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曾经在《和梦得夏至忆苏州呈卢宾客》中写道:“洛下麦秋月,江南梅雨天。”这是他晚年半隐居洛阳时,与刘禹锡等人宴饮,回忆早年在苏州为官时的情景。当时是夏至节气,中原洛阳一带正在麦收;白居易掐算,江南苏州一带应是梅雨天。
梅雨是一种自然现象,原因是冷暖气流交锋,特征是闷热多雨。每年初夏到盛夏这段时间,梅雨都会准时出现在中国的长江中下游地区,以及东亚的日本列岛、朝鲜半岛等地。我觉得,古代东亚文化圈的形成,跟大致相同的气候、地理、物产有很大的关联。所谓“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更易形成共鸣。
梅雨,因梅而得名。中国地大物博,可供观赏花朵和可供食用果实的植物品种都很多。但是,像梅这样,花朵和果实都享有“盛名”的,也不多见。与它类似的,也多是蔷薇科“亲属”,比如桃、李、杏、梨。这其中,梅与杏的亲缘关系最为接近,它们的果实也极为相似。
成熟的梅子,滚圆饱满,果色澄黄。上海世纪公园里有一片梅林,有一年的梅雨天,我从那里经过,只见枝头、地上遍布黄梅,甚是赏心悦目。梅果的味道极酸,难以直接食用,一般都被用来腌制果脯,或者调制饮料。在日式饮食中,一颗梅干可以下一碗米饭。这种饮食习惯,或许是从中国传入的“唐风”。
梅雨天是出了名的闷热潮湿,人的体感很不舒适。但是,古人关于梅雨的诗句,却多是“小清新”。比如南宋赵师秀的《约客》: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黄梅时节家家雨”,典型的黄梅天确实是这样,下起雨来,没完没了,梅雨变成了“霉雨”,衣服发霉,食物发馊。不下雨的时候,也难得一见晴日当空,日头在散漫的水汽中若隐若现,整个大气层仿佛一个大闷锅。“青草池塘处处蛙”,屋后的小池塘,曾经的小蝌蚪长大成蛙,青草疯长,青蛙齐鸣。
下雨的时候,约朋友来家里下棋,不知什么缘故,朋友并没有来。夜已过半,蛙声不止。看样子朋友不会过来,他也许一时疏忽忘了约定,也许一时有事走不开。不论怎样,诗人闲敲棋子、顺其自然,并不会怎样嗔怪朋友。
南宋诗人曾几的《三衢道中》,同样是记述黄梅天约朋友游玩,而且是成功邀约:
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
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三衢就是今天的浙江衢州,此地多山而秀美。
“梅子黄时日日晴”,看似与“黄梅时节家家雨”矛盾,其实这两句合起来,才是完整的梅雨天。因为梅雨季的特点,就是阴晴不定。下雨的时候,约朋友来家里下棋;放晴的时候,就约朋友一起泛溪、爬山。
这是一座野山坡,各种树木的枝叶密密匝匝,遮住了毒辣的日头;毛樱桃的果实像珊瑚珠一样通红;黄鹂鸟在枝头蹦跶,鸣声清脆;小蜗牛在树干上慢慢爬,露出两个柔软的触角;野鸽子、野兔子和小刺猬在草丛中窸窣走动。不过,各样动植物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簇簇金黄色的梅子。闷热中孕育着无限的生机,这就是诗人眼中的梅雨季。
待到梅子熟过了头,满地金黄乃至烂软的时候,梅雨季差不多也要结束了。即将到来的,是多晴少雨的盛夏时节。这样的情景,被南宋诗人范成大写进了《喜晴》这首六言诗中:
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上面列举的三首诗,作者都是南宋人。宋人本来就精于对事物的观察与描摹,而南宋统治的核心地带正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年年梅熟,年年梅雨。这样的“偶然”,也有一分“必然”在其中吧?(大诗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