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需要说明的是,最起码在三国时代乃至后来的北宋时期,梁山之北的东平湖还不是这个上古大湖的一部分。它的形成是因为后来屡次向南决口的黄河,将大量泥沙带入大野泽,并淤平其湖盆。此后河水不得不转而向地势更为低洼的北部地区蓄积,形成了现在的东平湖。在这沧海桑田的变化中,古汶水的河口亦发生了北移。
虽然说你可以从旅游开发的角度,将这种变化理解为湖泊在向北移动,但一定要把大野泽或者梁山泊边上发生的故事,安置在东平湖畔就不仅是一个牵强的问题了。
要是追根溯源的话,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要怪宋江,如果不是他执意被招安,并且被朝廷当枪使的去征伐另一股农民起义军方腊,说不定北宋政权就会完成内部更迭。然后锐意进取的新政权,也许就能北上打败金人,夺回幽云十六州。那样的话,也不会有准备偏安的南宋政权引黄河水南流阻滞金兵的事件发生。如果不开这样一个恶劣先河,也没有后面700多年黄河“夺淮入海”的历史,更不会有当地政府做旅游开发时,只能在梁山脚下围就两个小型人工湖思湖的窘境。所以,最后的问题归于,为什么宋江要喂张三这条白眼狼(不然也就没有*阎婆惜这一段,也就不会被逼上梁山了)。
好了好了,这段插科打混的题外话至此结束。这段玩笑除了用来加深大家对古大野泽的存废史的印象以外,更多是是想说明一个道理:虽然我们都很喜欢由英雄人物们所串连起来的“历史”或者演义,但历史大势是在诸多因素共同作用下形成的。
放在大历史和地缘视角看你会发现,很多英雄人物的成败,仅仅是因为他在客观上顺了势或者逆了势。而无论顺还是逆,大部分身处其中之中其实是没有意识到的。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宏观视角,能够帮助我们从底层逻辑上理解曾经、现在乃至将要发生的一切。
回到正题上来。既然兖州和济水的生成,都与山东丘陵这个地理概念有关。那么接下来就需要具体了解一下,这片重要山地的地理、地缘结构了。整体来说,山东丘陵可以再细分为两个独立部分:一是位于山东中南部的“鲁中南山地丘陵”;这部分丘陵整体呈现一个开口向西的半圆形,由北向南依次分布着:泰山、鲁山、沂山、蒙山等著名山地;二是位于广义山东半岛东部的胶东半岛,被称之为“胶东丘陵”的山地。蓬莱、威海、烟台、青岛等著名的山东滨海城市,都是胶东丘陵的产物。
先来解释下什么是广义山东半岛。通常情况下,一提到山东大家就会想到山东半岛一词。不过你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并非所有归属于山东的地区,都能够被称之为半岛。一定要这样扩张山东半岛概念的话,我们只能将之称为广义山东半岛。
山东半岛地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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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地理上的山东半岛,你可以先找到山东在渤海湾的海岸线北点,以及在黄海的海岸线南点,然后在二者之间拉一条直线。直线以东就是狭义层面,也就是地理层面的山东半岛了。其与胶东半岛之间的差别,在于包含了山东丘陵东、西两部分之间的“胶莱平原”地带。
从地理层面的联系来看,腹地朝东的“鲁中南山地丘陵”,阻挡了黄河向山东半岛腹地渗透,其分水岭本身也是一道地缘分割线;而“胶东丘陵”的作用则是阻止海洋侵蚀,以维持山东的半岛特性。
地理属性上的差异,使得山东在地缘结构上最起码可以被分为两部分。映射到中央之国内部地缘结构形成期的东周时期,就是齐国与鲁国之间不同。只是需要注意的是,齐、鲁之间的势力分割线,并不是狭义山东半岛的陆地边界。在这个问题上, “鲁中南山地丘陵”本身会更适合作为一条天然边界。
齐.鲁地缘关系图(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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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上述特征,“鲁中南山地丘陵” 分水岭以西的鲁文化区,在地缘上与黄河流域及与之相接的中原地区关系紧密;以东的齐文化区则拥有更多的海洋气质。
就二者在先秦的力量对比来说,能够在春秋称霸、战国与秦国并称东西二帝的齐国,无疑会更占优势。越过山脉分水岭的齐国,最终将兖州板块中归于山东的部分,蚕食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与此同时,板块中的河南部分则为另一个大国——魏国的扩张方向。原本在这个区域内享国已久的小国,比如以濮阳为中心的卫国;几度尝试称霸中原的宋国,则成为了大国相争的牺牲品。
在未能跻身七雄之列的战国诸侯中,鲁国算是支撑时间最久的。以周公旦当年的设计来说,在秦岭山脉最东端的洛阳盆地,修建被称之为“洛邑”的王城,再把自己的封地放置在山东丘陵最西端的台地之上,可以在战略上保障周人对中原腹地的控制。
从结果来看,这一设计似乎也的确帮助“周”这个朝代,能够在名义上享有800年的国祚。然而鲁国能够留存到最后,倒不是说因为它有多强大,更不是因为地缘政治上的设计,而是因为它作为周公旦的封地,是周礼的直接继承者和最忠诚的维护者,并且让鲁国与在洛阳的周天子一样,成为周朝存在的象征。这种捆绑意味着,除非你完全拿掉周天子这个虚设已久的神主牌位,否则尝试吞并鲁国将承担非常大的外交风险(会被竞争对手以不义之名围攻)。
在竞争进入白热化的战国末期,周天子还是渐渐丧失了它存在的最后一点价值。公元前256年,最后的周天子周郝王崩,宣告了周王朝的的终结。7年之后,强大的秦国将天子后裔在洛阳的最后一点土地并入秦国。同样在这一年,鲁国亦为北上争霸的楚国所灭。
就鲁国的地理定位来说,它的政治中心曲阜并非处于济水流域,而是淮河支流属性的泗水上游。这一地理定位,加之它长期存亡期间的特殊经历,使得两汉在以曲阜为中心分封刘氏鲁国之后,没有将之纳入兖州板块而是归入了豫州。
也可以这样说,除了当下包含曲阜、泗水、滕州四平邑三地的汉代封国“鲁国”以外,其它“鲁中南山地丘陵”腹地的土地,都被划入了兖州。
鲁国因文化而彰显的特殊地缘地位,甚至在当代仍有痕迹显露。你会发现,山东的简称并不是曾经强大的“齐”而是“鲁”。对于山东来说,能够诞生出孔子这样的古圣先贤鲁国,要比实力强大的齐国更能引以为傲。这件事告诉我们,在地缘竞争的问题上不能单纯比较硬实力,文化软实力的作用也是挺重要的。
现在,我们大致知道了兖州的位置和范围了。这个与初始设定有较大变化的板块,实际与世人所理解“中原”范围有很大的重叠之处。反观原本被设定为“中州”的豫州板块,则被向南挤压成为了一个完全的淮河流域板块。
当然,豫州板块在汉代退出黄河流域,并不完全是兖州南侵造成的。原本也应该被纳入豫州范围的,洛阳-郑州-开封这条中原轴线中的西半部(开封以西部分),因洛阳政治中心的地位被剥离出了豫州,归入了中央直属的司隶板块。
不考虑司隶板块的政治地位,单从地缘位置来说,兖州在区位上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前者,着实当得起“天下要冲”的名号。无论是河北地区与江淮地区的沟通,还是黄土高原通往山东丘陵的通道,都必须经过兖州。基于这样一个战略枢纽地位所产生的道路,战国时期曾有一个被称之为“午道”的专用名来概括。之所以取“午”这个字,概因其字形有纵横相交之意。虽然随着历史的变迁,我们已经无从知晓2000多年前,这些道路在陆地上是具体如何修建的,但却可以从水路的角度,去探究兖州的交通地位。
如果从水系角度定位中原的话,其天下之中的定位很大程度体现在,它的范围包含有黄河、济水、淮河三大水系。而这些特点,在兖州身上都得到了完整的体现。基于古代社会的生产力水平,能够承载大宗货物运输的水路交通,在战略上较之陆路交通要更为重要。在粮食和人口是最基础性战略资源的自然经济时代,水路交通的价值则主要体现在粮食运输上。可以这样说,一座需要额外蓄养大量非农人口的城市,如果没有通畅的水路帮助它从外部调动粮食,是没有机会被选定为地区政治中心的。
然而上述三大水系虽然在中原地区,特别是兖州板块毗邻,却并没有相交。从为物流服务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那些通过水路转运的人员和物资,将不得不在三大水系中进行水陆切换,以至于严重影响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