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郭志成
小号在西洋铜管乐器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音色鲜明，具有标志性。在数百年的发展历程中，乐器的改革、演奏技巧的日趋全面使得小号的音乐诠释能力也越来越强。因此小号在管弦乐队的应用变得不可或缺。
歌剧中的管弦乐队比之交响乐的管弦乐队所承担的功能和任务有所不同，歌剧作为一门西方舞台艺术，简而言之就是主要或完全以歌唱和音乐来交代和表达剧情，通常需要一个管弦乐队来伴奏，因此管弦乐队在歌剧中是完全服务于戏剧剧情和舞台表演的。而交响乐是完全通过音乐本身来表达作者的思想和情感，因此管弦乐队在其中起到主导作用，需要各个乐器在其中充分发挥其音色特点，了解自己所演奏的音乐在整体作品中的前后联系，在力度对比上需要更加充分，音乐形象更为鲜明。
作为在中央歌剧院工作了十多年的“老歌剧人”，我在多年的工作中演奏了很多歌剧，同时也演出过不少交响乐作品。小号在歌剧和交响乐的演奏既相通又有不同，在此不谈论这两种音乐形式孰难孰易，仅从个人的角度聊一聊作为演奏者在这两种不同形式的演奏中感受到的区别。
小号演奏者要“认命”
第一个最直接的区别就是时长。一部歌剧动辄两个半小时以上，甚至像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四部曲中的《女武神》《齐格弗里德》《众神的黄昏》长达四五个小时。而交响乐一般情况下不会超过90分钟，一场交响音乐会通常也不会超过两小时。这一显而易见的区别对于演奏者来说意味着排练周期的不同。一般一部新歌剧最初排练是各个部门分别行动，乐队单独排练熟悉音乐，然后跟合唱以及独唱一起合乐，再配合上舞台调度合排，之后加上舞美彩排。每一步都需要乐队在场配合，这一周期通常长达10天至15天。交响乐通常排练周期在5天左右。
第二个工作区别就是数拍子。小号因其铜管乐器的特性，在歌剧音乐中不属于演奏篇幅很长的乐器，通常在一句和另一句之间会有很长的休止，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默默数拍子，这个过程其实是很无聊的，但作为小号演奏者我们要“认命”。在交响乐中也有同样的问题，但空出来的小节相对没那么长。而歌剧就很夸张了，数百小节的休止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夸张到谱面直接标记从某排练号开始休息，到某排练号开始再重新记谱。我记得上次演《众神的黄昏》时，谱面就有前辈演奏者手写的“休止23分钟”等让人哭笑不得的标记。而我们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第一遍认真数，然后在自己要演奏的段落之前找出一些容易分辨的句子、效果，或者歌词标记下来作为提示。
同时由于歌剧是以演唱和戏剧为主，因此在音乐上速度的变化较多，尤其很多突慢或者延长，而指挥的拍子也会在合拍分拍之间不断变化。有很多优秀但歌剧伴奏经验相对较少的小号演奏家往往一开始演奏歌剧也会一脑袋问号，出现数着数着就看不懂指挥的尴尬，当然对于职业乐手来说适应一段时间也就好了。所以我有时会开玩笑地说，歌剧院出去的小号乐手没有看不懂的指挥。
个性的取舍是难题
第三个区别在于力度。之前说到歌剧中管弦乐队处于伴奏位置，舞台是戏剧表现的主体，所以在音乐上也要尽量“让出来”，乐队整体的音量要很好地烘托台上的演唱，尤其小号这种声音明亮、穿透力强的乐器更要注意这一点。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演奏歌剧的一个难点。有很多旋律对于小号来说较高，演奏起来本就较为吃力，控制音量就让演奏变得更加困难，而且不光是音量要控制，在小声演奏的同时音乐所表达的形象也不能丢掉，就是说既要小声还得有表现力，这就不那么容易了。也因此我总自信地认为吹弱的能力在歌剧院“练出来了”。
另一个关于力度的区别在于，交响乐中的力度对比除了音量的大小外，更多的是音乐情绪上的对比变化，而歌剧中的强弱更多的则是纯粹音量的区别。歌剧演奏中，小号要“摆正自己的位置”，音乐上需要放弃一部分个性去配合戏剧的发展。
例如《图兰朵》第一幕开头，小号演奏的短促但强有力的八分音符，舞台上呈现的是一片阴森恐怖的场景：昏暗的灯光，高耸的城墙，挥舞大刀的卫士，一排挂着人头的木桩。到了1号前却迅速弱了下去，这里并非音乐情绪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这里独唱开始了，因此我们既要保持与之前一致的演奏法，又要尽可能地弱下来。
还有像歌剧《水仙女》中的咏叹调“月亮颂”中就有小号和独唱完全同样的旋律，既要跟随独唱的音乐处理，又不能像独唱一样“放声歌唱”。类似的例子有很多，都是需要小号演奏者格外注意的。
调节心理和自我认知
第四个区别在于场地不同。与交响乐的演出坐在光鲜的舞台上不同，歌剧演出乐队是在“坑”里——乐池中。这一点也会导致演奏者的心理压力有所不同，相对来说，在乐池里演奏心理压力会小很多，即便是同样的作品，在台上和在乐池心理感受也会不同。现在有很多歌剧被改为交响乐版，其中，《图兰朵》应该算我演过最多的歌剧之一，而且小号的分量很重，演奏上也比较有难度，台上和乐池我都演过，但在台上时内心的紧张就是会多一些，我想主要还是因为聚光灯的缘故吧。
虽然在乐池演奏心理压力相对较小，但同时那种身为音乐家的自豪感也会相对少一些，总是会不自觉地认为自己只是戏剧的附属，没有在舞台上那么光鲜。我也是在工作多年之后才抛开这种心理，随着经验的增加、剧目的累积和对歌剧剧情的了解，知道了好的伴奏对于舞台上戏剧张力的表现是巨大的。一个好的乐队能让观众更容易进入剧情，与剧中人物共情，我们绝不仅仅只是背景板，我们是歌剧艺术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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