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知道阿山想参什么,抢着说道:"臣参刘相年只有一句话,他居然把妓院改作圣谕讲堂!"
皇上如闻晴天霹雳,一怒而起,吼道:"刘相年,朕即刻*了你!"
刘相年道:"臣并不是怕死之人,臣只是还想辩解几句。"
皇上道:"这还容得你辩解!来人,拖出去!"两个侍卫上前,拖着刘相年出去了。大臣们忙请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皇上道:"朕这次南巡,就担心下面不听招呼,特意命陈廷敬先行密访。陈廷敬已把沿路所见,一一密奏给朕了。你们各自做过的事,休想抵赖!陈廷敬,朕想听你说几句。"
陈廷敬知道有些事情暂时还不能说,皇上也特意嘱咐过。他略加斟酌,道:"他们各自所参是否属实,过后细查便知。但要参刘相年,还得加上一条,接驾不恭!刘相年因反对阿山借口接驾,向百姓摊派,阿山便命刘相年专门督建行宫。刘相年故意拖延行宫建造,岂不是接驾不恭?刘相年对臣说过,杭州有那么多官宦之家、豪绅大户,随便哪家都可以腾出来接驾,何必再建行宫劳民伤财?他知道皇上崇尚简朴,迟早会下旨停建行宫,因此故意怠工,为的是少花银子。"
皇上原以为陈廷敬真是要参刘相年的,听这到里,很是生气,说:"陈廷敬,原来你是替他摆好。他纵有千好万好,只要有这讲堂一事,便是死!"
陈廷敬奏道:"妓院改圣谕讲堂,确实唐突。刘相年说杭州督府县同城,县里有圣谕讲堂,知府衙门何必再建?他说便宜盘下那家妓院,也是为着省些银子。臣倒有个建议,全国凡是督府县同城的,都只建一个讲堂。"
皇上听陈廷敬虽说得有理,可刘相年把妓院改作讲堂,岂可饶恕,便道:"陈廷敬,难怪你处处替刘相年辩护啊!朕想起来了,刘相年可是你当年推举的廉吏!"
张鹏翩心想陈廷敬再说只会惹怒皇上,自己叩头道:"启奏皇上,刘相年真是个难得的好官哪!只是他为人过于耿直,从来都不被上司赏识。阿山同高士奇为了害刘相年,置皇上安危于不顾,故意选了河水湍急的地方,命他一夜之间搭好台子,预备皇上检阅水师。好在刘相年有百姓拥护,他自己也在水里泡了个通宵,硬是在急水中搭了个结结实实的台子!臣恳请皇上宽贷刘相年!他实是难得的忠臣!"
皇上仰头长叹,道:"好啊,你们都是朕的忠臣啊!你们都是忠臣,你们都退下吧!" 这时,一员武将低头进来,跪下奏道:"臣浙江水师提督向运凯叩见皇上!臣仓促接到皇上检阅水师的谕示,赶着安排去了,没有早早来接驾,请皇上恕罪。"皇上正在生气,只道:"你起来吧。"向运凯仍是跪着,道:"启奏皇上,臣有一言奏告。"皇上问道:"你又是要参谁呢?"向运凯不明就里,惊愕片刻,道:"皇上,臣并不是要参谁。臣奏告皇上,时下正是钱塘江起潮之季,能否恩准检阅水师时日往后挪挪?"皇上道:"钱塘潮都怕了,还叫什么水师?你们都下去吧。"皇上说罢,起身回屋。文武官员都默然拱手,望着皇上出门而去。外头听得皇上雷霆震怒,忙悄悄儿把那些青楼女子全都赶走了。皇上气冲冲往屋里走,仍是骂道:"混账!王八蛋!朕待他们至诚至礼,他们还要贪,还要欺朕!朕连自己的儿子都靠不住!这就是帝王之家呀!"张善德跟在后头,不停地劝皇上消消气。皇上进屋坐下,扪着胸口道:"朕这里头痛呀!朕指望着君臣和睦,共创盛世,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贪,要欺朕!"皇上说着竟落下泪来,张善德也跪地而哭。正在这时,里间屋子传出了声声琵琶,一个女子和着琵琶唱道:"西风起,黄叶坠。寒露降,北雁南飞。东篱边,赏菊饮酒游人醉。急煎煎砧声处处催,檐前的铁马声儿更悲。阳关衰草迷,独自佳人盼郎回。芭蕉雨,点点尽是离人泪。"
皇上止住眼泪,侧耳静听。张善德想进去看个究竟,皇上摇摇手,不让他进去。原来下头把那些青楼女子都弄出去了,却没人想到皇上屋里还有梅可君和紫玉姑娘。梅可君正幽幽怨怨地唱着,皇上背着手缓缓进来了。梅可君背对着门口,并不知道皇上来了。紫玉却吓得身子直往后退。皇上朝紫玉摇摇头,叫她不要害怕。梅可君弹唱完了,抬眼看见紫玉那副模样,方才回过头来。梅可君事先已知道自己是来侍候皇上的,马上跪下:"民女梅可君叩见皇上!"紫玉见状也忙跪下,到底年纪小,不知该怎么说。皇上并不生气,便把梅可君和紫玉留下了。
第二日,皇上乘坐肩舆,微笑着出了西溪山庄,起驾检阅水师。山庄外头早是人山人海。百姓们黑压压跪下,山呼万岁。沿路上也站满了百姓,只要见了御驾,立马跪下。皇上知道这都是阿山做给他看的,却仍是慈祥而笑。检阅台黄幔作围,旌旗猎猎,台子正中早摆好了龙椅。皇上在黄幔外下了肩舆,走向检阅台,坐了下来。文武官员分列两侧,垂手而立。抬眼望去,钱塘江上战船整齐,不见首尾。船上水兵齐戴插花头巾,肃穆而立。皇上道:"闽浙海洋绵亘数千里,远达异域,所有外洋商船,内洋贾舶,都赖水师以为巡护。各路水师镇守海口,巡历会哨,保商缉盗,以靖海氛,至为关切。"
皇上低头望着向运凯,"向运凯,索额图经常说你能干,虽是渔夫出身,却深谙水上战术。朕想看看,操演吧。"向运凯上前谢恩,奏道:"臣谢皇上夸奖!钱塘水师共有大号赶绘船五艘,二、三号赶绘船各十艘,另有沙战船、快唬船、巡快船、八桨船、双篷哨船等各十数艘,水兵三千五百人。恭请皇上检阅!"
向运凯下令操演,钱塘上顿时万岁雷动,响遏行云。皇上点头而笑。又听得锣鼓阵阵,*声震天。岸上哨台旌旗挥动,忽见十来艘船划得飞快,眨眼间就把后头船只抛开一箭有余。皇上问道:"那是什么船?"向运凯奏道:"回皇上,那是巡快船,专为缉盗之用。皇上再往那边看,正放着纸鸢的是大号赶绘船。"皇上又问:"放纸鸢干什么?"向运凯回道:"作靶子。"向运凯正说着,听得鼓声再起,巡快船上的弓弩手回身放箭,纸鸢纷纷落下。皇上微微而笑,道:"水兵多是南方人,练就这般箭法,也是难得。"再看时,江上船已各自掉头划开,很快近岸分成南北两阵。又听得鼓声响过,各阵均有数十文身水兵高举彩旗,腾跃入水,奋力前趋,游往对岸。皇上问道:"这是练什么?"向运凯回道:"这是比水性。优胜者既要游得快,手中彩旗还不得沾了水。"
文身水兵正鱼跃碧波,又见各船有人顺着桅杆猿攀而上,飞快爬到顶尖四下瞭望。又听几声鼓响,桅杆顶上水兵嗖地腾空入水。
皇上正暗自称奇,却见水兵顷刻间在十丈之外蹿出水面,鱼鹰似的飞游到岸。向运凯见皇上高兴,奏道:"皇上,这是哨船侦察到敌船了,上岸报信儿。"
这时,一位副将在旁朝向运凯暗使眼色。向运凯悄悄儿退下,问:"什么事?"副将说:"提督大人,只怕要起潮了。"向运凯远远望去,果然江海相连处,一线如银,正是潮起之兆,暗自担心。皇上见他两人在耳语,脸色有些不快,问:"什么事不可大声说?"向运凯上前跪下,道:"臣恳请皇上移驾,只怕要起潮了。"皇上笑道:"朕当是什么大事哩!昨夜朕就说了,正要看看你们水师经得起多大风浪。倘若钱塘潮都抵不过,如何出外洋御敌?"向运凯不敢再奏,退立班列。
但见潮水越来越近,白如堆雪。江中水兵都是深谙潮性的,他们望见远处白浪涌来,顾不得旗舞鼓响,纷纷翻身上船。船上水兵也不再听从号令,划船靠岸。向运凯急令属下指挥船队继续操演,不得乱了阵脚。无奈风生潮起,船只又实在太多,顿时你挤我撞,叫骂连天,那船有在江中打转的,有翻了个底朝天的。近岸船上水兵仓皇跳江,回游上堤。皇上脸色阴沉起来,骂道:"向运凯,这就是你的水师?"向运凯慌忙跪下请罪:"臣管束不力,请皇上降罪!"皇上训斥道:"朝廷年年银子照拨,你把水师操练成这个样子!一见潮起便成乌合之众,还谈什么御敌!可见上上下下都是哄朕的!不如奏请裁撤,你仍回家打鱼去吧。"皇上正在骂人,只听得江上呼啸震耳,潮头直逼而来。大臣们都跪了下来,恭请皇上移驾。皇上却是铁青着脸,望着排空直上的潮头,定如磐石。忽听轰的一声巨响,眼前恰如雪崩。侍卫们旋风而至,把皇上团团拱卫。潮水劈头盖脸打下来,君臣百多人全都成了落汤鸡。大臣们跪的跪着,趴的趴着,哀求皇上移驾。皇上仍是端坐龙椅,望着江面。江上潮声震天,雪峰乱堆,白龙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