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诗班在吟唱赞美诗第185首《恭行婚礼歌》时唱道:“新郎,新妇,结合为一,一家,一体,一心一意。”潇雨看了看他身边的白智妍,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有些怨恨她,但听着赞美诗里这样唱,他心头难免有一些内疚。他是新郎,心里却没有欣喜,反而充满了悲伤。此前,潇雨从未想过关于婚姻的话题,甚至不明白婚姻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切的时候,婚姻就降临了,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管他此时有何感想,这场婚姻毕竟是他自己选择的。
潇雨知道白智妍是无辜的,她无奈地选择和他在一起并不会幸福。从见到潇雨的第一眼起直到现在,白智妍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恨,甚至在心里对潇雨充满了感恩,她和潇雨的心情完全不同。白智妍和潇雨一样,对这样的婚姻没有任何感觉,不管潇雨和自己结婚的目的是什么,但这场婚礼却能够给母亲最大的宽慰。想到这里,白智妍心里被一阵难以忍受的酸楚腐蚀着。
白智妍受过高等教育,思想并不陈旧,面对母亲白琳安排的这场有些逼迫性质的婚姻,她却无法拒绝。白智妍不知母亲的深意,只是不想让她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参加完她的婚礼之后,母亲就要被执行死刑。为了尽孝,她只能选择顺从。
潇雨用疲倦的眼神看了看白智妍,他的眼圈暗黑,像是刚大哭过一场一样难看。得体的礼服把他衬托得更加挺拔英俊,可僵硬的表情,掩饰不住他糟乱的心情。白智妍也一直在强颜欢笑,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在别人看来,白色的婚纱让白智妍变得更加美丽,对她来说,那只是提前为母亲穿上了一身“孝服”。
此刻,她只有用笑容回报母亲的爱,她突然发现从来都是母亲无私地爱自己,她却很少用某种行动爱过母亲。当她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一切却将宣告结束。所以她无比珍惜每分每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分担一些母亲的痛苦。如果此刻愁眉不展,会让母亲牵挂和担心。白智妍深爱着母亲,不忍让她走得不安心,她只能选择在无比的痛苦中强装幸福。
走进教堂,刚看见母亲白琳的一刹那,白智妍突然停了下来,忍不住流下眼泪,深深地向母亲鞠躬。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久久不愿抬头;而潇雨却伫立在原地不动,显得很是木讷。一个站着呆若木鸡,一个流泪鞠躬不止,全场被这一幕惊得鸦雀无声。白琳捂着嘴流泪,情绪激动地回应着女儿。
现场有人被婚礼中的这一幕触动和感染,情不自禁地鼓掌,这掌声有些突兀和寥落,几秒后,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白智妍借着掌声的掩护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心中的刺痛被哭声稀释了不少。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用手擦了擦满脸的泪水。
潇雨似乎回过神来,向白琳深深鞠躬,白智妍配合潇雨一起向母亲再次深鞠一躬,惹得白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两个人直起身时,白琳马上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向他们真诚祝福。只是,潇雨的表情依然僵硬,对于白琳的任何举动,他都无动于衷。慢慢地,两个人转身,开始接着向前走。每走一步,脚步就会越发地沉重,心就会越发地刺痛,精神只会倍受煎熬。
这注定是一场悲伤的婚礼。这婚礼让原本充满绝望的潇雨,将心中对幸福的盼望涤荡一空。他希望千姿能够健康地活下来,与眼睁睁地看着千姿面色煞白地死去相比,他所承受的痛苦是微不足道的。这是他选择这场婚礼付出的代价。就算所有人都反对他和白智妍结婚,他也会誓死坚持,不然千姿就彻底失去活的机会。
当白智妍身披洁白婚纱与潇雨同行的时候,一刹那他精神有些恍惚,仿佛眼前是穿着婚纱的千姿。还没来得及欢喜雀跃,现实便将他的梦想击得粉碎。他在幻梦和现实之间被来回撕扯、来回戏弄、来回嘲笑,压抑着的情绪到了临界点,或许瞬间就会爆发。一想到千姿能活着,一想到千姿在精神上的陪伴,他的心才有了少许的平静。
潇雨看了看身穿婚纱的白智妍,回想起千姿几个月前试穿婚纱时开心的样子,又一阵心如刀绞。那天是千姿25岁的生日,千姿特别开心,因为医生曾断言,她活不过25岁。难道是上帝太忙了,忘了邀请她去天堂?
25岁这一天,对于千姿而言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因为有了潇雨的...
潇雨面带笑容地问千姿,要不要进去看看。千姿站在那儿,既不表态,又不愿离开。潇雨拉着她的手走进婚纱店,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很不自在。
婚纱店的人非常热情,摄影师竭力向千姿推荐店里新进的一款婚纱,鼓动她试穿一下,拍几张美美的照片。千姿扭头看着潇雨,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潇雨从千姿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渴望和期待,便微笑着鼓励说:“你穿上它一定好看。”
摄影师说:“小姐,这件婚纱是大师设计的名品,是我们的镇店之宝,试试吗?”千姿像个没主意的孩子,依赖地看着潇雨。潇雨微笑着点点头。千姿接过婚纱,笑着对潇雨说:“这可是你让我穿的哟,还没穿我就已经感觉到了幸福。”潇雨笑了笑说:“我也很期待。”话虽如此,他却难以体会千姿心中那份悲喜交加的心情。
千姿在店员的帮助下,气喘吁吁地穿上了婚纱,因担心店员害怕,她解释说:“我有心脏病。”店员心头一惊,手便迟缓下来,店长马上过来和蔼地说:“没关系,慢慢来,慢慢穿,不着急。”
千姿穿好这件美丽的半长尾婚纱,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潇雨眼睛一亮,赞叹说:“新娘子,你真的太美了!”
千姿满眼幸福地看着潇雨,含笑拉了一下他的手。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面带笑容地看着潇雨,羞涩地笑了。除了摄影师,旁边其他店员都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美若天仙的千姿拍照。
千姿心情大好,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楚楚动人,像是在祈求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满眼都是幸福。站在她身后的潇雨,走近镜子,两人在镜子里相互深情凝视。千姿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
潇雨想着往事动了情,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白智妍问潇雨:“你怎么了?出这么多汗,不舒服吗?”潇雨回过神,眼神迷离地看了看身着婚纱的白智妍,心口又是一阵刺痛,摇了摇头。
潇雨无法忍受内心的谴责和愧疚,他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是在亵渎神灵,亵渎他和千姿纯真的爱情,亵渎圣洁的婚礼。这样做会遭天谴,也许注定一生都不会幸福。他不由自主地思念起千姿那美丽的脸庞,这思念偶尔能让他淡忘悲伤,可悲伤总是不依不饶地再次快速集结。
潇雨渴望马上见到千姿,但又害怕她真的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在心爱的女人垂危之际,娶另一个自己压根儿就不爱的女人,这种滋味是多么痛苦和绝望。如果有将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千姿真挚的爱,除了无尽的愧疚和自责,他如同行尸走肉。
一转念,想到从此后千姿或许能健康地活下来,不必再忍受心脏病的折磨,不必再忍受叔叔幸灾乐祸的嘲讽,潇雨心头的浓云散去了一些。从出生到现在,千姿都被疾病纠缠和困扰着,如果她有了好的身体,人一定会变得开朗起来,她的世界和前途将充满阳光。为了爱的人牺牲自己的幸福,不也是一种幸福吗?就像此刻教堂里一首首为爱奏响的赞歌,悄然滋润着他的心田。
新娘白智妍既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刻意化妆,她站在那里像出水芙蓉,有种天然的美丽。在化妆间,白智妍只让化妆师给她盘了盘头发,戴上和婚纱配套的头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打扮。她很清楚,万一流眼泪弄花了脸,母亲会心疼的。再说她也没有心情装扮,她只是在配合潇雨演一出戏而已。
尽管不爱白智妍,潇雨也无法忽视她的美丽。白智妍和千姿的美各有千秋,在旁人看来,有点像薛宝钗和林黛玉,难分伯仲。可对于潇雨而言,千姿的美如空谷幽兰,刻骨铭心;白智妍美得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潇雨对千姿爱得真,爱得深,因此不愿多看白智妍一眼。
现场来宾的感受跟潇雨是不同的。当身披婚纱的白智妍出现在教堂的一瞬间,人们仿佛看到了一件艺术品,看到了一幅大师画笔下诞生的美丽油画。“这幅油画”出现在西方哥特式的古老教堂里,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美不胜收,像是在古老教堂里点燃了一缕平安的烛光,令人眼前一亮,心里愉悦。
白智妍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白琳,她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这种无力又无奈的心痛让人窒息,旁人很难体会。她想给母亲一个安慰,或者一个简单的拥抱,似乎都很难做到。只有让这场戏井然有序地演下去,才能让母亲安心。
白智妍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和母亲参加朋友的婚礼,当新娘把手捧花献给自己的时候,母亲无比开心地笑了。母亲凑到她的耳边说:“宝贝,总有一天,你也会嫁人的,也一定会幸福的。妈妈很想看你穿婚纱嫁人的样子,你是妈妈现在唯一的盼望。”
那天的宴会中,很多人向母亲敬酒,大家尊称她为白总。时过境迁,如今她成了阶下囚,成了人人憎恶的大毒贩。她只能用一场没有爱情的婚礼,来弥补母亲一生最大的遗憾。白智妍知道,此刻要笑得像花一样甜美,表现得幸福而快乐,这样便能减轻母亲心中的苦楚和牵挂。殊不知,自己的心像是平底锅上的鱼,倍受持续叠加的煎熬。
白琳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手上戴着手铐,脚上戴着一对脚镣。警方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同意她来参加女儿的婚礼,她深表感谢。作为一个罪孽深重的死囚,她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
当白琳穿着囚服以新娘母亲的身份出现在教堂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无比惊讶。白琳很清楚女儿的处境,她既羞愧又难过,曾经想过退缩和逃避。法律无情人有情,狱警大姐劝她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别带着遗憾离去。白琳点点头,她曾多么热切地盼望着能在临死之前再看女儿一眼,尤其能含笑看着女儿身披婚纱步入婚姻的殿堂。
尽管她将离开人世,但女儿嫁了宅心仁厚、品学兼优的潇雨,从此有了依靠和呵护,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是她一手策划的,也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嫁一个好丈夫,女儿实现了她最后的心愿,她深感欣慰。
虽然白琳的出现免不了让人指指点点,让潇雨、亲家及亲朋好友难堪,但她相信通情达理的人都会谅解的。潇雨父母的心情极为复杂,可以说是喜忧参半。他们高兴的是,陈家娶了白智妍这样优秀的哈佛高才生,潇雨终于可以从那场恋爱悲剧中解脱出来;担忧的是,潇雨和千姿似乎还藕断丝连,对这场婚姻不抱希望。千姿是个好女孩,可她的身体实在太糟糕了,几次都在死亡线上挣扎,经全力抢救才侥幸活下来,至今还躺在医院里等待心脏移植。潇雨心力交瘁,他们一家也心神不宁。
现在好了,他们可以松一口气了。潇雨结婚后,一个新的美好生活即将开始。亲家白琳是个毒贩,这让他们有些鄙视,颇感难为情,可她女儿白智妍落落大方,聪明懂事,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不是摊上这档子事,他们还高攀不上呢。对于白琳,他们的原则是礼貌而冷淡,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潇雨的丈母娘。更何况,这个可怜的女人不久后就要走向刑场,今生再难相见。
白智妍并没有感到难堪,她是痛彻心扉地难过,母亲不仅失去了自由,还将被押赴刑场,阴阳两隔留下无尽的悲伤。在警察的羁押下,母亲憔悴的面容上浮现着一份期许,从今天开始她只想让潇雨照顾女儿一辈子。第一次认识潇雨的时候,白琳对他的印象就非常好,她绝没有想到,自己后来会逼着这个男孩儿娶自己的女儿。从某种意义而言,白琳之所以有今天,阴差阳错都是因为潇雨的善良和乐于助人,这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结局。
那天,潇雨看见几个歹徒抢走了白琳的手提包,他见义勇为把包夺了回来,想马上归还失主。可慌乱中求助的白琳却不见了,他只得把包交给警察。警察打开包后发现有大量现金、护照,还有好几张大额汇款凭条。
根据护照上的信息,警察联系到了白琳。当时白琳支支吾吾有些为难,不要包吧,显得很反常;要包吧,便要跟警察打交道,自己隐藏了这么久,万一露出什么马脚就麻烦了。
在潜意识里,犯罪分子最害怕跟警察见面,就像耗子怕遇见猫。这是一种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这种感觉让白琳既压抑又忌讳。白琳抱着侥幸心理,鼓起勇气来到派出所,和警察面对面交接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不好预感。因为忐忑不安,她的心情变得慌乱沉重起来。
在交接过程中,白琳表现得畏畏缩缩,这让一个老民警看出了端倪,警察的天然敏锐嗅觉让他警惕起来。白琳察觉到了警察的怀疑,神情有些紧张。这时,潇雨出现了,向警察说明了当时的情况。白琳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极为纯净的光芒,这种光芒有一种向上的力量,让内心黑暗阴郁的白琳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潇雨是个善解人意的大男孩,他在心里替失主着急。谁丢了贵重的东西都会着急上火,别急病了才好。可是见到白琳时,他发觉这个女人有点怪。一般失主对拾金不昧的人都是千恩万谢,一脸感激之情,白琳却对他不冷不热,似乎嫌他多事。白琳与警察交谈时,应付得有点虚假,她目光游移不定,躲躲闪闪的,表情极不自然。
老警察让白琳回忆一下那几个抢劫者的面貌特征、高矮胖瘦,是否有什么口音。也许警察的神情有点严肃,白琳紧张得语无伦次,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受白琳情绪的影响,潇雨也紧张起来,顺着她的意思东一句西一句信口就说。
白琳心怀鬼胎,回答警察问题时,虚晃一枪打着埋伏。那几个抢劫者不但跟白琳认识,曾经还是她忠心耿耿的手下。他们铤而走险抢劫白琳,实属迫不得已。因经年累月地贩毒,他们沾染上了毒瘾,沦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毒瘾上来,什么都顾不上了,亲娘老子都不认,抢劫白琳风险最小。
白琳并不在乎包里的钱和护照,她最珍惜的是里面的手机。那里面存有心爱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包括在哈佛大学的生活学习照。女儿是她的希望,是她的生命,她不愿丢失跟女儿有关的任何东西。等警察找上门,事情闹大以后,她才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初直接把包给那几个“瘾君子”就好了,何必生出这么多枝节。
潇雨既不知道白琳的身份,更不晓得她顾虑重重的心思。后来,他回忆起那个改变他人生命运的瞬间,唏嘘感叹良久……潇雨碰巧经过一个空旷的篮球场,猛然听见有人呼救,他跑过去一看,几个面色黑瘦的男人正在抢劫。正义感极强的潇雨怎能视而不见?他挺身而出,呵斥着跑了过去。潇雨身高体健,健步如飞,几个抢劫犯不敢与他争斗,扔了包就跑……
白琳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递给潇雨表示酬谢,他本能地推开,摇了摇头,不愿意接受。他对白琳笑了笑,朝警察摆一摆手,转身就走了。
白琳看着潇雨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动,拿着钱的手颤颤发抖。她不知道该怎样感谢这个年轻人,一瞬间觉得手里的钱和自己都是那么肮脏。
白琳虽拿回了自己的包,却引起了警方的怀疑。她对几个抢劫犯既不深究,又想草草了事,像是胆小怕事担心报复。老警察经验丰富,眼睛很毒,他从白琳的言谈举止中发现,这个女人很神秘,很不简单。
第二次再见潇雨,已经是几年以后。这时白琳的身份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她和潇雨不再是求助者和救助者的关系,而是一同被关押在派出所等候处理的犯罪嫌疑人。
这几年,老警察一直暗中调查白琳,逐渐发现了她犯罪的蛛丝马迹。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潇雨间接帮助了警察,铲除了一个深藏多年的贩毒网络。白琳对潇雨并没有任何怨言,这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她认罪,也认命。
白琳知道,是她的贪欲和罪恶使很多原本幸福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感激她的话,那一定是潇雨。
这并不是因为她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而是因为她能救千姿一命,她的心脏是千姿能活下来的希望。
站在教堂的十字架下,新郎潇雨原本该向上帝祈祷婚姻幸福,可是他没有,他在暗暗为千姿的生命和健康而祈祷。婚礼仪式即将正式开始,潇雨觉得这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甚至有些多余。
他在心里默念祈祷千姿的手术可以成功,希望她能够健康地活下去。值得庆幸的是,在手术前的检查中,千姿和白琳的各项身体指标基本吻合。尽管如此,潇雨还是很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自己深爱的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却迫不得已在教堂里和另一个刚认识的女人举行婚礼,这听上去是多么荒唐!
潇雨和白智妍的脸上都没有喜悦之色,心里暗藏着各自的伤悲。他俩强颜欢笑,步伐沉重地走到教堂中间的时候,坐在两边木凳上的人一起鼓掌祝福。在掌声的间隙,白智妍隐约听到有人说:“她就是那个罪犯的女儿。”
白智妍心如刀割,这掌声像是一记记闪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扇在她的脸上,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屈辱。痛苦有千万种,如果拿千万种痛苦和白智妍交换此刻的这种煎熬,她是多么愿意。
白琳站在十字架下面,看着女儿身穿美丽的婚纱走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人在窃窃私语。白智妍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有些人对她指指点点。白琳看见女儿脸色苍白,眼含泪花,她焦虑而痛苦,恨不得给那些人跪下来,求他们住口,留点口德。她宁愿自己被扒光衣服遭人唾弃游街,也不愿意听闲人对女儿评头论足,说些伤人的话语。女儿从小到大与她相依为命,在白琳看来,任何对女儿的伤害,她都无法容忍和接受。
作为一个死刑犯,除了忍气吞声地默默承受,白琳能做什么呢?她故作镇定,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的悲伤和心痛。大喜的日子,绝不能板着脸,更不能掉眼泪,否则会给女儿带来晦气的。白琳多希望自己能隐身啊,这样众人便能把她当作空气,忽略她的存在。如果因为她,女儿遭受了难以忍受的屈辱,她就是死也不会原谅自己,更不会放过那些伤害女儿的人。白琳突然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听到有人低声议论白智妍,潇雨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他很同情白智妍的处境,下意识地看了看她。他从白智妍的眼神里,只能感受到一种柔弱,一种极度渴望被保护的柔弱。此刻白智妍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好像是在哀求,请嘴下留情,请不要再伤害她们母女。这是一种急切而彷徨的信号,也是母女之间的一种心灵感应。人性不都是善良的,残酷的现实不经意间会把“性本善”蹂躏得支离破碎。
白智妍想泣血哀号,这么大的一个世界,能否给母亲一丁点的尊严,她们母女的境遇还不够凄惨吗?她什么都没有说,也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任何一个人都会说,母亲的所作所为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人都说,十指连心,她们是母女连心。母亲即将辞世的痛,锥心刺骨,她放声大哭,却哭不出来,就像被一支利箭射穿了喉咙。
白智妍的哀戚无法避免地影响了潇雨的情绪,但是他无暇顾及,因为他也经历着与恋人的生离死别,心头的哀痛一点不比白智妍少。他俩沉浸在各自的痛楚中,根本装不下另一个人的那一份。痛苦的根由虽然不同,但是痛的感觉却是一样的。一人一份,慢慢承受折磨。俊男靓女,才貌相当,人们都认为他们在婚姻的殿堂里享受着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殊不知这对新人心似油煎,忍受着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与屈辱。
在旁人的指指点点和说三道四中,白智妍神色庄严,脚步不紧不慢,配合着唱诗班空灵神圣的婚礼圣歌,走得优雅而沉稳。此刻,她是一个美丽的新娘,尽情享受着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圣歌暂时使白智妍抛弃了杂念,她慢步拖着婚纱的拖尾,步步生莲,走得仪态万方;拖尾一点点地向前移动,不急不缓的节奏感,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不知不觉中,现场不再有人冷言冷语,人们完全沉寂在这美丽庄严的仪式当中。白智妍知道,自己每慢走一秒,就能延迟时间多看母亲一眼。她眼含泪花,面带凄美的微笑看看母亲。母亲依然一动不动,神情平静地用微笑来回应她。只要女儿幸福,即使面对死亡,白琳也能坦然处之。
这种慢节奏让潇雨颇感不耐烦,他有些着急地拖着白智妍往前走,白智妍没有力量控制潇雨的速度。她略带委屈地对潇雨说:“求求你了,慢一点好吗?”白智妍哀哀的祈求,让人无法拒绝,潇雨顺从地放慢了脚步,算是对她的一种怜悯吧。
终于走到走廊的尽头,潇雨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当他看到站在左边的白琳时,突然心生厌恶。就是这个女人,夺走了他的幸福,跟他做了一笔见不得阳光的交易,他真的不想再看见她。
起初,潇雨对白琳的印象非常好。这个女人有气质,知书达理,尽管她为生活所迫,被人拉下水成了毒贩子,涉世不深的潇雨还是对她给予同情。当白琳处心积虑地以拆散他和千姿为前提,来换取自己女儿幸福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是如此卑鄙无耻……
潇雨和白智妍走到两排椅子的尽头,潇雨的父母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站起来使劲鼓掌。现场的亲朋好友也跟着站起来,掌声如潮,响彻教堂。
白智妍出于礼貌,优雅得体地向各位来宾轻轻颔首鞠躬。趁着抬头的一瞬间,她望向母亲,白琳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眼睛湿润地朝女儿点点头,一脸欣慰。
牧师看着潇雨和白智妍说:“我蒙你们看重,为你们主持婚礼,我的责任不是只在这一场婚礼。今后你们无论有什么问题,我都愿意为你们负起责任来。盼望你们永远结合。如果婚姻有破裂的可能,请在你们做任何重大决定前,先和我商量。给神一个介入的机会。你们会非常高兴地发现神在你们中间成就了大事,带来了家庭的和睦,帮助你们度过美满的人生。”
牧师说这番话时,潇雨走神了,脑海里始终只有一个名字:夏千姿。
面对牧师,潇雨的心从来没有这般虔诚。他无比渴望地想娶千姿为妻,一生爱她,照顾她,保护她。然而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此刻站在他身边的不是千姿,却是刚认识不久的白智妍,他无法逃避,只能屈辱地接受这种安排。他不敢往深处想,羞愧吞噬着他的真心。
尽管没有人指责他一句,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跟上帝开了一个无法宽恕的玩笑。他的心像是泡沫一般空虚,昔日“海枯石烂不变心”的诺言变得如沙粒一般松散,谁又能帮助他呢?
白智妍的心思都在母亲身上,牧师讲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面带微笑,无声地为她的婚姻幸福祈祷。对于一个死刑犯而言,能在死前亲眼见到女儿神圣的婚礼,这既是政府的宽大为怀,也是上帝给予她莫大的恩惠,除了感恩,她没有其他奢望。
白琳把目光投向潇雨,眼神中有祈求,也有提醒,她即将把心脏捐献给千姿,潇雨必须牢记这一点,好好疼爱呵护白智妍,算是对她恩情的补偿。白琳拆散了潇雨和千姿,尽管她心里有些许内疚,但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她无怨无悔。也许潇雨不爱女儿,他俩的婚姻也不一定会幸福,但她相信日久生情,潇雨一定会爱上她天使一般纯洁美丽的女儿。白智妍和潇雨宣誓时,是白琳最激动、最幸福的时刻。
白智妍没有勇气,也不敢想自己的未来,和母亲诀别,是她今生最大的痛,这种痛苦永远无法消失。她真想奔过去,扑进母亲怀里痛哭一场,跟她做伴,一起离开人世,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深深地看着母亲,把她的音容笑貌牢牢刻在心里,永世不忘。
潇雨仿佛看穿了白智妍的心思,忍不住回头看了白琳一眼。此时的她消瘦憔悴,面如白蜡,却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喜悦,这种对女儿真挚无私的爱让潇雨动容。潇雨想起此前白琳向白智妍咆哮着让她嫁给自己,白智妍哭成泪人一样摇头不从。白琳声色俱厉,最后使出撒手锏——以死相逼,才迫使白智妍勉强点头答应,潇雨觉得那时的她简直就是魔鬼。
白琳见潇雨望着她,点点头,报以发自内心的真诚微笑。这既是祝福,也是托付。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这是她仅能给予他们的了。
潇雨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此刻他心里极为矛盾,他责怪自己,为何同情起这个毒贩,是她害得很多人家破人亡,是她逼迫自己离开心爱的千姿。一想到千姿,潇雨一阵锥心般刺痛,尽管只是一瞬间,还是难以忍受,他似乎体验到千姿发病时的感受了。他的痛可以用心情调节,而千姿却要经常忍受这种炼狱般的折磨。
千姿痛苦不堪的情景组成一幅幅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快速回放。他想起千姿曾疼得面无血色、满头大汗地说:“潇雨,如果不是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你,我现在立马就从这楼上跳下去,不再受这份罪。”每当这时,潇雨都眼含泪水、痛彻心扉地想,千姿真不如一下死了,不用再受这份罪。他嘴上却安慰说,坚持一下,会好的……
潇雨知道除了心脏移植,已没有任何其他医疗手段能救治千姿。如果遇不到合适的捐献者,千姿生命的火苗将会慢慢熄灭。千姿的血型特殊,少之又少,很难遇到一个合适的捐献者。潇雨在矛盾焦灼中,陪着千姿一起痛苦。
潇雨思绪万千,有些走神,牧师继续婚礼中最重要的环节,他问潇雨:“新郎,你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潇雨停顿了几秒没有作答,那句“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的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潇雨心想,在千姿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自己却要离弃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是不是一种背叛?
潇雨不止一次想,他愿意和千姿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可以在天堂相亲相爱。冷静下来后,潇雨清楚愿意和决定是两回事。如果还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弃,他不能自私地剥夺千姿活下来的权利。机会终于来了,要想让千姿好好地活下去,延续她珍贵而脆弱的生命,就得牺牲他一生的幸福,如果让他回答,他会说:我愿意的。
牧师见潇雨没有回答,提高语调,问潇雨:“你愿意吗?”他回答说:“我愿意。”尽管内心里还在纠结和挣扎。牧师用同样的话问白智妍时,教堂的两扇大门被人缓慢地推开了,一束刺眼的阳光照进了教堂的东南角落,潇雨清楚地看见站在门框中间的正是千姿。
潇雨愣住了,感觉像是瞬间被人在胃里灌满了沙石,一直填到喉咙,他忍不住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步。此刻他多么想冲向她,不愿意多解释一句,抱着她,然后牵着她的手,对着教堂里面所有的人,深深鞠躬,然后挥手告别,就此和她在这个世界里消失,找一片山涧,盖一座木屋,养一条大狗,为她劈柴,为她烧水做饭,每一天看她在摇椅上睡着,为她盖上毛毯,为她把壁炉烧得暖暖的;她睡醒,陪她漫步,一起看书,一起喝茶,重复这样的日子, 直到永远。
然而现实是,千姿不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她就得死。潇雨最痛苦的是——不是我不愿意陪你到永远,而是如果我陪你,你就没有永远,甚至没有明天。
千姿的到来让所有在教堂里的人,心理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人惊讶,有人满脸充满疑问,交头接耳打听这人是谁,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人突然感觉一阵心酸的同情,有人觉得气愤……为数不多知道千姿的人,此时更多的情绪是同情。潇雨的父母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复杂的心情中有难为情,也有无奈和心疼。潇雨压抑着自己想不顾一切冲向前拥抱千姿的冲动,却控制不了自己痛苦的泪水……
看见千姿,白琳如雷轰顶,无法像刚才那般故作平静。她乞求似的望着潇雨,双眼布满血丝。尽管她的行为让人不齿,可为了女儿的未来,谁又能去谴责她呢?她也是付出了沉重代价的。
潇雨流着泪像雕塑一样伫立不动,千姿慢步向他走来,每走一步都是煎熬,抬起又落下的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就像赤足踩踏在针板上。千姿呼吸急促,感觉胸前顶着一把剑,锋利的剑尖一点点刺进自己的胸口。
千姿突然停下脚步,她不是怕自己心脏痛,而是怕潇雨的心会痛。潇雨一定很难堪,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他好像哭了,哭得那样绝望,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千姿开始后悔自己不顾一切、冒冒失失地跑来,惹得潇雨伤心难过。可不来行吗?她是如此爱他。
千姿慢慢地抬起头,神情恍惚地看着潇雨。虽然离得有些远,潇雨还是能感觉到千姿内心的绝望。两个相爱的人,彼此之间会有一种默契,能感应到对方的一个动作、一句语气、一个表情。
千姿脸色苍白,身体战抖着摇摇晃晃,她感觉一把无形的利剑刺入心脏,将她的身体劈成两半。她感觉自己不行了,幻想着爱的人向自己走过来,然后扑倒在他怀里,她含笑离开……
尽管潇雨背叛了她,她却无法做到去恨潇雨。潇雨是她的生命,他弃她而去,她的一生就结束了。
千姿有些不甘心,不认命,她挣扎着又走了几步,离潇雨更近了。她看清了他的脸,看到了他的悲伤和眼泪,看到了他满脸的绝望。千姿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潇雨的悲伤延续到了她的内心,或许因为她的到来,潇雨想起他们相亲相爱的日子,才会伤心难过?千姿听见有人说:“她是谁?有什么资格来破坏人家的婚礼?”
千姿想,是啊,她来干什么?是来让潇雨难堪,还是来谴责他?自己从小身体就不好,是一个将死之人,多少次都是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有什么资格要求潇雨一直忠于自己?她无比内疚,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残废,一个巫婆,一个极为恶心的毒妇,是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女人!自卑让她瞬间变得无比羞愧。千姿再次停下脚步,强忍着眼泪对潇雨笑了笑,祝他幸福。
千姿慢慢转过身向大门走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花瓣在秋风中凋零,一片片花瓣飘落下来。心脏疼得无法呼吸,她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
潇雨看着千姿慢慢离去的背影,像是掉进了冰窖里,冰刀一下下地凌迟着他的身体。心口的疼痛连带着脸上的肌肉,他轻微地抽搐着。潇雨可怜巴巴地看着白琳,希望她能说一句话,只有她能救千姿。此时,白琳对潇雨视而不见,她望着潇雨的母亲,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嘱托和恳求。作为一个母亲,潇雨妈完全能理解白琳意味深长的眼神,能体会到白琳在这种遭遇下的心情。她对白琳有点同情,下意识地点点头。
此时,千姿承受的这份痛苦,比自己父亲死时多了一百倍。她羸弱纤细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脚步踉跄,挣扎着控制身体颤抖的幅度,尽量使自己不要摔倒……
千姿想有尊严地走出教堂,可是她控制不住悲伤和绝望,她原本软弱到了极致的心像水晶球一样破裂乃至粉碎。她终于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教堂的大门中间。
潇雨终于不顾一切地向千姿跑去,被冷落在一旁的白智妍见状,终于可以不再忍受委屈,流下了眼泪。这眼泪是为自己而流,也是为母亲而流。
潇雨疾步跑到千姿的身边,蹲下身来把她抱在怀里,连喊了几声,但千姿没有反应,陷入昏迷。这时,很多亲友都围拢过来,有人建议说,赶紧叫救护车,把这个姑娘交给别人照顾;还有人说,潇雨,你无论如何都要将婚礼进行到底,否则婚姻就不会幸福的……
潇雨彻底愤怒了,他抱起千姿,冲着所有人喊:“你们都给我走开!”
潇雨把千姿抱上自己的婚车,让司机立刻去医院!
宾客各怀心思,都准备散去,潇雨的父母找各种借口恳求着挽留。大家碍于情面,便坐在教堂里等潇雨回来。每一个人都觉得这一切太过于荒唐,像是一场闹剧。白智妍穿着婚纱来到母亲身旁,眼泪止不住地流,白琳却是强颜欢笑,低声安慰着女儿。此刻,她想起女儿从小到大的样子,女儿成长过程中每一次重要的回忆,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回放。
白智妍用手抱着母亲的头,想要把她抱进怀里,身边的来宾都为之动容。白琳却坚决地挣开了,不愿让白智妍把自己抱得太紧,她不想在女儿和众人面前显得太软弱。白智妍哭得很伤心,白琳用戴着手铐的手,为她擦去眼泪,谆谆教导说:“好孩子,以后好好过日子,要懂得孝顺公婆,懂得相夫教子。丈夫如果发脾气,你不要与他争辩,懂吗?”
众多来宾一脸沮丧,一场好好的婚礼,以这种形式收场,多闹心啊。教堂里除了白智妍悲伤的哭声,一切都出奇地安静。此时,牧师来到白琳的身旁,对她说:“愿上帝祝福你!”这份祝福是什么,没人知道,但白琳还是很激动地谢了牧师。
一个女狱警走过来对白琳说,医院那边来电话了,说夏千姿病情危急,需要马上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白琳马上说:“好吧,我们走。”
白琳推开了白智妍,白智妍哭得更加惨烈地向母亲奔去,女狱警极不忍心地把她们隔开。白琳强忍着泪水,坚强地没有回头。她脚上戴着脚镣,每走一步都费力,步履蹒跚走得很慢。现在她要走了,必须得走了,她无法再掩饰自己。她抱愧忍羞,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丢脸的母亲;众目睽睽之下,她巴不得快点离开,早点逃离所有人复杂鄙视的眼光。
越是这样,白琳迈出的步伐越着急,脚镣叮当作响,响得她心慌意乱。此时她就像不认识女儿一样,不管白智妍怎么哭喊,她都视而不见。倘若不是为了女儿未来有个依靠,她绝不会演出这样一场闹剧,在这场闹剧里,自己上演的角色,是那般赤裸裸。这会儿,她犹如在众人面前,当着女儿的面被人扒光了衣服,无地自容,无处躲藏。
倘若不是自己的心脏能拯救千姿,此刻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撞死。白琳走得很慢,白智妍只要轻轻跑几步就能把母亲抱在怀里,但是她被潇母给紧紧拉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潇母无疑是在白琳最出丑的时候,唯一愿意用双手为白智妍遮住眼睛的好心人。对此白琳心中充满了感激,顿然间多了一份安心。
白琳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她突然回头,扑通一下向潇雨的父母跪下。白智妍看见母亲这一跪,痛不欲生,她想要挣开一切去拥抱母亲。白琳看她这样,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在女狱警的搀扶下直起腰,深深地看了潇雨母亲一眼,毅然决然地走了。她穿着囚服的瘦弱背影,渐渐地消失在白智妍泪眼模糊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