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引子吾魂兮无求乎永生,竭尽兮人事之所能。——品达
一如既往地奉上加缪先生的这句座右铭作为开场。
在阿尔贝·加缪先生诞辰100周年的第二天,通过对加缪哲学体系粗糙的理解,我肤浅地分析了《局外人》所要表达的内涵。
小说是作者思想的外延,是表象,不能深刻体会作者的精神,是无法对小说进行恰当的评价的。包括作者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生存的社会环境是怎样的,了解这些,都有益于读懂他的作品的深刻含义。
关于《局外人》的审判部分,由完整的庭审过程,以及默尔索在不同阶段、面对不同人的心理描述构成。
本书的法文名字是《l'étranger》,因此法译本叫做《异乡人》,而英文名字是《outsider》,英译本叫做《局外人》。可能是因为英语翻译比较多一些,故《局外人》版本更流行。
我曾对其纠结了很久,因为翻译一次,失真一次,这会导致因文化差异产生理解上的偏差。况且有些翻译家只是为了出书,并没有对原文主旨进行仔细地考证推敲。
这将会是一篇冗长的、没有份量的自言自语。
预审摸底人物
预审推事,默尔索的律师,默尔索
情节
默尔索*人被捕之后,情节就此展开,预审过程的对话及心理将逐一陈述。
第一回合
默尔索心想:耽搁一周了,我的案子似乎谁都不感兴趣。
预审推事:如果你没有律师,我们将为你指派。
默尔索:我的案子很简单。
预审推事:那是你的看法,不过,法律就是法律。
默尔索心想: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想和推事握手,但想起来这双手*过人。
第二回合
律师:你的案子不好办,不过相信我,胜诉是没问题的。
默尔索:感谢。
律师:我已经了解了你的私生活,妈妈逝于养老院,推事知道你在下葬那天表现得麻木不仁。请问,你那天是否感到难过?
默尔索:我爱我妈妈,但所有正常的人都或多或少盼望着他们所爱的人死去。
律师打断:你保证不能在庭上和预审法官面前说这句话。
默尔索:我有一种天性,身体上的困顿使我感情混乱。下葬那天我很疲惫,根本没有体会到那天的意义,我肯定我更希望妈妈不死。
律师:这还不够。
默尔索:我能说那一天我控制住了我天生的感情?
律师:不能,这是假话。养老院院长及工作人员将出庭作证,会让你吃亏。
默尔索:这件事和案子没关系。
律师:你和法院也没有关系。
默尔索:希望你同情我,让我得到合乎人性的辩护。
律师似乎不理解默尔索的为人。
第三回合
预审推事:你的律师“不凑巧”没能来,但你有权不回答我的问题。
默尔索:我可以单独回答。
预审推事:别人认为你是一个生性缄默孤僻的人。
默尔索:我没什么可说的。
预审推事笑:这无关紧要。我感兴趣的是你这个人,有的事情请帮我理解。
默尔索陈述了*人经过。
预审推事:如果上帝帮忙的话,我愿意帮助你。你爱*妈吗?
默尔索:爱,像大家一样。
预审推事:是不是连续开了五枪?
默尔索:先开了一枪,几秒钟之后又开了四枪。
预审推事:为什么第一和第二枪之间停了停?
默尔索无语。
预审推事:为什么要往死人身上开枪?
默尔索沉默。
预审推事拿出十字架:这件东西你认得吗?
默尔索:当然。
预审推事:我信上帝,任何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上帝都会原谅,但必须像孩子一样悔过。
默尔索认为可笑:忏悔与否,我还是罪犯,而且这一点并不重要。
预审推事问默尔索:你信仰上帝吗?
默尔索:不。
预审推事愤怒:所有人都信上帝,这是我的信念,如果你要我怀疑这一点,我的生活就失去意义。
默尔索:这与我无关。
预审推事大叫:我是基督徒,请求上帝饶恕你的罪过。
默尔索厌倦了,摆出赞同的样子。
预审推事:你是不是也相信了?
默尔索:不。
预审推事:从未见你这样顽固的灵魂,到我面前的罪犯看到十字架,没有不痛哭流涕的。你对你的行动后悔吗?
默尔索:与其说悔恨,不如说厌烦。
默尔索获得“反基督先生”称号。
预审持续了十一个月。
浅析
很明显,预审推事及默尔索的律师都把焦点放在了默尔索对待妈妈的态度上,而通过下葬那天养老院相关人员的陈述推断,默尔索并不爱自己的妈妈,但默尔索认为这和他*人无关。
另一个预审推事非常看重的问题是默尔索是否信仰上帝。当他发现顽固的默尔索即不信上帝也不忏悔时,预审推事对拯救默尔索失去了兴趣。
默尔索的律师也是如此,但他还得为默尔索辩护。
*人这个行为虽然是犯罪,但如果默尔索是一个有着预审推事认定的正常情感的人,并且相信上帝的话,那么他从内心是愿意帮助默尔索从轻处罚的。
可是,默尔索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他是“反基督先生”。
狱中生活默尔索逐渐适应了狱中的生活,玛丽来看他并相信他会被释放,出来之后就跟他结婚。在等待玛丽来信及探望的过程中,无所事事的默尔索一如既往地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生活态度,在监狱里通过各种琐碎的事情及心理活动消磨时光。
确实,在失去自由的牢房里,也只有胡思乱想才能把日子熬过去。除此之外,只能靠睡眠打发时间了。
默尔索在褥子和床板之间,找到了一则发生在捷克斯洛伐克的新闻,大意如下:
一个离开捷克外出谋生的农村人,二十五年后发了财,带着老婆孩子回家。为了给开旅馆的母亲和妹妹一个惊喜,自己一个人去旅馆租了房间,并亮出自己的财富。母亲和妹妹没有认出他来,夜里把他打死,偷了他的钱并把尸体扔进河里。第二天早晨妻子来后,母亲得知那是她的儿子。于是,母亲上吊,妹妹投井。
这个故事默尔索读了无数遍,因为实在没事可干。他认为一方面这是假新闻,另一方面却又很自然,但无论如何这位旅客都是自作自受,永远也不应该演戏。
几个月的监狱生活,让默尔索产生了幻听,其实是自说自话。
于是,我想起了母亲下葬那天女护士说过的话。不,出路是没有的,没有人能想象监狱里的晚上是怎样的。
在面临可能的死刑处罚,如果默尔索能在庭长、检察官及陪审团面前演一出忏悔的戏的话,我相信他能博得陪审团及法官的同情而不会被判处极刑。
可是,默尔索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直接的人:我是承认我*了人,但你们要改变我对生活的看法,承认我的人生观是错误的,这不可能,哪怕等待我的将是死亡。
庭审质证人物
这一章,小说之前出现的主要人物悉数到场,成为这场审判的证人。
情节
我将按出场顺序罗列出庭长、检察官以及证人对默尔索及这宗*人案的看法,将一部分叙述还原为对话,让各方立场更加清晰。
庭长:为什么把妈妈送到养老院?这样做是否让自己很难受?
默尔索:我没钱请人照看她,而且这样,我们俩都过得挺好。
检察官:你是否怀着*人的意图独自回到海滩?
默尔索:不是。
检察官:那你为什么带着武器?
默尔索:这是偶然的。
庭长:默尔索的妈妈是否埋怨过他?
养老院院长:是的,不过这里的老人都这样。
庭长:妈妈是否明确责怪默尔索把她送进养老院?
养老院院长:是的。
院长还证实下葬那天对默尔索的冷静感到惊讶,因为他不想见妈妈最后一面,没哭,下葬后立刻就走,没有默哀,而且听说他不知道妈妈的年龄。
门房证实默尔索不想看妈妈最后一眼,却抽烟、睡觉,还喝了牛奶咖啡。
律师:你是不是一道抽烟了?
门房:我抽了默尔索给我的烟,牛奶咖啡是我请的。
贝莱兹证实他仅在下葬那天见过默尔索一面,当天非常难过,并没有留意默尔索的表现。但检察官问他是不是看见默尔索哭泣,他说没有。
塞莱斯特证实默尔索是他的顾客也是朋友,是个男子汉。当检察官问起对默尔索*人这件事的看法时,塞莱斯特说,这是件不幸的事。
庭长:你和默尔索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关系?
玛丽:在公司认识的,我们是朋友,我们打算结婚。
检察官:你什么时候和默尔索发生的关系?
玛丽说了一个日子,检察官发现是妈妈下葬的第二天。
检察官让玛丽复述那天的情形,玛丽如实告知。检察官抓住这件事向陪审团证明,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人,竟然去看滑稽电影和约会,可见人品之差。玛丽后悔说了这些话,认为默尔索是一个好人。
马松证实默尔索是一个老实人,萨拉马诺证实默尔索对他的狗很好,但因为跟妈妈无话可说,才把她送进养老院。
庭长:被害人和你什么关系?
莱蒙:我羞辱了被害人的姐姐。
庭长:被害人没有理由恨默尔索对吧?
莱蒙:默尔索到海边完全出于偶然。
检察官:为什么默尔索会写那封羞辱死者姐姐的信?
莱蒙:出于偶然。
检察官:当你羞辱你的情妇时,默尔索没有干涉,这是不是偶然;默尔索为你作证,是不是偶然?你靠什么为生?
莱蒙:仓库管理员。
靠女人吃饭的默尔索的朋友莱蒙的证词,对判决大为不利。
律师通过和检察官的辩论,试图挽回默尔索在陪审团心目中的形象。
浅析
首先,经过预审后,审判组对默尔索的态度已经不利了。律师,没有办法,他也只能为其辩护。
所有证人中,只有塞莱斯特和马松的证词是有利的,但却没有份量;养老院院长、门房、贝莱兹以及萨拉马诺的证词都对默尔索不利;尤其是莱蒙的出庭作证,尽管他是想帮默尔索,但他的身份导致他的证词起了反作用;玛丽是被检察官诱导做出了不利的证词。
从始至终,法庭审判的都是默尔索的人品,而不是他枪*阿拉伯人这件事。检察官通过对默尔索私生活的探究,来证明他是一个怀着预谋的不值得同情的罪犯。
案子本身的事实已经很清楚了,默尔索*了人,他该为此付出代价,哪怕是极刑他也欣然接受。而检察官却要通过挖掘默尔索的私生活,把他描绘成一个冷漠孤僻、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这是来自小说主人公的拷问。默尔索可以说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公司职员,没有大的抱负,对邻里保持友好,从来没有作奸犯科,略显孤僻。
就这么一个人,在冲动的情况下犯了*人案,等待他的并不是就事论事的审判,而是检察官通过大肆渲染默尔索与常人格格不入的人生观与*人案之间的必然性,来达到扭曲主人公的灵魂,进而判其罪无可恕。
结案陈词我用自己的理解将各方立场表达如下:
检察官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人案。
被告默尔索是一个孤僻冷血的刽子手,他不亲自照顾自己年迈的妈妈,而是将她送往养老院,置妈妈的抱怨于不顾。在妈妈去世时,不愿再看一眼自己的母亲,还在棺木前抽烟喝咖啡。葬礼上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流,没有为母亲默哀就走了。
就在下葬的第二天,被告默尔索竟然对母亲的去世毫不悲伤,结交女友并去看滑稽电影,而且还发生关系。试问此人不是冷血是什么?
遇害者与被告并没有任何纠葛,而是与被告的朋友莱蒙,这个道德败坏的家伙结仇。这件*人案的导火索,正是被告帮助他的朋友莱蒙写给遇害者姐姐的羞辱信,才导致莱蒙对她大打出手,被告却帮助莱蒙作证是遇害者姐姐出言不逊在先。
在海滨木屋,遇害者与莱蒙之间只是一场普通的报复殴斗,并没有针对被告。而被告默尔索却怀着一颗*人的心,有预谋地单独返回海滩,在遇害者并没有对他造成威胁的情况下,将其枪*。一枪毙命后,竟然对着尸体又连开四枪!被告是怎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手啊!
我曾仔细探究过被告的灵魂,但一无所获,因为被告根本没有灵魂,被告也从未为自己的罪行忏悔过。与明天将要审判的*死亲生父亲的案件相比,被告默尔索的冷漠更令我憎恶。一个在精神上*死自己母亲的人,和一个*死自己父亲的人,都应以同样的方式自绝于人类社会。
默尔索
默尔索想在庭审上发言,但律师建议他不要说话,后来默尔索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在检察官结案陈词结束后,默尔索对庭长说他不是预谋*人,庭长表示理解。
律师
被告默尔索是一个正经人,一个正派的职员,受到大家爱戴,有同情心。作为儿子,被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赡养母亲,而且养老院的生活更舒适,他并不是一个对妈妈毫无感情的人。被告出于一时糊涂才*了人,希望陪审团考虑可减刑的情节。
宣判
判被告默尔索蓄意谋*罪,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在广场斩首示众。
无论如何,默尔索罪有应得。
最终独白我想把自己变成默尔索,以第一人称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白。
我已经第三次拒绝接待指导神甫了,我跟他没话可说,尽管很快他又会来。
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如何逃离这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只怪自己曾经没有对这些知识给予足够的重视,也许行刑时运气好,滑轮出现故障,但那又能怎样?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对他的了解完全来自母亲。有一天,父亲去看处决一名*人犯,回来后吐了一早上。现在我明白了,执行死刑是件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我能从这座监狱出去,我一定去观看所有的处决。
晚上,我就等待黎明的到来;白天,我就考虑我的上诉。最坏的情况,我还是要死,但活着是不值得的,三十岁和七十岁死有什么区别吗?
玛丽已经很久没给我写信了,也许她生病或者死了,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联系,我也就不必再关心她了。
神甫又来了,他问道,你为什么拒绝接待我?我说,我是不信上帝的,我也不会考虑去相信上帝。神甫又说,你只是害怕,上帝会帮助你的,所有和你情况类似的人最后都归附了上帝。我回答,那是他们的权利,但我不感兴趣。
神甫气得两手发抖,但还不死心。又说,我们都一样,都是被判了死刑的人,或早或晚。如果你现在不死而是以后再死,那时你怎么面对?我回答道,和现在一样。
神甫对我的态度非常失望,而且他已经很疲惫了。他望了望牢房的石头对我说,你看这些石头,是不是有一张神圣的面容浮现出来?我激动地说,我已经看着这些石头好几个月了,也许我曾经在那上面找过一张面孔,但那是玛丽的,现在一切都完了,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神甫用很悲哀的眼神对我说,我能拥抱你吗?我说,不。于是他转过身,朝墙壁走去,背对着我默默地待了很久。我很恼火,让他不要再管我。可他仍旧不放弃说,我不相信你的话,你难道没有期盼过另一种生活?
我说,那是当然,不过和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吗?神甫又问我为什么不称他为父亲而是先生,这可让我火大,我说,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去当别人的父亲吧!
不,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父亲,只是你不明白,我为你祈祷。神甫说。
我觉得我要炸裂了,疯狂地抓住他长袍的领子说道,不用为我祈祷!至少,我以我的方式曾经生活过,而且我知道,我就要死了。这一点,我比你要确信无疑。上帝,以及其他相信上帝的人,与我有何干系!你怎么知道,另一种生活方式,就比现在的生活方式更好?
这时,看守把神甫从我手中抢走了。神甫流着泪默默地看了我一阵,转过身走了。
我累极了,一下子扑到床上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满天的星斗照在我脸上,田野上的声音一直传到我的耳畔。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盐的气味,使我两鬓清凉。这沉睡的夏夜的奇妙安静,像潮水一般浸透我的全身。
这时,长夜将尽,汽笛叫了起来。它宣告有些人踏上旅途,要去一个从此和我无关痛痒的世界。
我第一次想起了死去的妈妈,她该解脱了,准备把一切再过一遍。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哭她。我也准备好了,把一切再过一遍。
我也第一次向这个世界的动人的冷漠敞开了心扉,我曾经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而且我希望,在我处决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并对我报以仇恨的喊叫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