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训练基地,学跳伞的学员和教练在交流。受访者供图
同样是在2017年,24岁的刘力也迷上了跳伞。刘力在美国上大学期间,正好住在了一个跳伞基地附近,三年前旅游时一次双人跳伞的刺激体验,让他念念不忘。“从小就喜欢玩一些刺激的运动,坐过山车从来没有害怕过。”之后他几乎天天去跳伞,到5月份就刷到了200跳,可以开始学习翼装飞行。
对于儿子玩这么“危险”的运动,刘力的父母当时也是极力反对。“我跟他们讲解了很多关于跳伞和翼装的知识,拿到A证后告诉他们持证跳伞是一个比较安全的事情,他们知道我从小就是这种性格,劝不动,拦也拦不住。”他也会发翼装飞行的视频给父母,“他们不会注意飞行动作帅不帅,酷不酷,他们看完总会很担心,让我注意安全。”
刘力算了一下所需的开销,考跳伞证花费3000多美元,单次跳伞费用30美元左右,全新的高空伞包需要8000美元,翼装得量身定制,一套价格在1400至1800美元,翼装教练的价格一天600美元左右。“有人学习进度快,有人进度慢,估算总花费在15万人民币左右。”
何凡介绍,很多中国人会到美国学跳伞,除了确实有钱有闲的富人和中产,很多是攒钱实现梦想的普通人。有刚去外国留学的学生,有刚工作积蓄不多的爱好者,一边在跳伞基地做兼职,一边练习跳伞。最常见的兼职是叠伞包,叠一个伞包能赚7美元。不熟练时叠一次需要三四十分钟,熟练后十分钟不到就能叠得工整。
等执照等级高了后,他们可以考教练相关的各项证书,当兼职教练,带游客双人跳伞。刘力考到了跳伞D证和教练证书,把爱好变成了职业的方向,他用兼职当教练赚的钱,用于自己翼装飞行训练,为参加竞赛做准备,“更像是大家一起玩,一起学习。”
“学跳伞的中国人都很拼”
2018年被多位圈内人称作国内翼装飞行发展的元年。
2017年底,中国人于音完成翼装飞越喜马拉雅山的挑战,2017年9月,在张家界天门山举办的翼装飞行世锦赛上,张树鹏在移动穿靶项目获得亚军,创造了亚洲人在此项赛事中的最佳成绩。“之前觉得是电影里特技演员才能做的事情,没想到这项运动离我们这么近,我们或许也能完成。”严立恒回忆,从2018年起,学翼装飞行的人多了起来。
何凡记得,最初在一个跳伞基地只能见到几个中国人,到2018年能明显看到人数增加了,在迪拜的跳伞基地,有一半是中国人,不少人开始学翼装飞行。“中国跳伞人”的群满了500人,大家又建起新群,到现在四五个群里加了近两千人。
而在这两千人中,有资质玩翼装飞行的却只有几十人,“小众里的小众”。
2018年冬天,安安在迪拜的跳伞基地完成了200跳独立高空跳伞,这是美国跳伞协会规定的学习翼装飞行前必须完成的独立跳伞数量,这意味着,她可以找教练学习翼装跳伞了。
美国跳伞协会和跳伞基地不提供翼装飞行培训业务,翼装教练多是由技术不错的跳伞教练担任。
“能教翼装的跳伞教练并不多,都是圈里的朋友介绍,翼装飞行经验足够多,获过一些赛事奖项,要看口碑,教学方式怎么样。”刘力介绍,翼装教练和学员会双向选择,教练通常会了解学员的跳伞次数和真实水平。
2019年,安安在豆瓣上发了这张图片,她写道:想尝试低空,想尝试speedfly,想抱着新翼装去跳大山。图片来自网络
何凡和安安就在同一个跳伞基地学翼装飞行。
他们一起赶最早的一架跳伞飞机训练,到日落时,叠伞、登机、飞行一个又一个循环,何凡累得一动不想动,就见安安又背着降落伞上去了,最多的一天她跳了10次,“她对跳伞是真的热爱。”
学生翼装规格最小,只是比普通衣服在手臂内和腿间连一小块布,但在空气动力学原理下,下降同时能向前滑行一段距离,4000米起跳在空中能飞一两分钟,绕着基地飞一圈,“像老鹰展翅一样真正飞起来”。
在练习75跳后,何凡的装备换成中翼装,150跳后他可以穿大翼装飞行,这时每下降一米能前进2至3米,他需要进阶学习如何控制翼装的速度与方向,翼装越大,越难驾驭。
“因为翼装飞行没有一套单独的考核保准和评价体系,水平怎么样需要自己来判定,可以请私教进阶练习,也可以和其他队友对比,动作做得是否标准,速度怎么样,能不能达到驾驭新翼装的水平。”刘力说,这都是圈里口口相传的规范。
独立翼装飞行需要自己规划好路线,需要对自己的极限能力有精确的了解,计算高度、飞行角度,测量路线。
“学跳伞的中国人都很拼,和很多热爱运动的人一样,从早训练到晚上,抓紧一切时间去挑战,很痴迷,达成一个目标就特别兴奋,很简单的开心。”何凡说。
安安生活照。图片来自安安个人社交平台
不去挑战自己能力的边界
安安遇难事件,也使网友们更多地关注到了翼装飞行的危险性。
据跳伞数据网站BFL统计,从1981年开始,截至2020年1月,全世界玩低空跳伞和翼装飞行的死亡人数为383人。
刘力和伞友们在社交平台发布的翼装飞行视频下,网友总会问“这么危险的事,你们还要去做?”也有网友讥讽他们:不作不死。
起初,刘力看到后一条条回复反驳,“这项运动没有那么危险,总会有意外发生。”
类似的评论越来越多,刘力也很无奈, “玩到几百上千跳的人,都是真心热爱这项运动,没有人会拿生命去冒险。我们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每一跳的安全系数提高,不出意外事故。”
圈内人士告诉记者,翼装飞行常出现三种事故,第一种是降落伞绳子缠绕,导致无法开伞或开伞后剧烈晃动。何凡记得一次飞行时,降落伞牵引绳缠绕住大腿,到开伞高度拉不开伞,他愣了两秒,“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告诉你要怎么把绳子拉回来,然后开伞。”
第二种是多人翼装飞行时可能出现碰撞,出现撞晕或撞伤,但在降落到一定高度备伞会自动激活,关键时候起到救命作用;另一类是降落在指定区域之外,可能会带来摔伤或摔死的危险。刘力说,两年前有伞友在降落时,撞到房顶突起的位置遇难,“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2019年9月8日,第八届翼装飞行世锦赛在湖南张家界落幕。不少游客争相与中国选手张树鹏合影留念。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张树鹏告诉记者,一般来说,高空跳伞超过400次跳,才有教练会接收你学习低空跳伞,低空跳伞100跳后才能学习低空翼装飞行。要非常有经验之后才能进行低空翼装的飞行。“这项运动其实是一个有规律可循的运动,在学习过程中,如果都能按照要求科学地一步一步去提高的话,是可以保证飞行人员的安全的。”
另一方面,装备性能的提高也大大增加了安全性。刘力说,最初翼装相当于在手臂和腰之间连一块小布,只能稍微将你在空中推得远一点,随着翼装一直在尝试和研发,现在性能好很多,安全性增加了。
但一个事实是,与已经相对成熟安全的高空跳伞相比,翼装飞行目前并没有形成一套统一的行业规范。
业内人士介绍,低空跳伞是一项没有限制和固定规则的运动,并未被纳入跳伞协会的管理体系中,其衍生出的低空翼装飞行也成为“几乎没有容错率的极限玩法”,危险性更高。一些跳伞基地,会售卖低空跳伞的手册,有一本字典的厚度,里面记载了所有可能的危险情况,供给爱好者参考。
严立恒说,绝大部分跳伞和高空翼装飞行的致死事故,几乎都能通过人为干预来避免,这些紧急应对措施在跳伞各级课程里都学过,“这些事故里90%都是人为因素造成,他们可能登机前没有仔细检查装备,或者遇到紧急情况时没有正确操作。”
“我们一定要有敬畏心,生命是第一位的。极限运动应该是科学严谨的训练,科学的挑战,而不能在未知的环境中去挑战自己能力的边界。” 严立恒说,伞友群里几乎会讨论每一次死亡事故,“如果让我们遇到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
伞友们试图摸索一套相对安全的极限玩法,找一处合适、安全的低空翼装飞行场地能降低风险因素。他们也会做一些模拟低空环境的跳伞。
低空飞行爱好者会建立一些小联盟,只有你的低空跳伞能力被认可,才可能一起训练。“跳低空的话,最好不要一个人去,万一出事的话可以及时处理。”刘力说,“在低空飞行中,需要注意的安全性因素也会多很多,因为危险性完全不一样,被试验过很多次的地点相对更安全一点”。
因为疫情影响,何凡近半年来一直在国内,没有参加过一次翼装飞行。有时坐飞机时,他会条件反射地去看高度表,突然没感受到肩膀上的伞包的重量,心头一阵失落,“在天上飞的感觉太美好了。”
新京报记者肖薇薇 实习生张逸凡 编辑 胡杰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