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幸有我来山未孤
文：一羽霓裳舞
回春堂的日子仿佛没有因为桑甜儿的到来而发生任何变化。但小六却明白，之后要发生的一件事，会改变整个清水镇，乃至整个大荒。
静夜所乘坐轿子来到清水镇，俞信接到消息，准备收回包括清水镇在内的一些铺子。小六带着十七来到俞信的宅院想谈一谈。
同之前一样，世上再无叶十七，青丘公子涂山璟出现在了清水镇。但这一次，小六并没有怅然若失，反而觉得心里悬着的某一块落下了。
夜晚，小六躺在院子里的席子上数星星，小六看到有白色的雪花，从天空优雅地飞落，小六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惊喜，忙收敛笑意，闭上眼睛。
相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装睡。”
小六用手塞住耳朵，“我睡着了，什么都听不到。”
相柳挥挥手，狂风吹过，冷冽的风吹过小六的脸庞，小六这才坐了下来，盯着相柳，“大人不在山里忙，跑我这小院子干什么？”
“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涂山家的？”
“你说谁？麻子？串子？”小六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真诚地忽闪忽闪。
“本来想对你和善点，可你总是有办法让我想咬断你的脖子。”相柳双手放在小六的头两侧，慢慢弯下身子。星光下，他的两枚牙齿变长、变尖锐，如野兽的獠牙。
“又来这一套，相柳大人，你说你长得如此一副好皮囊，天上难觅人间难寻，怎生如此不注意形象？我心里知道你是妖怪是一回事，可亲眼看见是另外一回事？难道你不想用美色吸引我？你应该知道我们人啊，不管神族还是人族，都是喜欢表象、完全不注重内在的种族，连吃个饭都讲究色香，娶媳妇也挑好看的……”
“你最近又寂寞了？”相柳收回了獠牙，拍了拍小六的脸。
“可不是嘛，相柳大人。你可是好久都不来找我了，莫不是有新欢在侧？忘了我了？”
相柳咬牙切齿，“那个男人，就是每次我出现，你都要藏起来的那个，是不是涂山家的老二？”
“是，我说不是您也不信呀”小六继续皮皮的笑，“怎么，难道相柳大人吃醋了？我可是大人您的人。”
“很好！”相柳一脸微笑的看着小六。
“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小六不再跟相柳斗嘴。
相柳说：“这段日子酷热，山里暴发了疫病，急需一批药物，让涂山璟帮我们弄点药。”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涂山家买？”
“没钱！”
小六想笑又不敢笑，突然间想起来捉襟见肘还要请自己吃饭的防风邶，但他决定为了璟不受到伤害，还是继续讨价还价：“那，他帮你有什么好处？”
相柳慢慢地远离了小六，“山里的事情不忙时，偶尔我也会做做*手，还算有名气。如果涂山大公子找我*他，我会拒绝。如果他考虑*涂山大公子，我会接。”
“好！那不论未来如何，你都不要伤害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小六转身要奔药房，同相柳说，“你稍微等我一下”
相柳不解，但还是看着小六从药房出来，小六对相柳说：“走吧，我们去找他。”
相柳一把拽回小六：“他在河边。”
小六和相柳一前一后，走向河边。
璟听到脚步声时，惊喜地回头，可立即就看到了小六身后有一袭雪白的身影，张狂肆意，纤尘不染。
相柳走到河边，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
小六和璟面面相对，小六有些尴尬，微微地咳嗽了一声，“你近来可好？”
“好！”
“那个，我有点事想拜托你。”
璟说：“好。”
“我要一批药物。”
相柳弹了一枚玉简，小六接住，递给璟，“这里面都写得很清楚。”
“好。”
“我没钱付你的，你知道吧”
“对你，不用付钱。”璟缓缓说到
小六唤相柳过来：“那个，我有话想对你们说。”相柳和璟走近，小六继续说，“你们能不能设置个禁制，这件事情很重要。”
璟照做，设了一片只能容三人的禁制。小六徐徐分析：“璟刚刚回到族内，族内未必上下一心，他在族内消失这么多年身边人定有内奸。这批药材需要的很紧迫又事关人命，不能用来冒险。所以，我建议，你们不要按照原定的地点藏药，可以设一个假的藏药地点。真正的药品可以于提前一日转移到另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你们甚至都可以不必让我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千万不要走漏风声，打草惊蛇。相柳，你那边也一样，谨防身边内奸。”
相柳和璟皆是一愣，隐隐透出了欣赏之色。没有想到，小六条条分析居然考虑的如此周全。
小六掏出自己刚刚从药房拿出的两个小瓶子，一黄一白。嘱托璟：“这两个瓶子里的，黄色是毒药，白色是解药。可以用它涂抹在物品或者信笺上，钓出真正的内奸，究竟是谁在通风报信就知晓了。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一击必中！”
璟说：“好”
“我这也算谢过青丘公子相助之情啦。”小六大大方方谢过。
璟提步离去，从小六身边走过，喑哑的声音回荡在晚风中，“以后，不要说谢谢。”
小六突然间觉得这种感觉莫名怪异，突然间觉得自己利用了璟一般。刚要转身离去，相柳拦住了他：“在我没拿到药物前，你跟着我。”
毛球飞落，小六跳上雕背，满不在乎地笑，“好啊，最近新炼了毒药，正好试试。”
毛球驮着他们进入莽莽苍苍的深山，小六闭上眼睛，提醒相柳，“你考虑清楚，我这人怕疼，没气节，墙头草，将来轩辕如果捉住我，我肯定会比较痛快地招供。”
相柳没说话。小六索性抱住毛球的脖子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毛球在下降。 相柳拽着他，跃下了雕背，“睁开眼睛。”
“不！”小六抓住相柳的手，紧紧地闭着眼睛，“我不会给你日后*我的理由！”
相柳的手僵硬了下，眼神里也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相柳走得飞快，小六拽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走进营地，相柳说：“好了，已经进了营地，都是屋子，只要你别乱跑，不可能知道此处的位置。”
小六睁开眼睛，跟随相柳走进一个木头屋子，小六四处打量，里面非常简单，一张窄榻，榻前铺着兽皮拼成的地毯。兽皮毯子上摆着两个木案，一个放了些文牍，一个放了一套简易的煮茶器具。 作为义军的重要将领，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简陋清苦，小六暗叹口气，真不知道这九头妖怪图什么。
万籁俱寂，天色黑沉，小六突然有点局促，纠结着要不要挤相柳榻上。相柳坐在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六：“怎么？不侍奉床笫了？”
小六赖皮劲儿上来了“大人吩咐，焉有不从之理？只是，这是在军营，若是被人传出去，相柳大人好男风……”
“哦？是嘛？是谁说过，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和看法？”
小六笑道：“那好吧，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让我来服侍大人就寝。”小六从善如流，躺在相柳身旁安然入睡。
榻很小很窄，小六躺在相柳身侧，二人紧紧贴着，鼻息相闻。夜间燥热，但相柳身上冰冰凉凉的，小六并不觉得热，反而觉得格外舒适，不由得心驰神往。
次日，相柳出去练兵，小六在屋内自己招待自己喝水。喝惯了清水镇的水，忽的觉得，自己杯中的水仿佛有什么异常。前世自己不小心喝了相柳用过的驱虫粪便煮的水并没有觉察。但这一次……小六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相柳走进屋内，小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香囊，“送你的！”
“送我？”相柳问道。
“是啊！山里夏季蚊虫多，里面是我自己配置的草药，可以驱虫的！”小六把香囊递给了相柳。
相柳接过了香囊，只觉得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嗯，比自己之前驱虫用的怪兽粪便好闻多了。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小六看着相柳小六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如春水一般融化，想留住这一刻。
听到士兵奏报，外面又有两个士兵死了。
相柳的笑骤然停住。相柳走出屋子，清理出的山坡上，两具尸体摆放在柴堆中。看到相柳走过去，几百来个士兵庄严肃穆地站好，相柳先敬了三杯酒，然后手持火把，点燃了柴堆。
士兵们的歌声并不整齐，三三两两，有起有落，小六听上去，就好像他们在反复吟哦：此身托河山，生死不足道。一朝气息绝，魂魄俱烟消。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荣辱谁知晓？
再一次见到相柳祭奠亲自焚烧士兵尸体，小六的心态突然异常难受起来。
历史的车轮已经滚滚向前，他们却依旧驻守在原地，高举着双臂，与历史的车轮对抗。他们是被时光遗忘的人，他们企图逆流而上，但注定会被冲得尸骨粉碎。
相柳如今尚且可以亲自祭奠他们，可前世，他自己，却是尸骨无存的死在了无名荒岛之上，无人祭奠。小六眼含悲戚，在他们心目中，只要他们还没有死，还活着，神农就没有被轩辕打败。难道这就注定是他们的命运吗？
相柳望着小六这样的神情，似嘲非嘲：“这就看不下去了？”
小六眼神眷恋、柔和，又带有一些哀凄的目光看向相柳，却难得没有回话，脑海中依然是梦中相柳变化成共工被万箭穿心的情形。
相柳淡淡说：“如果能尽快弄到药，至少让他们可以多活一段日子。他们是战士，即使要死，也应该死在轩辕王的军队前。”
片刻，小六才从自己的情绪中调整出来，想到刚刚自己的发现。犹豫了下，问相柳：“可以陪我去看一下你们饮用的水源吗？”
相柳诧异的看了看小六，随即恢复了平静，走吧。
小六来到打水的桶前，用白色茶盏取了半盏清水，用舌尖轻轻蘸了一点，细细的品尝。询问相柳：“平时山中饮水是何处的水源？”
相柳缓缓说到：“都是从附近河流取水。”
“为什么不凿井取水，饮用井水呢？”
“早些年是用的井水，虽然偶有细作投毒，但总归及时察觉避免后患。但近年来井水干涸，接连打了几口井，都是苦的，无法饮用，便改为山中取水了”相柳略有思索，“你是怀疑这水有问题？”
“只是猜测，还需要证实。”随后，小六又走到一个病重的士兵跟前，把了把他的脉搏，接过他准备服用的药碗，仔细嗅了嗅，又蘸了点在嘴里尝了尝，仔细思索。
对旁边的军医说到：“我可以看一下方子吗？”相柳颔首表示同意，小六仔细看过药方，眉头微微蹙起。都是寻常药方，只是其中几味关键的药最近一段时期被大量收购，就是回春堂也存量无几。
“走吧，陪我去山中的取水地看看。”相柳带着小六走到了距离营地不远的一处河流，小六依旧仔细观察水源情况，看周边有没有其他异样，然后取水品尝。还拿出来一个小的白瓷瓶，取了半瓶水源。然后表示“还得继续往上游看看。”
就这样，在相柳的跟随下，小六取了距离营地更远一些的河水。也让相柳仔细尝了尝其中的差异。“靠近营地的水略带有苦涩，上游的水源苦涩的味道稍淡。”相柳认真思忖着。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越靠近上游接近水源地的水流相对越甘洌清甜一些。如果你不信，不妨可以取来看看。”
相柳召唤来白雕，折了一小段树枝幻成一只小木桶，让小白雕抓着，吩咐白雕：“毛球，去河流上游靠近源头的地方，取一桶水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白雕返回，相柳接过木桶，依旧细细品尝了下，小六也尝了尝，“果然，上游的水甘洌清甜，并没有苦涩的味道。”小六把刚刚取水的白瓷瓶递给相柳，“这是靠近营地取水地的水源。你可以对比一下。”
相柳接过瓶子，尝了一点后默默点了点头，细细婆娑瓶身：“你是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天灾还是人祸已是很显见了。我看过那张方子，里面有几味关键药材虽不算罕见，但近日来价格突然上涨，而且被人以高价囤购一空。莫说回春堂，就是镇子里的药铺子只怕也买不到。应该只有个别世家大族里会有储备药物。联想到疫病在这个时节突然爆发。试想，如果璟不能够及时弄到药材，山中疾疫不除，也查找不到根源，长期下来会有怎样的后果？”
相柳颇为认同，眼神也变得冷峻起来。
小六继续分析，“这河水不同于井水，纵然是有人刻意投放不洁之物使人致病，随着河水流动，也会将水中致病物渐渐冲淡，这疾疫不可能长期不除。所以，唯一的怀疑就是，山中有人定时在河中投放。中下游河水宽阔，水流较缓，这种致病物可以在水中维持个三五日不散。沿着河水一路走上来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投放之人为了避免怀疑，应该也不会频繁出现。”
“那你的意思呢？”相柳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六，似是询问意见，又好似已经有了主意。
“还能如何？当然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然后引蛇出洞。”
“不错。”相柳很赞赏的看向小六。
两日后，相柳后，相柳得到消息，已经悄悄接收了药材，并转移到了山里营地。
“太好了”小六激动的抱住了相柳，这一次如此顺利，小六非常开心。
感到怀里相柳身子一僵，小六随即放开了相柳，问到“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明天晚上，动手抓内奸。”相柳风轻云淡，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你千万小心！”
“我送你回去吧。”
相柳送小六回到清水镇，璟站在河边，看着并肩而立的相柳和小六乘着白雕疾驰而来。
小六跳下雕背，对璟说道：“药已经顺利转移了。”
相柳冲璟点点头，大雕盘旋上空。
小六突然间有点尴尬，不知怎么面对璟，只好仰头看相柳，目送着他渐渐地消失在云霄中。等相柳走了，小六依旧不知道该和璟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天空，一副极度依依不舍的样子。
直到相柳乘坐的白雕缩小至一个白点，远远的看不见了，小六脖子都酸了，才收回目光，回头看向璟。
小六轻轻咳嗽了两声，“弄那些药麻烦吗？” 璟摇了下头。
“通风报信的人抓到了吗？”璟点了点头。
小六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清水镇？”
“不离开。”他凝视着小六的双眸中有温柔的星光。
小六郑重的对璟说道：“你是青丘涂山氏二公子，肩负着涂山一族的重担，未来是涂山氏当之无愧的族长。怎可任性为之？放任自己的家族亲人于不顾？”
他的眼光暗了暗，低垂着眼眸，紧紧地抿着唇，半晌，才低低的说道：“我是叶十七，你的叶十七。”
小六抬起头仰望着天，无奈说道：“这世上，我们唯一不能选择的便是自己的出身。回去吧，做你作为涂山璟所该做的一切。”
璟的眼光幽深，却是无尽的哀伤。
小六说：“我回去了。你好好处理家里的事，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还可以重见青丘公子涂山璟昔日风采。”
半夜里，小六睡得正香时，突然惊醒。相柳站在他的榻旁，白衣白发，可是白发有点零乱，白衣有点污渍。
“你又受伤了？”小六叹气，坐了起来，非常主动地把衣服领子往下拉了拉，相柳也没客气，拥住小六，低头在他脖子上吸血。
“你不是已经拿到药了吗？怎么还有人伤了你？抓到内奸了吗？”
“他们已经得到我们拿到药的消息了，派人暗地里埋伏想截*我，他们人很多，内奸已经露出马脚了。”
“那你接下来呢？”
“放长线钓大鱼。我怀疑他们和镇子里的人有来往，但一直没有头绪。”
“那你的白雕的频繁出现是不是更加惹人注目？”
相柳准备转身离开，又转回身来。“这次算你帮了我，你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条件。”
“我要你好好活着！”
“你说什么？”相柳诧异的问道。
“我说，我要你好好活着，永远，好好的活着。”小六一脸认真的说道。
相柳表情复杂，从未有人关心过自己是死是活，他尽心帮自己到底图的什么？
一瞬后，相柳又说道：“只怕他们也盯上回春堂了，你近期跟着我吧。”
“不！”
“你不相信我的话？”
“当然相信！不过，你觉得我是躲在别人背后，等风暴过去的人吗？何况，我走了，麻子老木他们怎么办？”
“随你吧。”相柳飘然离去。
相柳走后，小六心里又暗自后悔，近期他只怕不能来清水镇了，万一，相柳再次受伤了，自己又不在身边该如何是好？应该义无反顾跟着相柳走的。虽然此时的轩还没有什么理由怀疑小六，除了时不时飞来的白雕，就算小六消失几日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这一次小六没有帮着相柳夺药，因此自己并没有透露是轩，看相柳的态度也暂且不知道轩的身份，但以相柳的聪慧，应该不久后会有所察觉。眼下的时日里还是还是尽快安排好回春堂的事情吧。
想到相柳，小六又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