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四姑娘惜春,总是和迎春、探春一起同出同进,姐妹三人在荣国府是一样的待遇,其钗环裙袄,皆是一样的妆饰。但是惜春不是荣国府的小姐,她是宁国府贾珍的嫡亲妹妹。
因为老太太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一处照管。虽然如此,但惜春毕竟是贾珍的胞妹,是宁国府玉字辈唯一的小姐,虽然暂住荣国府,但总应该偶尔回去住住、看看,尤其是特别的年节日,更应该回去和家人聚一聚,毕竟宁国府才是她自己的家。要么,哥哥贾珍或者嫂子尤氏惜春那里坐坐、聊聊,以示关心。再者侄媳妇秦可卿虽然辈分低,但年龄比惜春大,她也可以和小姑姑有可聊的闺中密语。然而全书除了第七十四回“矢孤介杜绝宁国府”,惜春和嫂子尤氏有所交集外,其他地方却不着一字,根本没有惜春和家人互动的情节。他们之间形同陌路人,没有一丝一毫让人感觉到一家人的“亲情”——父女之情、手足之情、姑嫂之情。
父亲有等于无惜春的父亲贾敬是健在的。孙子贾蓉已经十六岁了,而女儿惜春尚幼,文中写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对贾敬来说,这是老来得女,理应爱如珍宝才对。可是实际上惜春像没有这个父亲似的。
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一心想作神仙,把世袭官职让儿子贾珍袭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他一心扑在得道成仙的事业上,自己过生日都不肯回家,哪里有心过问女儿的事情?
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贾敬传话嘱咐贾珍夫妻好生招待太爷太太们,叫贾蓉好生伺候叔叔婶子们并哥哥们。但真正的家人惜春却没有来参加家宴,来给自己的父亲拜寿。
更奇怪的是贾敬服金丹中毒而死,只有尤氏“独艳理亲丧”,忙着安排丧事。没有人看家,她还接来母亲和两个妹妹帮忙。根本没有提及通知惜春,也未写惜春知道父亲突然死去如何悲伤。贾敬丧事的整个过程中,惜春完全为事外之人,没有任何文字描写她为父亲送丧的事。
林黛玉常常自怜自伤,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无所依靠。岂不知惜春有父有兄尚不如黛玉无父兄。黛玉有外祖母的疼爱,宝玉的宠溺,而惜春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游离在宁国府外,有家却像没有家。她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丝毫的关心。
兄妹之情薄如纸邢夫人曾经抱怨贾琏夫妇不关心迎春:
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
贾珍尤氏夫妇何曾把唯一的小妹妹放在心上过?
贾珍这个兄长,对两个挂名小姨子尤二姐、尤三姐倒是关心异常,给她们买金买银,贾琏偷取尤二姐后,他还去花枝巷的小院探望探望。但对唯一的胞妹惜春,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没见他探过。
如果贾敬、贾珍不大过问惜春,是男女有别,贾府的爷们确实也都少关心女孩,这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尤氏作为宁府的当家主母,惜春长嫂,平日里不去惜春的住处探望一下实在就说不过去了。俗话说“长嫂如母”,惜春年幼,母亲去世,尤氏更应该事无巨细,多加关怀照顾才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尤氏多次到荣府这边来,陪着老太太、太太们饮宴,倒也陪着姊妹们玩笑,但是从来没有和惜春单独相处过。书中尤氏到惜春这里来过一次,是出了大问题,惜春派人把她请来的,而不是尤氏主动来的。王夫人派人抄检大观园,在惜春的丫鬟入画那里抄出了男人的东西。这是有伤风化的大事,惜春害怕,所以把嫂子请来处理。
可巧这日尤氏来看凤姐,坐了一回,到园中去又看过李纨。才要望候众姊妹们去,忽见惜春遣人来请,尤氏遂到了他房中来。
尤氏看了凤姐,看了李纨,又要去望候众姊妹们。这里是“众姊妹们”,对惜春没有特别的关照。
亲情的缺少,造成了惜春的性格缺陷。惜春和姊妹们一起时,只是随众而已,她对所有的活动不热心,不关心,许多场景下她是默不作声的。
她不爱表现。刘姥姥游大观园,夸赞大观园如画中景一般,因而老太太命惜春把大观园画下来。惜春并没有因为得到表现的机会而欣喜。她借此机会请假不参加诗社的活动。黛玉一下子看透了她的心事,揶揄她说“论理一年也不多”,“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的画”,“自然也得二年的工夫呢!”
惜春作画一点不积极,她就想“慢慢的画”。贾母问她画到什么程度了,她说天冷了,墨涩,不好画,暂时搁笔了。
惜春也不尚热闹。热闹的“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连寡嫂李纨都请了,却没有请她。看来大家也了解她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一回,惜春的贴身丫鬟入画被抄出收藏的男人的东西,惜春非让尤氏把入画带走,任谁说情也没有用。她的话也够狠:
快带了他去。或打,或*,或卖,我一概不管。
惜春直言快语,指出宁国府肮脏,她要和宁国府划清界限。她说:
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
此时尤氏才想起了惜春是一家人,问惜春“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认为她应该维护自己家的人。惜春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尤氏就说她是“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但尤氏怎么不考虑一下,惜春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决绝?是谁造成了亲情的分崩离析?
冷漠的环境,亲人的疏离,使惜春逐渐对世事冷漠,对生活冷淡,形成了“清冷”的性格。她对别人也是漠不关心,只想独善其身,所以她说“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因而她能了悟,“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决然出家,顿改缁衣,独伴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