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连祖父科考案这种家族大变故都没有记,为什么要特别记述三味书屋?
这与鲁迅的写作目的有关。创作《朝花夕拾》的目的,主要不是为了重温往昔生活,或者记录家族和个人的事迹,而是为了现实斗争和文化建设的需要。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重点阐发的,是鲁迅的儿童观和教育观。鲁迅希望儿童能和大自然亲密接触,所以重点写了百草园的生活,鲁迅希望教育要宽松,所以写了三味书屋。
普通的私塾,打手心和罚跪是常见的事。但三味书屋很开明,有戒尺和罚跪的规矩,但都不常用,普通不过是瞪几眼。而且学生还可以溜出去捉苍蝇喂蚂蚁,上课时也可以用纸糊的盔甲套手上扮戏文。当然,寿镜吾先生并非不负责任,而是很严格,比如给鲁迅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从三言加到了七言。
以前盛行棍棒教育,父母打孩子或老师打学生是寻常事。周作人《知堂回想录》记录了一首当时熟知的儿歌:大学大学,屁股打得烂落!中庸中庸,屁股打得好种葱!因为《大学》讲的是“大人之学”,《中庸》讲“中和之为用”,内容都不是小孩子能够懂得的,所以背不下来书,就经常会挨打。
棍棒教育既然被认为是合理的,也就产生了很多变态的管教小孩的事。《知堂回想录》记载了一些私塾老师打学生的狠毒。比如用竹枝打学生脊背,还要洒上盐;也有把学生的耳朵放在门缝里夹的;鲁迅去三味书屋上学的路上,有一家叫做“王广思堂”的私塾,老师姓王,绰号“矮癞胡”,他打学生手心就非常狠毒,像捕快打小偷一样狠打;他还会没收学生带的烧饼糕点,归自己食用;设有“撒尿签”制度,学生要去方便,得领撒尿签才能去。
与广思堂相比,三味书屋就太开明了。如厕方面完全自由,学生需要大小便就只管去,不用告诉老师。所以才有学生借机溜到后园去玩,结果去的人多了,老师大喊“人都到哪里去了?!”的情形。周作人也在三味书屋就读过,他说见过寿镜吾老师打学生手心,只是轻轻地左手打五下,右手打五下,是一种象征性的惩罚。
鲁迅曾带领三味书屋的孩子,跑到广思堂打抱不平,把广思堂的笔墨和砚台扔了一地,把撒尿签给撅折了扔在地下,当时广思堂里恰好没人。
而像广思堂这种对学生不好的变态私塾很普遍,像三味书屋这样老师有学问,待学生既严格又温和的很少见,所以鲁迅要用半篇文章重点讲述三味书屋,讲述三味书屋这种人性化的教育理念,就像记述长妈妈为自己买《山海经》、藤野先生关心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一样。
鲁迅的理想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这世界多一些温暖,少一些残暴,多一些尊重,少一些专横。他的写作就是基于这样一个简单的理想,半生以笔为武器,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就是为了激浊扬清,惩恶扬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