散发出芬芳。隐士的田园生活我喜欢过，农民的耕种我也喜欢，然而一味的宁静，总会乏味，生命总得时不时怒放一回，这样，在享受田园牧歌的生活时，我才会心安理得。奥修的至理名言，就是我人生观的最好注解：
“冒险是一种活过生命的方式，除此之外没别的方式，唯有透过冒险，生命才能臻于圆熟，朝向成长迈进。你需要当一名冒险家，随时准备好为了未知去冒失去已知的风险。一旦你体验到自由与无惧的喜悦，你便无怨无悔，于是你已懂得将生命的火炬燃烧出全部的光和热，让生命强烈地活过，就算唯有短暂片刻，也要比庸庸碌碌的漫长一辈子要令人感到满足。”
“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想过得舒服无虞的人，他们要的是一座舒服的坟墓。第二种人是想活着的人，他们选择冒险式的生活，因为唯有那样生命才会愈加旺盛。过冒险的生活才表示你渴望活出你的生命，如果不这样的话代表你还没有活过。生命要在危险中才能开花，在安全的环境无法开花。”
渴望充分地活过生命，走过岁月的人，不妨给自己一个高度，然后去超越它；给自己一个深度，然后穿越它；给自己一个难度，然后攻克它。
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一跳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