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夫的人世间(3)
(纪实作品)
杨崇德
引子:
大姐夫啊,你在人世间的岁月,尽管苦难而匆忙,但也闪烁着无穷的光芒!你那一缕缕光芒,所映射出来的辉煌,就在于:你活了66岁,当了43年姐夫,躲了5年计划生育,生了5个儿女,得了9种疾病,与病魔抗争了22年,却没享受到1天舒舒服服、无病无痛的父辈日子……
7,拜年订亲
后来我才得知,大姐夫你头一回来我们家,不只是来拜年的,也是来订亲的。
那个矮矮墩墩的老媒婆,一直走在你前面。她像个幸福的领路人,连腰子简直都是在翻着走。
大姐夫你呢,远远地跟在后面。
你肩上挑着一担箩筐。
箩筐上面,盖了两条崭新的大红毛巾。非常地隆重和扎眼。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箩筐外面那两条猪巴子(腿)。白生生地露在外面。
猪巴子上面,都粘了一圈红纸。像戴了两个红项圈。很是喜庆。
可能是箩筐里面的礼物太多了,你肩上的担子,被你挑得嘎叽嘎叽地叫。
老媒婆搂着她那件黑棉衣,笑盈盈地向我走来。
我却没有喊她。
她用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亲切地说:“娃娃,你们家姐夫,给你们拜年来了!”
我用眼睛瞪了她一下。既不表示欢迎,也不表示感谢。
我把目光聚集在了大姐夫你的身上。
当你离我只有几米远时,我就怯怯地喊了你一声:大姐夫!
你先是微笑起来,马上又应了我一声:嗯!
很肯定的样子。
说句内心话,在你“嗯”的那一瞬间,我对你以前那种莫名的嫉恨,立刻冰释消融、烟消云散了。
我家没有大哥。在你身上,我仿佛找到了大哥的影子。
大哥就是微笑,就是“嗯”。
照规矩,大姐给媒婆倒了一盆洗脸水。请她洗个脸。这是礼貌和感谢。
尔后,大姐又给你倒了一盆洗脸水。这叫心心相印了。
大姐端着那盆水,红着脸,“嗯”的一声,就支给了你。
你喜滋滋地接过那盆水。你那两颗厚实的门牙,也就表露在外,纯白白地笑。
当时,我就站在房门口。
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这心里是高兴呢?还是妒嫉?
大姐夫,我这辈子,对你最有深刻印象的,就始于你那两颗门牙了。它们生得都比较厚实、宽大,而且看起来,牙口略微有点往里斜。你一笑,它们就光崭崭地裸露在外。再配上你那一双大眼睛,就更加有内容,更加有内涵了。
这到底是一种慈爱呢?还是一种真诚?或者说是深沉。我说不清楚。反正,它是亲切的,是亲近的,你有大哥之样,有长者之风啊!
等你洗完脸,家里就开始呷甜酒了。
甜酒里面,沉着一坨一坨的糯米糍粑,还有红红绿绿的花散饭。
这餐甜酒,算是我们的中饭了。
因为,重要的晚餐,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呢!
二姐、三姐、大妹她们几个,有的在砍肉,有的在扯鸭毛,有的在水井里洗白菜。
她们都在帮助娘,准备着晚上的菜肴。
娘要我去喊老屋隔壁的满爷爷和满奶奶,还有院子里的三宝爷、发达爷和七七叔。
他们都是我们这个家族里面的长辈。
新郎巴公来了,应该请他们过来会一会面的。
这好像也是规矩。
呷完甜酒,就是呷茶。
把长辈们都喊过来,名义上是呷茶。实际上呢,还不是想让他们也见一见大姐夫你了。也好借他们的法眼,帮我大姐的未来,把一把关,扫视扫视一下前程。
爹娘养育大姐,确实不容易。大姐夫你的到来,事关我大姐一辈子的幸福啊。
大姐夫,我没有说错吧?
那时,我已经十岁了。我也学会了抽烟。不过,我抽的,都是旱烟。也都是从满爷爷楼上偷来的。
爹不会抽烟。我能抽一抽烟,也是家里面的一种气氛了。
我记得,大姐夫,那时你也是个老烟口。
为了你的到来,年关之前,我就在院子里,四处搜罗着好一点的纸烟。然后,暗暗保存下来(我记得,是放在贮米的木桶里)。我要准备一些好烟,给你这个大姐夫抽呢!总之,爹没给你准备的,我这个当舅子的,可给你准备好了。
都是抽烟的人嘛,应该要这样去想。
对此,你一定还有点印象吧?
当时,我差不多集了六七根上好的纸烟。一下子全给你了。有一种烟的牌子,叫做“飞马”。好像是上海产的。烟盒子上面印着的那匹马,背上还生了一双翅膀呢!
十多岁的时候所遇到的事,我至今记忆犹新。
名义上,喊大家来呷茶。
其实,就是在喝开水。
因为在我们穷天,从来就没有茶。我连茶的影子都没看见过。
当然,桌子上面,还摆了些生姜、糖果、落花生什么的。
满爷爷、满奶奶、三宝爷他们一伙人,一边咝咝地喝着开水,一边拿着姜片在咬,一边又问起话来了。
爹也坐在其中。不过,爹那天只是一个陪衬。他并没有怎么说话。
满爷爷是第一个探路的。他早就从媒婆那里,问到了大姐夫你的名字。
满爷爷笑呵呵地说:“拾妹啊,你读过几年书?”
现在是审问和考验的时间了。
你说:“爷爷,我只读过五年小学。应该说,是小学还没毕业的。”
满奶奶也配合着问:“拾妹,听说你还会开拖拉机?是有这回事吗?”
你笑着说:“开过半年。是公社里叫我去开的。”
三宝爷对命相可能有点学问,他问你:“拾妹是五四年的,应该属马。从崽呢,好像是五五年十二月份的吧?”
娘这时接腔了,她说:“十二月十九的。我生她的时候,院子里有人正在打架。”
三宝爷说:“那从崽就是属羊的了。一个属马,一个属羊。马羊配,好福份啊。婚姻,应该还算可以!”
发达爷也发话了,他试着问你:“拾妹啊,听黄四娘说,你还搞过会计?会打算盘?”
你笑了笑,谦虚地说:“会一点点,不是很精呢!”
这个时候,老媒婆插话了。
老媒婆说:“拾妹打算盘呀,闭着眼睛,随便拨。百分之百地准确!”
七七叔当时就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他也经常打算盘。
七七叔对黄四娘的话,很有些不以为然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于是就把黄四娘嘴里的落花生都哼落了。
总之,会打算盘,应该是一门天大的本事。
我当时就更加喜欢上你这个大姐夫了!
8,爹发火了
大姐夫,你不会怪我们爹太过于严厉了吧?
其实,大姐夫你在铜湾街上赶场,也只是偶然和我大姐碰到过一两次吧。
但我爹,竟然全都知道。
爹就像那个如来佛。而你和大姐呢,再怎么变成孙悟空,也是逃不出他的手掌的。
那次,大姐又去了铜湾赶场。很晚才回来。
我们家的晚饭,其实早就做好了。
娘却不许我们摆菜碗呷饭。娘说,要等你们大姐赶场回来才吃。
爹却说话了。他说:还等她做什么罗?她现在出去了,可能是有长活(佳肴)吃了!
娘好像也是担心大姐她到铜湾,怕与大姐夫你,偷偷地见面,甚至摸手指呢。
爹要我们呷饭。
爹说:再不呷,怕是又要浪费那些煤油了。
因为,天一黑,我们吃饭,就得点煤油灯。
不点煤油灯,黑灯瞎火的,那么多双筷子在那里撮,不把菜碗撮翻才怪呢!
三姐和大妹,在落实着爹的指示。她们在摆菜碗。
我刚要动筷子时,我就听到房门“嘎”地响了一声。
我端着碗,顿时就往房里那边去。
真是大姐回来了!
大姐好像刚进房间。
大姐笑嘻嘻的。
她从房门边,给我扯了一个凉薯!
接到大姐,就有凉薯吃,划得来!
我偷偷告诉大姐,说:爹好像在屋里发火呢!
大姐是个聪明人,她一下子就知道了,爹应该是在发她的火。
大人们之间的那些心思,在那个时候,我怎么能完全弄得清楚呢?
我一手抱着碗,一手提着那个凉薯,高兴地说:“大姐赶场回来了!还买了凉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