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了,随着超市里拥挤的人群忙着掏出辛苦一年挣来的票子,使我不禁回想起儿时过年时节的社火来。
大年初二,就算年过了!在新评出的文化遗址——牛郎织女的所在地——斗门镇,吃完早饭,就听见一群毛头小伙子敲起了久已不用的家伙,锣鼓。咚咚,恰恰恰,咚咚恰,咚咚恰,咚恰咚恰咚咚恰,一声高过一声,一阵紧似一阵。不一会儿,闻声而来的人们越聚越多。恰好正值农闲,反正也是过年,闲着也是闲着,大家围着锣鼓家伙,在酝酿着,今年的社火啥时耍,都耍些啥?古镇由南北两头的俩村组成,但又各自为战,因为是两个大队中间夹杂着一条街,街道中间有些工商业者以及政府的最基层机构。往往是由最先拿出锣鼓家伙的那一头来挑衅还没有敲响锣鼓的那一头,只见他们敲着欢快的锣鼓,有的还骑着生产队里最好看的高头大马,摇摇晃晃,奕奕然随着鼓点,走到对方的门前,故意走得很慢,锣鼓声挑衅般地放大音量,卖力地使劲敲着。马的脖子上、尾巴上拴着的大似牛眼的铜铃,哗啦啦地伴着踩踏的马蹄声,烦人地响着。当然,在谁家门口停的时间越长,就说明这个人一定是这边主事的人。来的人有意要把还没能吃完饭的主事人惹恼似的,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敲着,叫着,吼着!你想,对方也是个热闹惯了的内行人,闻得此声,也就明白了。连忙起身到门前,掏出好烟来,挨个发上一圈,互道新年快乐!随即商定:过完初五就耍,这时,挑战的人群才会心满意足地撤兵回营,在返回的路上顺便告知沿途的店家、商家准备好鞭炮,等到初六拿出来再放!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各方都在忙活着:两头的主事人——通常都是各大队的队长、族长,还有就是耍社火的技术骨干们,聚在一堆,讨论着到底今年耍啥?哪些是对方的弱项?用什么形式能压过对方——比如平台还是芯子?或者是彩车高跷?同时,还要怕对方派来间谍偷听,时常小心翼翼,不免鬼鬼祟祟!
与此同时,街道中间的商家,铺面老板,以及卖小吃的摊贩也忙碌起来,进货准备着迎接社火到来后带来的第一个繁荣季节,政府机关、派出所、工商所甚至政府机关也在张罗着到时自己单位给出些啥,来加深喜庆的气氛?各行各业都沉入到大热闹来临前的准备当中!
初六早饭刚过,两头打场子的马队、锣鼓队几乎同时在城隍庙门前相遇,互不相让,热闹的锣鼓一阵紧似一阵,直到一方后勤派出的使者叫回自己的人马,这才作罢!街上的人随着激烈喧嚣的锣鼓声,以及提前得到消息专门看热闹的乡下人逐渐地鼎沸了起来。有好事的商家早早把万字头的鞭炮高高地挑在了竹竿上,插在自家的墙头;还有的乡下人由于路远,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在老马和四儿的净糕摊前,围坐一圈,吃着乡下平时吃不到的热净糕;句羊和孙存家的油糕锅也滋拉滋拉地冒着黑烟;巨保子家的炒条粉也比平时多卖了不少;还有老王也拿出自己熬制的雪花膏:凡士林,雪花膏,不用瓶瓶拿纸抄!一遍遍地叫卖着。还有从乡下来的人,拿着自产的农副产品,或高声叫卖,或者私底下小心地打探着有谁买!一片祥和的物资,文化大交流伴着社火的锣鼓声紧张有序地开展着。
记得事后有同学拿“水泄不通”造句:老马和四儿卖净糕,大家把他围得水泄不通!当老师念完后,把全班同学都笑得肚子疼!
随着人们热切的期盼,远远地彩旗飘飘,锣鼓咚咚,跑马打场的人威风凛凛地坐骑来回奔跑着,一遍遍开拓着被拥挤的人群占满的街道,这时,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声:过来了!过来了!只见由上百面彩旗方阵开路的队伍,八人一列横排过来,尽可能宽地占满道路。打旗的旗手个个统一着装,一律雪白的手套,个子一般般高,表情显得凝重威严!其后紧跟着喧天的锣鼓大队人马,只见围在中间的一挂马车上,拉着一面直径足足有五尺的大鼓,旁边一人居中,两人两厢协助,居中的那人头缠英雄结,眼戴石头墨镜,身穿老戏里刽子手才穿的红外衣,八面威风地领着鼓点里的主旋律,两边以及下边的群鼓紧密的和敲着和音,周围无数面大锣,小锣,铜嚓家伙一齐卖力地合奏着,欢快地敲着。记得有名的鼓点段子叫“石羊景儿”,平时一般不敲,只有到了这种重大场合,高手云集时才敲出来,以示隆重!
旗手和锣鼓过后,紧接着就是今天设计最高的五重芯子:只见一个八仙桌由八人抬着,周围还有许多替补抬手和护驾的拥簇着,小心翼翼地缓缓走来。它由五层扮相各异的小孩,穿着剧装,反映一个戏剧片段,也是高度凝练的对古戏剧剧情的截取。记得有“三打白骨精”主题的。最高处的小演员头上戴着长长的野翎子,手执金箍棒,身体被紧紧地绑在钢筋上,外边套上孙大圣的行头!四目圆睁怒目面视着四周,好奇地看着从未见过的这些人!下面依次为白骨精、黑熊怪、牛魔王、铁扇公主等。这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要在这次的活动中,把对方视为妖魔鬼怪,要打得落花流水的意思。寒气十足的正月里,扮成各个不同角色的小演员,穿得十分单薄,冻得鼻涕眼泪直流,下边紧跟着同步行进的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们,不时地用诱人的糖果哄着自己的孩子,不时地传来一片哄笑声,
这时,远去的锣鼓声已经走到一里开外,而后面逶迤的队伍还看不到尾巴,为了减少观众的寂寞,后面又有了几辆平台:所谓的“平台”,就是在卡车的货箱上用木板搭个戏剧小舞台,四周用彩布围起来,观众几乎看不见底下到底是什么车?谁开的?上面的扮场景演员众多,一般都有十几、二十个人之多。可以演出一台短小精悍的舞台剧。比如人民公社好,什么的。上边依次有一年四季的农作物,还有为这些果实辛勤耕作的各界人士等!颇有美国百老汇巡游彩车的意味!队伍的收尾,一般都跟着一群踩高跷的“柳木腿”。别小看这群人,各个都是高手!有的担上盛满水的担子,边走边摇摆,不时地将水桶里的水撒出来,戏弄着围观的观众,增加这节日里喜庆的气氛!还有的俩人三条腿,相互依偎在一起,或扮两口,或扮对手,相互作出怪象,引逗着观众,更多的则是单人双腿,或扮醉汉,或扮韩琦*宝钏,你追我赶,颇为热闹。
这头的社火已经出得差不多了,另外一头的也不甘人后,急急地赶快出场,迎头赶上,两支队伍的头部一般在城隍庙门口的戏楼下碰面,这才是社火高潮到来的时候:锣鼓队格外地卖力,使出最大的劲拼命地敲打着手里的家伙,企图盖过对方的声音,压住对手的气势!敲锣的最大限度地夸张着自己的姿势,毫无给对方让路的意思!敲喳的奋力扩张自己的胸襟,以便声音和幅度都镇住对方。好一场技艺大比拼!形成的对面鼓、当面锣北方汉子粗犷性格的真实表露!
在这互不相让,两军相逢勇者胜短兵相接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候,在旧社会,往往会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解放后,为了避免双方在此时此地发生不快,往往是政府官员叫来双方各自的领头人,协商着,调停着,当然还会有谁也不先让路的坚持声。最后往往南东北西的打开场子(即南头的队伍打道路的东侧,北头的队伍走路西过),扩大路面的最大宽度,挤挤挨挨错队而过!在此时,各队里集中了各自的武林高手,虎视眈眈,严密保护着过各自的头人,不免有那些好斗的后生彼此间发生一些小的摩擦,这也给今后提高自己的武艺增加了新的课题!
从五六十年代开始,凡是有个重大事件,或者新年的天气允许,这种社火就要耍上几天。一般玩到正月十六才会结束!再后来,随着集体经济的瓦解,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农村年轻人大量向城市转移,这样的大型活动往往在商业化手段运作下出现,少了竞争的内容,看过后,不免落入俗套,少了很多热闹!
深深地怀念古镇的社火!
作者简介:
王长安,生于1957年5月,大专学历。早年工作于国有企业,后辞职经商。2012年加入未央区作协,后又被聘为区政协特邀文史研究员。常以“老马识途”“蒙古人”在各处网站发些闲杂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