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缘于她自身深深的自卑,而这自卑的来历,恰是她人生当中一个不堪回首,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巨大的伤痛。
在阿里寂静的山头,她无数次地去回想那个令她感到自卑和羞愧的时刻。
在优美激昂的旋律当中,毕淑敏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扯开嗓子,努力迎合着音乐,大声地唱着歌曲。
骤然,女老师停下手中的音乐,走到他们跟前,她让同学们继续开口唱,而自己来来回回看着同学们的口型。
“毕淑敏,我说队伍当中总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原来是你。你已经被开除了。”女老师忽然站在毕淑敏的跟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毕淑敏看了看周围的同学,想要说什么,却努力咽回去,她收拾了东西,狼狈地离开。
她漫无目地走在路上,后来一个女生跑过来:“幸亏你没走远,音乐老师让我叫你回去。”
“毕淑敏,谁让你长这么大的个子?以后你就继续站在这个位置上,但是只能张开嘴不准发声。”音乐老师冷酷的声音灌进她的耳膜。
从此之后,她就落下了一个坏毛病,从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开口说话,更别提唱歌。
11年的高原生活,她愣是让自己紧闭嘴唇安静地思考。
从内心深处,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资质不够好,不论如何努力,都比不过他人的人。
多年过去,她甚至都没有给自己的儿子唱个摇篮曲,因为当她想开口唱的时候,她就想起了女老师轻蔑厌恶的眼神,它就像一根鞭子,紧紧地抽住了自己的喉咙。
这种自卑情结一直伴随着她,就是在她出版了很多作品,有了很高的知名度之后,也还是心存自卑。
一次,她被百家讲坛邀请去讲课,但她很快以各种理由拒绝。而实际上,阻止她勇往直前的却是她的自卑:“如果我没讲好怎么办?如果我给观众留下极差的印象,怎么办?”
或许当初那位老师是为了考虑整个合唱的效果,但她不知道,她的一个轻蔑的眼神,不负责任的态度和举动,曾经多么深地伤害了一个少女的心,以至于影响了她整整一生。
而这也令毕淑敏养成了严谨认真的个人风格。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深知别人在得到拒绝和冷漠之后,内心的困扰和挣扎,所以她总是露着和蔼的笑容,用特别温柔的话温暖和熨贴着他人的心。
当年十六七岁的毕淑敏,一个人默默不讲话,整天注视着阿里的山脉。
海拔5千米以上,极端的地理环境,冰雪天地,浩瀚宇宙严峻俯视着人的渺小。
阿里的寂静,常让她陷入对生命极端的消沉当中去。
她在内心深处一次一次地审视生活和生命的意义。
当她和老军医把病死的遗体抬往高山之上铺开,那畸形的器官暴露在荒野之中,盘旋在头顶的巨鹰俯冲下来,也斜着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巨鹰极速的飞升降落中,差一点就会误伤了她,死亡近在咫尺。
既然生命都会死去,为何要努力艰难地活着?
阿里极地生活的严峻考验,身边年轻战友和许多生命的离开,都让毕淑敏感到生活的残酷,生命的脆弱,她很茫然,不知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悲观情绪就像一座大山,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后来毕淑敏成为作家,去临终关怀医院体验生命的最后一刻。
躺在刚抬走遗体的床上,她想起年少时想要死的那一瞬;想起一个80岁的老人临终前对她说的一句话:“这一辈子我觉得从来没活过”;想起老父亲离开时笑着说:“我这一生很幸福。”
可是她却体验不到幸福。在她内心深处,从来都是一股悲凉的悲观主义情绪。
即使毕淑敏后来去环球旅游,那个时候她的人生应该也算是功成名就圆满了。
可是她仍旧会习惯性地在遇到危机的时候,总会想到最差的那一点,是不是下一刻我就会成为狮子口中的猎物?
她将这一份悲凉留给了自己,她对自己总是充满悲观,可是她却愿意在这寂寥的悲观当中给别人一条生路,给别人一个希望。
11年的军旅生活之后,因为儿子得了佝偻病,这让她很自责很愧疚,于是申请退出阿里,来到内地继续当一名医生。
在医生的值班空隙时间,她铺开一张张稿纸,将在阿里生活的点点滴滴融进《昆仑殇》,以一个女性细腻的笔触,却有一个似男人般刚强的胸怀与眼光,去审视和打量自己生活过的,她视若如生命根基的地方。
编辑得到稿件之后,用怀疑的目光一次次地去打量她的名字,不相信这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可是当毕淑敏和她的丈夫一同来到他的跟前时,他确定了,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细腻当中透露着的刚强,如同她的的文字一样,令他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