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桑梓之地,文化发祥之邦。”邹城,孔子和孟子的故里。二千多年前,孔孟之道从此发源,浩荡于炎黄子孙的血脉,涵育着中华文明的基因。万古千秋,泰山岩岩。足以让这片邹鲁故国,辉耀于人类文明的版图,与身边的曲阜,分享“东方圣城”的尊荣。眼下这方哺育了先圣的土地,不仅是上承先周时代恢弘博大的文化积淀,莽莽山川自有英发之气,充盈霄壤之间。纵观邹城的地势,东倚八百里沂蒙之高,西接鲁西大平原之广,无论是南部号称“中国古代九大名山”之一的峄山,还是环绕县城周边一座座风貌不俗的小山,莫不巨石磊落,胸怀之中,透出的乃是弘毅方正之气。《论语-泰伯》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先圣诞生斯邦,其中必有宿命。
自省城往来邹城多次,游历之余,心目中邹城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最近的邹城之旅,听当地友人自豪的谈起邹城河山的秀色,那可是山水之盛、人文之富无所不有,而不仅仅是我早已熟知的几座名山,一时更加向往。公务之余,同事有言:“去凤凰山看看吧,这可是我们济宁最高的山,风景很好。”难道邹城还有比峄山更高的山?我不由得将信将疑。客随主便,我到很想看看,除了世人仰慕的孟子遗踪,名闻天下的峄山奇石,邹鲁故国,究竟还隐藏着什么样的名胜。
由于地接沂蒙的缘故,邹城的山更多的分布于东部,被当地人称为东山。从县城东行约七十里,沿途散布着多个景区,我和朋友张勇师傅便一路驱车来到了凤凰山。比起名闻天下的齐鲁名山,凤凰山似乎算不得太高,也算不得太深,但山势峭拔,如凤凰展翼,兀立田野之间。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盘桓行至山顶,俯瞰邹鲁大地。山的北面,峭壁直下,据说自古从没有人能在此登山。登高使人*,临渊使人欲坠。我独自站在青灰色的巨石上,小心翼翼的下探不测之渊,崖壁巉岩之间,似乎深不见底,不由得惴惴不安,令人思之后怕。而给我印象深刻、超乎想象的,却是它丰富的历史遗迹:沿山路前行,一幕幕历史事件,在千百年的时空中交错展开。好比一次次跨越历史的断层,邹城与神州大地一道,经历了一次次治乱兴衰的轮回,汇入了中国历史壮阔的波澜。
甫入山中,首先是兴建自盛唐开元时代的寺庙遗迹,而今渡尽劫波,只剩下岩壁石窟中残存的佛像。而佛像旁的一方“大王神位”,却同样将凤凰山与隋唐之际平定山东的唐太宗联系在一起:这次不是突然耸出地面、帮太宗逃脱追兵的护驾山,而是神祇感太宗之德,超越天人之阻,一意助成太宗平定天下,实现安定民生的宏愿。从邹城的凤凰山到济南的跑马岭,再到平度的大泽山,太宗的赫赫武功,在山东大地上留下了很多遗迹。而今历史的云烟,早已埋没在荒草顽石之中。《易经》中象征萌芽、草创阶段的屯卦云:“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千古风云,英雄事业,原来尽在卦象的变易之中。先帝一生用兵如神,所向披靡,但流传在邹城的传说,总是让神祇帮助先帝逢凶化吉。浩瀚的历史,并非普通民众所欲问津,但是乱离之迹,人民宁愿相信太宗有鬼神之助,足见先帝在子民心目中的可敬可亲。
否极泰来,泰极否来。从唐初的艰难开辟,到开元的盛世气象,前行不远,即是晚清咸同时代的据乱之世:白莲教之乱的山寨遗址。历史的轨迹,似乎难逃轮回。我很震撼,清朝中期嘉庆年间曾经动乱九省的川楚白莲教之乱,在沉默半个多世纪后,居然在素称孔孟之乡的邹鲁之国借尸还魂。也许,每一个时代的思潮、每一个时代的异端,自有其时代的烙印,潜伏在时代的深处。大乱之世,酝酿在当地农民中的文贤教,假借白莲教的旗号发起暴动,一度攻陷邹城县城,兵锋直抵泰安,裹挟教民达十余万众。文贤教的教主,甚至急不可耐的自立“天纵”年号,企图乘乱而起,称雄一方。在这场劫难中,我想正是因为凤凰山山势峭拔,易守难攻,加之水源丰富,体量较大,于是成为教民屯聚之地。历时三年,直至清廷调动蒙古亲王僧格林沁的王牌部队,这次暴乱才被平定。生灵涂炭,一时间教民的枯骨遍布山野,凤凰山在劫难中焚烧。整个邹鲁大地,在历史的漩涡中激荡不已。
回顾晚清咸丰、同治年间,二百年天下的大清已经暮气沉沉、千疮百孔,从乾隆末政的饥饿盛世,一步步走向了衰亡。站在历史的遗迹上,回望那段历史,那是一个何等危机深重的年代?南方长江流域的膏腴之地,洪杨之乱席卷半壁;华北数省的胸膂之地,捻军纵横驰骋。内忧不已,外患方深。船坚炮利的英法联军发动第二次鸦片战争,直指京师心腹之地——整个中国,都在山河飘摇之中。神州陆沉,天命将移,骨岳血海,遍地兵燹。而今凭吊古今,令人感触尤深的是,这场洪水滔天的全国性大动乱,终于以“同治中兴”暂时告结。曾胡李左诸中兴名臣兴起的洋务运动,挽狂澜于既倒,拯救了垂死的清朝,在中国近代化的进程中迈出了第一步。《易经》象征闭塞黑暗的否卦中说:“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我想洋务运动及其中兴名臣的出现,是中国文化和清朝国脉千百年涵育的结果。他们极尽心力,试图以中国文化道统结合近代技术革命,实现救亡图存的目标。但是,最终却无法挽回失陷的人心,无法挽回没落的时代——上上下下早已忘记了什么叫筚路蓝缕,什么叫励精图治,统治者醉生梦死,社会上暮气沉沉,中国社会与文化的危机,仍在向深处发展。半个世纪之间,终于有了甲午东海之败,庚子八国联军。大江东去,曾经的天朝终于气数已尽,物换星移,迎来了共和的时代。
凤凰山的地势,拔出邹鲁之地,连绵沂蒙之固,使其在太平年代成为一方名胜,而在战乱年代难逃兵燹。晚清已降,九州幅裂,民不安生,人心思乱。整个民国时代,内忧方深,外患孔炽,中华民族的生存危机更趋严重。数年之间,从抗战到内战,围绕着天下神器,中日两军、国共两党,曾多次在此激战。纵观近代历史,如果说最初打开中国国门的西方列强,侵略的更多的是东方文明的道统;雄踞北边的俄罗斯,鲸吞的是中国边疆广袤的领土;那么,同文同种、一衣带水的日本,自明清以来对中华民族生存的威胁却趋于严重。这种立国之势,令人颇想起春秋时代的吴越之国,封豕长蛇,腹心之患。《易经》师卦云:“地中有水,师。君子以容民蓄众。”兵之在民,犹水之在地,得民心者,兵强无敌。国共两党成败逆转之际,鏖战凤凰山下的,同样是当时政府的王牌部队——张灵甫将军统帅的七十四师。历经八年抗战的成长壮大,中国共产党人跃出敌后,因山川之固,辟沂蒙之广,藏兵于民,寓兵于农,此时早已深根固蒂,反客为主。尽管表面上强弱不敌,但共产党人倚靠人民,最终歼灭了客军远斗的国军主力,使山东成为共和国定鼎天下的主要根据地。也许,值得凤凰山长歌当泣的,正是这段悲壮的历史。
登至山顶,除了乱离之世的白莲教校场,便是承平时代修建的步云台,一个透着儒风诗韵的名字。中华民族自古有祭祀山川的传统,邹城先民也曾在境内的最高峰向皇天表达敬畏。从山顶到山下,从儒家文化的敬天,到佛教艺术的造像,文化总是一个在千百年时光中汇聚、流变的过程。我们的时代,同样也将注入新的篇章。离开凤凰山,在山下偶遇一位老者,我随口说道:“凤凰山上的历史遗迹不少,文物遗址可是不多呀!”老人似乎不愿听到凤凰山文化的贫瘠,随即答道:“不是没有!文革以前还有很多庙宇,你看——佛像旁边那些断碑,就是那时残存下来的。”直至山底,又一次历史的断层。然而毁灭的仅仅是文物么?这次伤的不仅是筋骨,而是元气。也许,历史文化的发展、治乱兴衰的演进,有时需要以百年计算,而我们只是在无限时空的片段之中。
一座凤凰山,吞吐着邹鲁之国的千秋风云,折射着神州大地的治乱兴衰。凤凰涅槃,因为浴火,所以永生。
胡春雨,字思农,号齐西鄙人。天桥作协副主席、长清民革文史研究会副会长,齐鲁晚报签约作家、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舜网文学驻站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山东省散文学会、济南明湖诗词学会、中国诗词研究会会员,民革天桥总支委员,民革济南文史研究会、南充抗战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山东鹊华律师事务所暨天桥新阶层联谊会建言献策委员会主任、网络信息同心联盟副理事长,荣获济南市出彩统战人,民革山东省委、中共济南市委统战部参政议政先进个人,民革济南市委思想宣传、参政议政先进个人,本栏目荣膺齐鲁壹点年度十大壹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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