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吴怡 实习生 陈思甜
2月21日起，各地陆续公布2023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初试成绩。根据中国教育在线发布的数据，2015年以来，全国考研报名人数不断攀升，2023年达到474万人。考研已经成为全民关注的教育话题，2022年底的考试又因疫情感染潮更添波折。
每逢出分时，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2020年至2022年，考研报录比由33%降至25%。这意味着，考研大军中能够成功“上岸”的队伍其实很小。这扇门关上之后，“失败”的大多数人都要寻找新的方向。澎湃新闻和三位失利的考研人聊了聊，以下是她们再出发的故事。
01 “考研是个梦，
也许有一天会放下，
也许不会”
口述人：念荣，26岁，
河北某一本大学函授本科毕业生，
第二次考研
我2018年从山东的一所传媒类大专毕业，2019年考了函授本科，专业是汉语言文学，2022年夏天毕业。
我一直有考研的想法，因为喜欢中国现当代文学，想通过考研走上从事文学研究的道路。
从2017年21岁的时候到现在，我一直是张国荣的粉丝。我看过他的很多作品，印象最深的就是《霸王别姬》，不是因为它在中国电影史上多有名，而是因为我从程蝶衣身上看到了一种从一而终的精神。所以我也想在文学上从一而终，把它当成事业，而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学历去考研，否则也不可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2021年4月，我辞职备考。虽然很努力，但是离国家线还差一些。2022年上了半年班，7月份再次辞职准备“二战”，那阵就特别着急，每天从早晨8点到晚上10点半一般都在做题或者背书。
第二次备考，我觉得文学史的脉络清晰了不少。但是11月开始，我家那一带因为疫情封了整整一个多月，快递通不了，应该看的两套冲刺押题试卷都没法拿到手，自己在网上整理的资料也没法打印。我是一个很喜欢看纸质书的人，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东西都只有电子版的，每天都得拿着手机看，心态就变得很不好。
12月初解封之后，家人正常上班，我压根没出门。但考前七天左右，我莫名其妙地成了家里第一个阳的。很多年都没怎么感冒过，这次一下子烧到了39度多。本来已经安排好了背押题资料的计划，结果那两天就感觉给烧糊涂了，明显觉得自己以前背的东西都忘记了，简直像失忆了一样。我背诵时又喜欢大声朗读，可是嗓子疼，还一直咳嗽，吃了感冒药也不管用。当时感觉不想考了。我爸我妈都说别考了，明年再考。直到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突然意识到不能放弃。我感觉有的时候人会特别糊涂，遇到挫折的第一反应绝对是逃避而不是去战胜它。明明已经坚持到最后了，为什么要临阵脱逃？我在那一瞬间就清醒了。那天晚上我背到了12点多，之前背不下来的东西也很快背下来了。
不过考完就知道没戏了，外国文学的四道题感觉三道有点超纲。这两年的复习，让我感觉自己特别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尤其是第二次，就好像有望成功时却被命运的推手推向了失败。
我今年26岁，没有活成世俗眼光中成功的样子。在出分之前，我准备今年继续考。因为我老问自己一个问题：你是想要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还是想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的内心每次都告诉我，如果现在不考研了，这一定会是一辈子的遗憾。我是不能让这种遗憾发生的。
我觉得人生的成功并不只是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或者赚了很多的钱，人生的成功应该是活出你自己。这也应了张国荣先生说的那句话：“人除了去爱别人，更重要的是欣赏你自己。”所以遵从自己的内心做选择，这比别人认定的成功更重要。
考研给我带来的最大成就是英语水平的提升。我以前英语差到试卷都看不懂，自从2020年夏天决定考研开始，我每一天都在背单词，从每天几十个到每天100个，我觉得我做成了一件二十多年来都没能完成的事情。现在回头看，我还是会感谢这两年的考研经历。虽然失败了，但收获还是比失去的要多。
念荣备考时做的英语习题。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但后来我的想法发生了转变。出成绩时我刚在新单位工作了两天，查分后发现差太多了。去年240分，今年286分，文学得考400分才行。我也很努力啊，可能确实不是学习的料。
如果无关乎年龄，真想一直考下去，但我今年已经26周岁了，很多现实问题摆着，没办法，算是向生活妥协吧。现在能明白为什么家长都希望孩子工作稳定了，我打算考个合同制教师，教小学语文，先稳定下来。过了三十岁再考吧！考研是个梦，也许有一天会放下，也许不会。
02 “全世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既没考上研又没找到工作”
口述人：小黑，21岁，
山东某985大学在校生，
第一次考研
说实话，当时算是有点跟风，如果现在让我重新选，我肯定不会选考研。
去年9月开始，我基本上每天都是6点半起床，7点到教室，学到晚上十点一刻教学楼关门再走，一天都泡在教学楼里，午睡也是趴在桌子上睡的。那段时间很有激情，跟同学们一起学习也不会感觉很痛苦。我们学校流行自己买套桌椅放在教学楼楼道里备考，我和同一层的另外四个女生渐渐熟悉了起来，会结伴学习、互相鼓励。我们有个微信群，如果我哪天去得晚了，大家就会在群里叫我；学累了偶尔也会互相化个妆、编个头发放松一下，感觉还挺快乐的。
背书太久颈椎疼，小黑买了个乐谱架来放书。
但11月底疫情又开始严重起来了，校园里也出现病例，包括那四个朋友在内的很多同学都被转运了。从那时候起学习状态就不行了，很低落，很难过，我也想按自己的节奏踏踏实实备考，但是看到朋友们都遭遇了不好的事，就真的真的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干自己的事。
我是英语专业的学生，我们这个专业还要考一门小语种，我选的是日语。今年我目标院校的日语考纲大改，难度陡升，是我的能力完全达不到的程度。所以我的学习从一开始就不是很顺利，这时候就更加没信心了。
等他们回来之后，感染潮也来了，大家陆续返乡，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留下坚持考研，整栋楼也没什么人，真的很孤单。
留校的日子里，三餐都是老师们送，我除了做核酸基本不出宿舍，每次出门回来后都会把衣服、鞋子脱在玄关消毒。12月9号那天我去取外卖，旁边正好就是核酸点，忽然感觉都走到这儿了，就顺便做一个吧。结果混管阳性，两三天后确认感染，烧到40℃，只想睡觉，有几天完全没有看书。接下来的一周体温大概在37.3℃-38℃之间，头一直晕，打开书发现之前看过的很多东西都忘了，就好像出现了脑雾。其实一开始心态挺崩的，11月底就担心考研会受疫情影响，但因为这个事持续时间很长，所以慢慢地就接受可能考不上这件事了。
考研要求12月21日至12月23日连做三天核酸，如果第一次阳性就不用再测了，直接分到阳性考场。我特别尴尬，21号阳性，22号转阴，很担心在考场上二次感染。当时真的很纠结，询问了很多人的意见，大部分人都建议弃考，爸妈也不太想让我再承担这个风险了。但我最后还是去考了，因为觉得如果不去，考研这事儿在我心里就没法彻底过去。
走出考场真是发自肺腑地开心，彻彻底底，如释重负。但其实只开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开始为未来发愁了。考研肯定是考不上的，又因为备考错过了很多秋招的机会。我原本报名了选调生考试，但通知的考试时间跟考研冲突，就撤回了报名申请，谁知道因为疫情拖到现在都还没考。父母希望我考公或考编，不然就再考研，但我想找一个不用考试的工作。因为考研真的太耗费精力，整个状态都被影响了，到现在我也不想再准备任何考试。
看到分数就知道肯定考不上，不过有点意外的是日语考得还不错，一直在复习的专业课反而没考好。两个月来感觉一直在内耗，不过和刚考完那几天相比，焦虑在渐渐减少。因为和同学们交流后发现大家的状态都差不多，好像全世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既没考上研又没找到工作，所以也没必要那么焦虑，还是慢慢来。我拒了一份不满意的工作，投了老家市里的人才引进，正在准备面试。
我们学校有一项针对毕业生的政策：如果暂时没有就业或升学的计划，可以申请留校一年，担任行政助理，每周上两天班，每月工资2000元，空余时间就可以在学校里学习了，方便准备考公、考研之类的。如果人才引进没通过，爸妈又还是非要我考研考编的话，就留校当行政助理，备考比较感兴趣的法学研究生。
现在回顾考研这段经历，要是说完全没有收获的话也太片面了。上大学后我其实不算很努力，这次通过备考重新学习了很多知识，完善了自己的知识体系，也让我认清了自己真的不喜欢这个专业。更重要的是，我还因为考研交到了好朋友。
除此之外，我还学到了一条教训：不要把某一件事看得太重，因为你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很多事都可能打乱你的计划。考研之后感觉整个人平和了很多，我之前的学习和生活都很顺利，用山东方言讲叫“手拿把掐”，考研是一个挺大的挫折。以前的思路是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但是经过考研，我觉得好像可以不用那么为难自己。
03 “希望大家都能振作起来、
行动起来”
口述人：潇潇，22岁，
北京某211大学毕业生，
第二次考研
大学四年，我过得不是很有规划。原本一直打算考研，结果9月份又差一点能保研，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最后差了一名没有保上。那时候有点内耗，比较颓废，所以考前状态不太好，自然也没能成功。第二年五六月份忙完毕设，我就开始准备“二战”了。
毕业后，我住在北京的一个考研机构，那里提供宿舍和自习室，大家都是准备考研考编的学生。前期状态还可以，会从早上6点学到11点，下午1点学到晚上10点。
考前一个半月，我忽然开始心率快，头疼头晕，喘不上气。后来想想应该是阳了，那段时间北京疫情也比较严重。当时以为是感冒，因为机构地理位置比较偏，也没有去测过核酸。舍友们陆续出现了症状，但大家都没想那么多，只是感觉生病了不太舒服。
我出生的时候心脏有点小问题，做手术以后好了。那两周心脏很难受，以为跟心脏病有关系，对自己的身体比较悲观，不再把考研看得很重，感觉还是生命比较重要，该睡觉还是要睡觉，学习时间大概缩短了两三个小时。后来我去医院检查发现没事，瞬间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于是又狠狠学了一段时间，觉得考研还是有希望的。
我的考点在家乡山东，考前两周回家。一周之后，我弟弟去参加高中会考，回来就阳了。我们分别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离，两三天后我开始嗓子疼，还以为是背书导致的，没多想就去考试了。
第一天下午，我在考场的位置正好是被太阳晒着的，十多分钟后感觉有点发热，跟中暑差不多。接着开始腰疼，疼得比较剧烈，坐不直，腿也疼。脑袋有点晕，英语阅读看完下半句就忘了上半句什么意思。其实我平时英语还不错，但是当时脑袋比较乱，每句话真的都读了就忘。后一个小时已经疼得完全坐不住了，比痛经还要疼好多，信心和希望也渐渐被消磨了，趴在桌子上慢慢接受了考不上这件事。勉强撑到考试结束，整张卷子大概放空了一半。
我爸妈对我被感染其实是有心理预期的，所以没太大反应，但有点内疚，觉得隔离措施没做好。他们说去考完吧，当画一个句号。
考完试又低烧了十多天，休养好之后，我制定了找工作的新目标。先花两天时间了解了一下能找的工作类型，然后就正式踏上了求职之路。
我开始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求职记录，包括已投递岗位、待投递岗位、今日成就、个人目标和读书笔记，每天打卡。最开始几天没什么人看，后来发了一个新年的长期规划，可能比较能引起共鸣，粉丝一下子从个位数涨到了1000多。大多数粉丝和我一样，也是二次考研且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大家提出问题、分享信息，我还建了几个群方便大家互相交流。
潇潇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新年计划。
我觉得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里，考研失利的人其实是很多的，许多人在失败后都会颓废很久，当初我保研失败和“一战”失败后也是这样。但经历过那些后，我觉得自己现在的心理比较强大。我不希望大家沉迷于以前的失败中、浪费太多时间，希望大家都能振作起来、行动起来，不管是继续考研还是准备各种考试都好。
做自媒体的过程中，其实遇到了很多鼓励我的人，也收获了不少有用的建议。这也是我监督自己学习的一种方式，因为一拍视频所有的电子设备都用上了，就没法再“摸鱼”了。除此之外，我还想着如果找媒体运营类工作的话，这或许可以作为简历上的一个加分点。
最近线下面试增多，上周去了外地两次，这周要去三次，所以在考虑去意向城市租房。现在的我，对未来有很多期待。如果工作理想就一直工作，有必要的话可以考个在职研究生；不满意的话也可能辞职考研。当然，还要发展一下自己的业余爱好，养宠物、读书、运动等等，就像我在社交平台上常写的，“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受访者念荣、小黑、潇潇均为化名）
本期编辑 邹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