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一个游龄同样超过十五年的朋友聊天，都是游戏库里放着一堆3A大作没玩。他沉迷于《双点医院》，而我则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两个人都很怀念国产游戏尚没有被盗版摧毁的那个年代，那时的游戏似乎有无数创意，同样是RPG，DOS时代有《江湖》这种融横板、养成和格斗要素的实验品，土星机时代有美术风格奇诡、销量破百万的《塔克拉玛干之敦煌传奇》，《金庸群侠传》和《仙剑奇侠传》自不必说。
国产武侠游戏《太吾绘卷》于9月21日正式上架Steam平台，其在线人数在极短时间内就蹿升进了Top 10，销量表现更堪称国产游戏中的爆款。
可能是老了，开始怀旧，他沉迷于《双点医院》，也是为了找回“医院的负责人是个骗子”这种乐趣。而我几天后的沉迷《太吾绘卷》是怀旧，也不是怀旧。怀旧在于太久没有见过一款有丰富可玩性的武侠游戏了。上一回愿意为武侠游戏花几个小时，是玩《武侠群侠传前传》，本传不行，一分钟都不愿意。橙光的若干古风养成也可以花点时间，但可玩性太差，橙光的吃相又一贯不好看。兴之所至，把《仙剑奇侠传98柔情版》翻出来，也不过玩过开头就放下，它很好很完美，完美符合了旧世代武侠游戏的刻板印象，也实在太熟悉，倒宁愿试试看Bug很多但玩法独特的《第七封印》。
不怀旧在于真的给我一款武侠游戏，又不一定吃得下。资中筠先生说欧美是后现代性的问题，中国是现代化的问题。中国武侠要超前一步，没有点后现代性的解构、错置和多样性，吃不下去。金庸先生把游戏版权一次出清，再尝到一次《金庸群侠传》式的狂欢似不可得，霹雳世界的再现也遥遥无期，汉堂如今连游戏都不做，双剑不如交给古风圈吧，跟武侠似乎也没什么关系。都尝过了，得重新调味。
所以《太吾绘卷》就特别吃得下，画风和系统的错置，让人想起那些硬核到生人勿近的策略游戏，又因为是熟烂的武侠，陌生中有熟悉，像吃Churros，地形、地区的选择，恍若玩到了卡牌对战游戏，内外伤和攻击部位的选择，又不禁让人想起《放浪冒险谭》和《辐射2》，有一种古早味的乐趣。门派也让人捧腹，武当派上下贪财，少林寺方丈是个惯偷，怀胎三年六个月生下一只促织，这种乐趣，就好像在文字MUD中“pick了一个丫鬟”，转世系统与《侠客游》差可仿佛，令人怀念。
它不是一个完善的游戏，新手教程非常劝退，总是在等待，存档让人机一起崩溃，战斗系统比《放置江湖》这种文字游戏好不了多少，前期也容易让人迷失。但它有趣，有趣就有趣在足够混搭。解密和养成是很容易想到的武侠游戏两大分支。《大唐诗录》这样的奇葩不说，主流RPG中也或多或少要有解密成分，不然迷宫太好过，游戏流程就短去好多，《侠隐行录：困境疑云》这样的密室逃脱，也在情理之中。
养成更不必说，《霹雳群侠传》这样武学多到爆炸的自不必说，《武林群侠传》也算是一次有益的尝试，虽然它的内容实在太少，新版的《前传》虽然讨喜，也不过是发开了任务顺序而已。而在游戏机制里加入如此丰富的素材，连建造和家谱系统都包括在内，莫名让人觉得这或许是武侠版的《十字军之王》。
随机性极强的事件
Roguelike不是我理想中的武侠世界，但《太吾绘卷》的要素实在是丰富，有本可宗的器物，繁复的数值系统，丰富的随机事件，连修炼武功的秘籍都有所残缺，需要相互参照、补正，促织可以变成老公或老婆，从村妇到圣女，都可以试试看生下什么属性的下一代，不想学武功，还可以专注于挖掘、修东西、医术或艺术，没什么目的，只是因为可以。
细想一想，也幸亏它是Roguelike，若真是拉开架势，要做一款上百小时的3A，真是灾难。总觉得游戏停滞了，看到制作人在讨论要不要在开放世界中加入小地图，游戏中要不要加入跳跃键，总觉得不如小时候看到物品可以组合在一起，攻击居然可以选部位，256色画面、几百兆容量居然塞进一百小时剧情那种惊艳。它们都太像了，那么真实、那么细腻，但反馈却是越来越慢，越来越相似。这大概是固有矛盾，任何一款3A游戏的80%游玩时间，大约都是跑图。这样的反馈速度，绝不如初代《梦幻模拟战》那样，点过去，砍一剑来得爽利。我老了，愿意去古埃及划划船，去百果园来局昆特牌，但跑图还是免了，动机不足。
3A都太相似了，因为它们的相似，能够带来的刺激和新鲜感反而很有限。买过《漫威蜘蛛侠》一直放着，战斗系统像极了《蝙蝠侠：阿卡姆三部曲》，还少了格挡，借助蜘蛛丝在城中游荡的乐趣，也很快让人厌倦，玩到突然没了兴趣，也就放着了。《刺客信条：起源》《怪物猎人：世界》《地平线》……全都放着，原因类似。对《河洛英雄传》既期待又害怕，还好卖得便宜，就当试吃一家小店吧。
所以Roguelike玩法搭载一个丰富而混杂的武侠世界，反而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毋宁说是天才的选择，因为对于庞大的内容来说，反馈比较快的游戏模式总是比较激起探究的兴趣。若《神界：原罪2》和《巫师3》采用同样的呈现方式，相信没人愿意去看那么长的文本，更不会乐于尝试手法的多样。若《太吾绘卷》是别种呈现方式，玩家大约也不会有如此旺盛的购买*。作为艺术之一种，从业者们有办法呈现好一个故事，但呈现一个复杂的、开放的、非线性的世界，手段并不比文字MUD时代来的多，效果也不见得更好。
内伤、外伤、变招、距离……《太吾绘卷》的战斗系统有一种古早味的乐趣。
制作人茄子是学中文的建筑设计师，用CAD画游戏设计图，自学编程，据说用几十万行If语句，整个程序混杂得如同游戏本身。不管游戏本身如何，至少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喜欢，就像跟着老教授一起斗蛐蛐一样，那些瞬间的、灵性的好奇，让整个游戏充满了杨超越式的气质，就算一开始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大家就是愿意相信它有一天会变成中国锦鲤。何况他有直觉，也够努力，在上线后愿意花三十小时来修改Bug，他面对的是自己写出来的天书般的代码，这样的精神有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侠气，不知道，但足够动人。茄子和《太吾绘卷》再一次证明了创作者只考虑创作本身，不再想情怀的时候，才真的能带来情怀。
霍老爷有一个判断，这个世界已经碎片化到连偶像都是圈层式的，我相信、也希望是这样，就像我宁愿在《金庸群侠传X》《太吾绘卷》中待几十上百个小时，也不太希望打开一款所谓3A。也不必每顿饭都是米其林餐标，舌头能记住的，永远是家的味道。但愿有多几款《太吾绘卷》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