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南宋大诗人杨万里,我们就会想起他脍炙人口的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所以我们往往认为他是陶渊明那样的乡间隐士,但事实并非如此。
杨万里晚年确实选择了辞职,归隐故里,但从他的一生来看,他绝对不是宋代陶渊明那样的田园隐士,世外之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位忧国忧民、性烈如火、慷慨悲歌的伟丈夫。
1127年,杨万里出生于江西吉州(今江西省吉水县),这一年正是北宋被金朝灭亡,南宋刚刚建立。
南宋绍兴二十四年,二十七岁的杨万里得中进士,开始了他的仕途。
杨万里先是被任命为赣州司户,后又被调到永州零陵县作县丞,在那里,他遇到了对他一生有重大影响的人——南宋名相、抗金统帅张俊。需要说明的是,南宋有一个张俊和另一个张俊,前者曾主战,是岳飞、韩世忠的恩师,后者先主战,后主和,最后伙同奸臣秦桧*了岳飞。
当时,张俊因为受到主和派的排挤,被流放在雍州。爱国的杨万里有幸结识了这位他一直崇拜和尊敬的爱国将领,并成为他的学生,得到了他的很多鼓励和指点。他以 “诚斋”为号,以铭记老师 “正心诚意”的教诲。
杨万里不仅有炽热的爱国主义抗金情怀,而且胸中还藏着一套完整的安邦定国、打败侵略者的策略。
1167年春,为父守孝三年的杨万里来到京城临安,等待朝廷的新任命。其间,他先后拜见了副枢密使陈俊卿和枢密使虞允文(也是抗金名将),商讨定国安邦之策。他写下了《千虑策》,分“君道”、“国势”、“治原”、“人才”、“论相”、“论将”、“论兵”、“驭吏”、“选法”、“刑法”、“冗官”、“民政”等共三十篇,深入总结了靖康之耻的经验教训,大胆地批评了朝廷的腐败无能,提出了一系列振兴国家的政策和策略,充分显示了杨万里的政治才华。虞允文看完后,感叹道:“东南乃有此人物!某初除,合荐两人,当以此人为首。”
杨万里一生主战,反对投降议和。在他向皇帝上交的“书”、“札”、“策”中,反复诉说国家的病痛和投降的错误,爱国之情可见一斑。面对中原失守、江山沦丧的局面,他坚决抨击投降派提出的放弃两淮、退守长江的错误建议,并坦率地告诫孝宗皇帝,要时刻不忘备敌制胜之计。
1188年3月,宋孝宗皇帝(960-1279)采纳翰林学士洪迈(《荣斋随笔》作者)的建议,将吕颐浩(南宋初年有争议的宰相)等人配飨高宗庙祀,与先帝一起接受皇帝臣民的祭祀。杨万里怒斥洪迈忠奸不分,直言只有主战名将张浚这样的人物才有资格享有这样的光荣待遇,这是“指鹿为马”。孝宗皇帝听到后大怒,认为杨万里是在骂自己是昏庸的秦二世,于是他大吼道:“万里以朕为何如主?”因此,这位大诗人被罢免了东宫侍读的职务,贬谪到绢州(今江西高安)。直到孝宗皇帝将皇位退让给太子光宗时,曾经的太子的老师杨万里才回到京城。
杨万里有一颗金子般的报国之心,爱民如子,一直努力实现自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伟大抱负。
公元1170年,杨万里升任奉新县知县时,正值大旱,百姓生活十分困苦。杨万里看到监牢中关满交不起租税的贫苦百姓,而官府的仓库却还是空空如也,知道是官吏们在中间多有盘剥,立即下令将监狱里因为交不起租税的“犯人”全部释放,并严禁逮捕、鞭打百姓,然后发给每家每户一纸通知,减少税额,放宽期限。百姓们纷纷上前交纳租税,不到一个月,所欠的租税全部交齐。
杨万里在奉新县任职虽然只有半年时间,但他以不扰民的政治理念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赢得了百姓的赞誉。
杨万里重视百姓,同情百姓,把国家的命运寄托在百姓身上,指出官吏对百姓的剥削,必然会引起百姓的愤怒、仇恨和反抗。他提醒皇帝要 节财用、薄赋敛、结民心,民富而后邦宁,兴国之计,就在于此”。
杨万里为人正直,为人正直,他毫无顾忌地批评时弊,敢于为民做任何事情,所以始终不被重用。但他对此并不在意,他把官场财富看得一文不值,随时准备丢弃。他在京城时,准备好从杭州回家的路费,锁在箱子里,藏在卧室里,告诫家人,一旦离任回家,不要买任何可能成为行李负担的东西。这样一个心高气傲、不恋富贵的“日日若促装”之人,与那些为了升官发财而总是蝇营狗苟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杨万里卸任江东副使时,有“余钱万缉”,但他“全弃之于官库,一文不取而归”,真可谓一尘不染,两袖清风。辞官后隐于故乡南溪之上,所居之处只是几间能避风遮雨的茅屋而已,当时的诗人徐矶写诗称赞他“清得门如水,贫惟带有金”。
杨万里之所以退休,也是与人民的命运息息相关。
当时,朝廷想在南方各县发行铁币,但杨万里认为不方便百姓,拒绝接受诏书,这激怒了宰相韩侂胄,韩侂胄将他由江东转运副使改知赣州。杨万里见抱负无法施展,便辞官归隐,学先贤陶渊明在老家吉水做起了隐士,从此再也没有出仕。
我们都知道,陆游在八九十岁时“尚思为国戍轮台”,在风雨交加的深夜,“铁马冰河入梦来”,离开人世之际,犹然“但悲不见九州同”,嘱咐儿子在王师北定中原之时“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游晚年仍关心国事,不忘北伐,同为“中兴四大诗人”的杨万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杨万里一生留下大量抒写爱国忧时情怀的诗篇。他充任金国贺正旦使的接伴使时,因往来江、淮之间、迎送金使时亲眼看到沦丧于金国的宋朝大好河山和中原遗民父老,心中郁满国家残破的巨大耻辱和悲愤,爱国主义诗歌创作表现得最集中、最强烈。如著名的《初人淮河四绝句》:“船离洪泽岸头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乾方是远,中流以北即天涯!”(其一)、“两岸舟船各背驰,波痕交涉亦难为。只余鸥莺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其三),唱出了灾难深重中爱国士人和广大人民的共同情感。又如在见到金山吞海亭已成专为金使烹茶的场所时,他发出痛苦的呼喊:“大江端的替人羞!金山端的替人愁!”(《雪霁晓登金山》)鞭挝了南宋小朝廷的屈辱和无能。
杨万里在回乡后写的《给沈子寿的回信》中说自己离开官场“如病鹤出笼,如脱兔投林”,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始终牵挂着国家的安危和百姓的福祉。
杨万里是当朝光宗皇帝的老师,所以光宗皇帝在他归隐后多次召他进京,但他始终拒绝不受。杨万里并不是不愿意再为国出力,为君尽忠,而是因为他对朝中一手遮天的奸臣韩侂胄深恶痛绝。
韩侂胄筑私家园林南园,慕名请杨万里作记,杨万里毫不客气地予以坚决拒绝,留下了“官可弃,记不可作也”的铮铮誓言。韩侂胄是个志大才疏之人,一旦掌权,很会祸国殃民,所以杨万里始终抵制仇恨他。
公元1206年,杨万里已经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他身边的亲人都知道他衰老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情感上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了,所以凡朝廷上发生的重大事件都不敢告诉他,怕他一时承受不了发生意外。
然而,不幸的事情确实发生了。
五月初七,杨万里的一个族侄回家探亲,前来拜访杨万里。这个侄子不知道家人一直在对杨万里隐瞒军政大事,便谈到了韩侂胄出兵北伐之事,杨万里闻听此言,痛哭失声,愤然大呼:“奸臣妄作,一至于此!”因为他知道,韩侂胄根本没有统兵才能,这次出兵,肯定会大败而归(后来的事实证明杨万里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忧心如焚的杨万里当晚急得彻夜不眠,辗转反侧。
翌日早晨,杨万里老人依然没有进食,“兀坐书斋”,一言不发,随后,他呼纸手书云:“韩侂胄奸臣专权元主,动兵残民,谋危社寝。吾头颅如许,报国无路,惟有孤愤!”接着又别书十四言告别妻儿,笔落而逝,享年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