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的生死轮回自由、神速、大度、高效,我十分敬仰。
在老家,我喜欢出门走走,看看草,看看树,看看庄稼,看看河流,感觉一切都在变化,连黄黑的泥土也是,每一块细小的皱褶里都藏着陌生,也藏着新生。
我在河边看到了一棵艾草。艾草刚长出地面,两片叶子碧绿生青,透着婴儿的气息,我连碰都不敢碰,虽说岁月让艾草也碰着了春意,但夏天还没有到。我问母亲,这样早长出来的艾草能活么?母亲说,你也是早几天养出来的。
老家的艾草是母亲的最爱。在母亲的心里,艾草的用场最大。艾草长到一尺高,母亲将艾草的头摘下来,去做汤圆的馅。八九月里割下艾草,将艾草的秆枝晒干后,煎成汤,用汤水熏脚。母亲说她的腰疼病就是熏脚熏好的。母亲亲身体验后,叫我们也试试,我们试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效果确实灵验。就此,艾草在我们眼里成了仙草。如今一见艾草,自是喜天欢地,相告给家人。二妹听了后说给艾草搭个架子,一来提醒路人,别摘艾草,二来遮风挡雨,让艾草顺利生长。
母亲说不需要的,我觉得也是,艾草长在野外,日晒雨淋,霜打冰压的日子滋长了野性,生命力自是不同于家种的艾草。再说这艾草有它自己生长的方向和方法,与深耕细作的蔬菜不一样,更多的时候,艾草就长在河滩上,长在沟渠边,长在瓦砾中,长在墙角口,长在宅后屋檐下。那些野草不愿意生长的最贫瘠的地方,艾草从不嫌弃。在艾草的成长过程里,生活艰难是常态,但绝对不缺随性与自由。
天地间的事情都有个引子,我想起了去年的艾草。去年的艾草长得最好看的当数老屋后面檐下的艾草。它们几十株并排而立,直挺挺地立在面前;它们都有齐人高的长短,都是竹筷般的粗细。这里的土地板结、坚硬,地力极差,而且一年四季见不到阳光。艾草靠什么生长?我想了半天,最后结论是,夏天一到节气到,空气里都是节气的气息,即使阳光照不到,空气里满是夏天的营养与味道。艾草索要很少,有一片立足的土地,有一点新鲜的空气即可。
看着这样的艾草,心里想,艾草里面也有强者。
艾草确实是强者。先说艾草的头。母亲说新长大的艾草,至少让人摘过四五次的头,每一次摘过后,隔了半月又长出新头,照样嫩生,照样长高,照样清香,从不弯转瘦长的身躯,从不低下向上的头颅。母亲告诉我,艾草多的地方,臭虫百脚也不愿意来。在我们乡下,夏日的夜晚,都去场地外吃饭,那个时候蚊子像战斗机集群而来,烧一把艾草,再用暗火慢慢地熏着,撑着不走想喝人血的死硬蚊子必然死光光,而那些见危险就躲怕死的蚊子,分分秒秒不停留。艾草也没有抗药性,熏一次成一次。
所有的艾草,到了大热天,一直被我们用镰刀割得一棵也不剩。割好后,把它们晒在太阳底下,晒成了干。我们就将艾草拗断后团起来,做成一个个粽子般长短大小的团团,一个团团一个团团地放入尼龙袋,再扎紧,由母亲藏着。冬天一到,谁需要了谁对母亲说,母亲就去拿出来给谁几个团团。生活中的母亲多了一个爱她儿女的内容,当是乐此不疲,给艾草时,母亲总是一脸笑意,一脸得意。
我们全家都知道:夏天一到艾草就会长出来这个事实,但没有讨论过艾草从哪里来的问题,更没有考虑过艾草留种的办法。到今天,我觉得应该是想一想了,艾草年年长,种子哪里来?母亲对我说,只要等到艾草老了以后去割,那么艾草生长过的那块土地,艾草被人带回来时经过的地方,艾草就能长出来,艾草会在一路上留下一粒粒的种子,它们用不着人的伺候。
艾草的生死轮回自由、神速、大度、高效,我十分敬仰。(高明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