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
2024年1期
中 坚
青小衣
你似乎真的存在
真好，还可以和你一起吃晚饭
在饭后一起仰望星空
真好，你似乎真的存在，且无所不能
蝉声突然中止了，是你吧
月亮发出笑声
我的心跳得多么快
真好，有件事永远不会结束
我们在秋天的树下拾捡果子
你大概累了，满天的落叶
突然被收回。刚好有一辆车开过来
我们另辟荒径
从不去挡别人的路
真好，我知道你在旁边
说不出话来。我还不忍交出深渊
大门开着，随时还可以跑出去
真的，这样就好
我们还可以把回忆放在未来
黑暗如母亲的腹中
如此安全
望月亮
明月升起，像清醒的质疑
又高挂枝头。一个小小的念头
从黑暗中的庇护之所涌出来
月光藏在身体里的人
潜伏在最暗处
光线正好能看清身边的事物
没有动，走到哪棵树下
月亮就跟随着把自己挂到那棵树枝上
夜风扑过来，想要摘掉高悬的灯盏
都被摇晃的树枝挡回去
坐在寂静里，时而睁眼望月亮
时而闭眼静思
关于黑暗的问题
或许回答者只在白昼出现
起身回走，月亮被丢弃身后
夜空在圆满处，出现一个虚无的缺口
直到消失，空枝减去果实
沉入一片暗冥之中
看见
大风的齿轮转动
万事都在时间里发生，无法隐藏
没有秘密。月牙的指尖挑开缝隙
眼睁睁看着
并记录
我们走进黑暗
又走出来。时间记住了
就不会再忘记
乌云是天空的蒙尘布
光年的记忆，遥远如古老的星辰
真的没有秘密。即使夜色遮蔽山峰
和河流的反光镜，时间还在
它可能替你保密
但不会永远守口如瓶
立秋
石头在喉咙里苏醒
遗忘的露水又挂在花瓣上
风总在子夜光临
无眠的湖水漾起褶皱的微笑
秋风的嗓音低沉又苍凉
在湖水的那一边，我爱的人
还在如水的镜中。走在月光下
落叶成为我黄金的头饰
湖水如此年轻
月光如此古老
月亮在我空旷的头顶定居
像一只小小的笼子，成为唯一的故乡
作者简介：青小衣，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光明日报》等报刊，被评为河北省第三届“十佳青年作家”，获得《诗选刊》年度诗人奖。已出版诗集《像雪一样活着》《我用手指弹奏生活》《我一直在赵国》。
孟醒石
白洋淀
凌晨三点，我在黑暗中醒来
感觉自己像一条莲藕，躺在淤泥里
如果我不生长，就会腐烂
写作，就是生长
捅破淤泥，浮出水面
开出朵朵莲花，结成大把莲子
实际上，哪有这么顺利
淤泥也在不停地生长，蠕动，扩张
对聒噪者封喉，令叹息者窒息
实际上，我并不是莲藕
莲藕有九个孔洞，藏着
纯净的水和空气，就有九条命
而我的骨头中，只有一个孔洞
藏着骨髓，命也只有一条。我知道
这辈子再怎么写也不可能超越莲花
但我侧重描绘那些在淤泥里
旁逸斜出的事物
比如芦苇、蒲棒、船桨，还有划船的你
热岛效应
早就企盼一场大雪覆盖所有的疤痕
雪，真的来了，纷纷扬扬
从半夜下到正午为止，迅速融化成泥水
或许一场大雪根本压不住集结千年的地热
或许我所在的城乡接合部具有独特的小气候
催促人们走出家门，踩着泥泞，赶紧忙起来
劳碌半生的人，贪睡一会儿，浑身酸疼
或许我本身也是一座热岛，五脏六腑
蓄积已久的内伤，正在对遮蔽，默默反抗
古城墙
总有一台打夯机在拍我的脑袋
猛劲把我往土里摁
频繁的节奏，与心跳相等
响一次，我的记忆，便被埋没一寸
难以自拔，无法摆脱
遗忘，这与生俱来的原罪
直到我看见，古城墙
往事便如城墙上的荒草被一场雨激活
细枝末节都沾着晶莹的露珠
原来，上苍在我的体内修建城墙
用月亮，把记忆深处的黏土一层层夯实
年龄越大，城墙越高，以滚木礌石
抵御外来的侵略，也将我困在自己的围城中
古城墙，从北周到晚唐
从正统到万历，几经修缮
形成周长二十四里，高三丈二尺的土城
外砌一块块青砖。月城、瓮城，箭楼、旗楼
蔚为壮观。四座城门：
东曰迎旭，南曰长乐，西曰镇远，北曰永安
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只剩下了土
定有一种力量，比风雨侵蚀
比战火硝烟，更具有破坏力
正如我每天经受的那些震颤，被选择性遗忘
正如那个拆城墙青砖垒猪圈的年代
颂歌遮蔽了孤独的落日
夯锤大地，发出的重低音
红瓤
让两岁的女儿
跟爷爷奶奶在一起
让她从城市回到家乡
让一粒种子埋进土壤
乡亲们的目光、方言
有最惬意的温度和湿度
女儿瞬间适应了
长出嫩芽，张开翅膀
没几天，彻底变成了泥孩子
与村里的孩子一起
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打滚
在火辣辣的日头下奔跑
变成一个个烤山药
外表脏兮兮
内心却像朝阳一样
甜蜜的红瓤
作者简介：孟醒石，河北无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曾获河北省十佳青年作家、孙犁文学奖、贾大山文学奖、《芳草》杂志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等奖项和荣誉。
小引
雨后
雨终于停了，爸爸
明月登场
雨后的邮局像栋新建筑
令人吃惊的过去
世界忽然变大了
分出了先后
我用粉笔在地上画个圈
燃烧的纸钱，被风吹散
灰烬上升
爸爸，你在天上眨眼了吗？
万物叮当作响
终将与你同步
雨参加了雨的葬礼
分开的乌云下
永恒的火星
还有墙角那簇新鲜的矢车菊
看音乐会及回家路上的雨
武汉一直在下雨
鲜花，是孤独的艳遇
坟冢也一样
世界的缝隙由死亡填充
那些甜美和善良
归于想象
并不存在的那扇门
在雨中出现，亲爱的小钟
不要笑，也不准哭
口琴带来黑暗中的肖邦
黑暗多么辽阔
黑暗中孩子们一直在跳舞
你看，腐烂多么耐心——
越灿烂
越是灯火通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