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湖
千载论词,宋代最盛,但若往前追溯,可追至诗仙李白为宗,别不信,先来看看李白的这首词《忆秦娥·箫声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词牌名《忆秦娥》也是源于此,又名《秦楼月》、《碧云深》,后来这个词牌比较有名的词作如李清照《忆秦娥·咏桐》:
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
烟光薄,栖鸦归后,暮天闻角。
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
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回头看李白的这首《忆秦娥》,是伤今怀古之词,上阕以箫声呜咽伤别,下阕以汉家陵阙伤逝,兴衰之感贯穿其中,气势动人心魄,非太白不可为也。
其实李白也的确是音乐填词高手,不然怎么能在酒醉之后还能一口气填出三首《清平调》?
清平调·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现场制作,一气呵成,还如此精巧美妙,令在场的著名音乐人李龟年为之叹服,博得通晓音律的梨园弟子之祖唐玄宗的大赞。
李白这三章清平调词,是七言乐府诗体,“清平调”为唐大曲名,后用为词牌,也称“清平词”、“清平调引”等,宋代苏轼也曾作《清平调引三首》: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
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苏轼这三首清平调引,因与陌上花民谣有关,所以后人也称为《陌上花》。
顺便提一句,大家比较熟悉的“清平乐”,与“清平调”虽然一字之差,但并不是一回事,“清平乐”也是唐教坊曲名,后来成为词牌名,与“清平调”曲调、格律均不同。
说回李白,从他所流传下来的诗作可以看出,有很大一部分是乐府诗,即带有音乐性质的诗体,是可以合乐而歌的歌词。能入乐演唱的韵文后来也会被称作“乐府”,比如苏轼曾有词集就叫《东坡乐府》,因此唐宋词也被看作是乐府诗歌的一种延续和发展。李白非常擅长做乐府的《杂曲歌辞》,写得都既有风度又淋漓尽致,充满张力与美感,如这首《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把刻骨相思的情感也写得如此气势恢宏,这就是李白,也只有李白。《长相思》后来发展成词牌小令,双调三十六个字,李煜、白居易、纳兰性德都有代表作。譬如李煜的《长相思》,是幽怨的美: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再说回李白,他还作过一首更为著名的词《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李白就是李白,写小情小怨也是气度不凡,起头就是一幅高远辽阔的图景:放眼望去,平原远处丛丛树林之上,交织着层层轻薄迷蒙的暮烟,清冷微寒之中,那一带苍翠起伏的山峦,呈现一片碧玉之色,那青绿得啊简直叫人心醉而伤(美哭)——以这样的方式表达暮山之青,真乃妙语天成,到了极致。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轻轻就带出了看景人的愁绪,特别是一个“暝”字,黄昏时分,正是百鸟归巢、牛羊归圈的时候,最使人有思念之意。《诗经·君子于役》中的远思时分就有:“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玉阶,当然不是真的玉做的阶梯,但无论写什么,李白的用词总是那么美,却又恰到好处,带出了清冷的触感。这玉阶之上,立着的是一个孤单的人儿,或许是游子,思念着家乡和远方的佳人;或许是思妇,想念着远方尚未归来的良人。这种表达既可以是游思,也可以是闺怨,手法非常高明,仿佛是一体两面的“双面绣”,而深情尽在其中。
“长亭更短亭”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句离情别绪,看似很平静的一句,却有着别离途中的流动之感。庾信曾在《哀江南赋》中云:“十里五里,长亭短亭。”可知古时驿道边每隔十里设一长亭,五里设一短亭,亭,停也,人所停集也(汉代刘熙《释名》卷五),是建在路边供来往行人休息歇脚的亭舍,也是相送相别引人情思之所。
一首好词,就像是一块完整的美玉,须得整块捧在手上细细摩挲、品味、感受,不适于过多诠释,因为没有语言可去替代,弄得不好反而像切割了韵味,稀释了美感,这首词就如是。
南宋黄昇(花庵词客)在《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言:“李白《忆秦娥》、《菩萨蛮》二词,为百代词曲之祖。”
李白不仅是诗仙,也是词祖,就问你服不服?
不管你服不服,我是服了,少年时期从一开始接触唐宋词,所看的词籍基本都是李白这两首词打头阵,与他诗的味道一脉相承。但也有人不服,明代以来屡有质疑者称《忆秦娥·箫声咽》非李白所作,理由是《李太白全集》并无此词。这首词是两宋之交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始称为李白之作,因此质疑者认为是晚唐五代词人所作,后被误归于李白名下。
这是业内存疑,历来聚讼不决,暂且不论。另一首《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宋僧文莹《湘山野录》卷上说:“此词不知何人写在鼎州沧水驿楼,复不知何人所撰。魏道辅泰见而爱之。后至长沙,得古集于子宣(曾布)内翰家,乃知李白所作。”现代研究学者经考察印证,也普遍认同李白所作。
隔着千年时光,许多事也似隔着云雾般“烟如织”了。李白只管潇洒留下诗词曲赋,款款踏歌而去,成为千古绝唱,引发后人多少深思,谓之“百代词祖”,亦不为过。你怎么看?
-作者-
一湖,一个热爱诗词的简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