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感慨,真正的盛唐是包容——
天朝上国对蕞尔外邦的包容,皇帝对臣下的包容……这是标准答案,也是形容盛唐最寡淡无味的词。
包容到了极点表现出的,就是蔑视。
只有认为外邦燃不起任何火花、笃定臣下翻不起任何风浪,只有知道你们对我完全带不来任何威胁,我才会包容你——
但凡带着提防的包容,不过是战略手段;而盛唐的包容,才是彻彻底底的包容。
目空一切,才配叫底气。
而杨贵妃,就是唐玄宗的盛唐最鲜明的印记。
他纵容她,甚至爱她,把她当做与万民共享的珍宝,他让她乘坐花萼相辉楼的秋千高高荡起,长安百姓为了一睹芳容万人空巷;而她也不负他所爱,用一出无上下尊卑的“极乐之宴”,表现了他的辉煌国度与他的包容气象。
又有人感慨,玄宗被打脸得还不够吗?
披头散发迎接的安禄山,就让他明珠蒙尘灰头土脸,仓皇出逃;极尽尊宠的杨玉环,亲自下令把魂魄留在了马嵬坡。
这就是后来者的局限。
如果眼中留着从历史中截获的先知,去看盛唐,则永远看不到真正的盛唐;后来者的悲哀,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不愿意去相信,极乐,是真正存在过的。
虽然这个词,在往后的岁月里被抹上了浓郁的悲剧色彩,乐极生悲。但盛唐人感受到的极乐,在彼时彼刻,就是彻彻底底的极乐:
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万民归顺,万邦来仪。
——如果这都不算极乐,怎样才算呢?
中庸之道,不是盛唐的做派。
哪个女人能不醉在这样的纵容里,能不爱上这个拉她一起做梦的男人呢?
二十年宫廷岁月得到的荣光,让她相信皇帝对自己的爱。她的生和死,都成为了对这种爱的献祭。
所以她的死,也是盛唐的象征——
只有她死了,盛唐才是一个圆满的梦。
而经历过盛唐的白龙、只看到了盛唐遗迹的晚唐人白居易,和连盛唐遗迹都没看到的现代人陈凯歌,都不愿意这个梦就这样结束。
白龙幸逢过盛世,而后宁愿化成一只猫,也要陪伴着杨妃;白居易生晚了三十年,进士出身却甘愿混在宫里写最琐碎的起居注,只想让他心中的贵妃在他笔中能再活一次;生晚了两千年的陈凯歌,他心中的不舍与执着,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就是很多人不理解的,白龙存在的意义——因为“她是盛唐的象征”。
杨玉环成为了盛唐的一个符号,美从来不稀缺,爱也并不鲜见,但盛唐时绽放的美和爱,就此一家,独一无二。
这是我近年来看到的唯一一部彻底的国产浪漫主义电影。
“浪漫主义”这个词被我们用得越来越粗糙,乃至于看上去如此平庸。
欧洲浪漫主义早期人物弗·施莱格尔,在《文学批评》一书中这样定义:“浪漫主义就是以想象的方式描写感情。”
只有浪漫主义诗是无穷尽的,如同只有它是自由的一样,它承认的第一法则是:诗人是放任自由的,不能容忍任何法则。
浪漫主义诗是唯一的不仅仅是类别,而且似乎是文学本身的类别:因为在一定意义上,一切诗都是或应该都是浪漫主义的。
整部电影,存在着这里那里的不少缺陷。
但拍出了盛唐蔑视的陈凯歌,在我眼中,是个毋庸置疑的天才,他画出了我眼里,最愿意相信的盛唐。
用一段想象的爱情,通过白居易的盲目相信、空海破案之中犹豫不决的否定、白居易的迷茫与恐惧、白龙的守护与解脱、白居易的再次相信,表现了最梦幻的盛世。
这种内蕴的一波三折的感情变化,被隐藏在细细雕刻的花萼相辉楼里,隐藏在长安夜起万家灯火的明灭里,隐藏在屋檐俏立人影飘飞的月下幻相里。
你相信这个盛唐吗?
你相信曾经有爱吗?
《少年凯歌》里写过:
相信,需要天真和勇气——重要的是相信本身,倒不是相信的一定要是什么。
我还记得另一句话,是《无极》上映之后一片惨淡,陈凯歌接受采访时说的:
“浪漫主义与时代有关。它对我就像是一种发烧。烧发了之后觉得生活特别美好。”
或许这一次,有很多人愿意从现实主义里暂时走出来,陪着你一起发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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