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年份,尤其是每到夏季,每到汛期,很多人都会想起那一年。
7月2日,第一次洪峰1998年7月2日,湖北省宜昌市迎来了这一年长江的第一次洪峰——流量达到54500立方米/秒。尽管宜昌市之前已准备好各种预案,但这次洪水来势如此之猛,如此之快,还是出人意料的。当天,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国家水利部一口气派出5个专家组赶赴长江中下游流域的几个重点城市。
7月22日,长江第二次洪峰在暴雨中呼啸而来,武汉顿时成了一座水城——全城五分之三的地方,都浸泡在了水里。
从7月3日到8月7日,长江上游地区暴雨不断,由此产生四次洪峰,到第四次洪峰时,岳阳市城陵矶水位和荆州市沙市区水位,都已经超过1954年特大洪水的最高水位。
1998年,中国的“全流域特大洪水”爆发。
在滔天的洪水面前,中国人从上到下迅速团结在了一起,以重灾区湖北省为例,一套以省、地、县、乡、村五个层级为架构的组织模式立刻建立起来,层层负责,层层问责,再加上当地的群众、民兵,以及驻防的解放军子弟兵,一支150万人的抗洪队伍立刻形成,开始日夜奋战在抗洪第一线。
8月7日,九江大堤被冲开一道缺口1998年8月7日,第四次长江洪峰呼啸而至,汹涌的洪水瞬间就在九江大堤上冲开了一道10多米长的缺口,奔腾的长江之水,从这个缺口喷涌而入,直扑九江市。此时,九江大堤外的长江水位,是22.8米,比堤内的九江市平均要高出7米左右,大堤一旦崩溃,洪水会瞬间将这座拥有42万主城区人口的城市全部淹没。
这还不仅仅是居民生命安全和财产的问题。九江市位于京九铁路大动脉进入江西的第一站,境内又有105国道和316国道,一旦被淹,整个交通枢纽将陷入瘫痪。九江城里随即响起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成千上万的普通市民慌张地向城东的高地跑去。而在人群中,一群群的“迷彩服”逆着人流,奔向决口的大堤。
一场争分夺秒又惊心动魄的抗洪抢险,在九江大堤上展开。在堤口溃决的一开始,堤坝上的军民先是一起把一辆卡车推进了堤坝的缺口中——几吨重的卡车瞬间就被洪水冲得踪影全无。到了下午4点,堤坝的豁口长度达到了近60米,九江方面紧急调来一艘驳船,连同上面装载的1600吨煤炭,全部都沉了下去,总算起到了一点作用。随后,又有两艘百吨级的货轮,沉了下去。
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后,就必须先迅速修筑一道弧形围堰,减缓洪水涌入,为修补堤坝再争取时间。关键时刻,解放军某部三个团的团长,带头跳进了洪水中。随后,一批批的战士也跟着跳入。沙土泥石不够,人先上。以班为单位,一个班接一个班的战士,手挽手跳进了洪水,用人肉筑起的堤坝抵御一波又一波的洪水冲击,为身后筑坝的战友争取哪怕一点点的时间。而在他们的身后,数万军民不分昼夜地修补堤坝。
九江市的市民也都来到堤坝上,和子弟兵们一起背沙袋,填决口,给子弟兵们送水送吃的。入夜,解放军战士们催老百姓们回家休息,很多人都不愿意走。
由于人手紧张,南京军区、北京军区又抽调了一大批解放军官兵连夜赶到九江,时任南京军区副司令员、陆军中将董万瑞亲自带队,率解放军官兵紧急增援。其中,北京第27集团军200多名工程兵带来的“钢木土石组合坝”技术在堵口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8月10日,九江大堤的缺口被堵住了。不到200米的大堤缺口处,被填进了10艘轮船,数千吨的钢铁和粮食,数十万立方米的沙土,10万多只编织袋,还有从山东、河南运来的120车皮的石头。
而这一切,是靠4万军民几昼夜不眠不休的奋战换来的。
8月7日,抗洪抢险成头等大事1998年8月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召开,中央领导一致同意:抗洪抢险,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会后,全国各地10多万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灾区——在这其中,还包括110多名将军,5000多名师团级干部,全部奔赴一线。
在那几天,全国各个交通干线上奔驰的,全是支援灾区的军列和军卡。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人民解放军在长江沿线调动和集中兵力最多的一次——上次如此大规模的集结,还要追溯到1949年的渡江战役。
在湖北,在湖南,在东北,在珠三角,哪里出现决口,群众往后退,军人往上冲。有一次,湖北某段出现决口,那些才十八九岁的子弟兵,一个个都奋不顾身地往洪水里跳,拉成人墙减缓洪水冲击,争取堵口时间,有的人一个没抓稳,就被洪水冲走了。旁边有的群众哭着跪下了:“娃啊!我们房子不要了,别再往下跳了!”
很多百姓可能并不知道,这些军人在出发上堤前,都主动立下了军令状,其实归纳起来,就四个字:人在堤在!
在咸宁,空军某部指导员高建成在上堤之前接受当地电视台的采访时说:“我们来到这里,就把这里当作我们的故乡了,抗洪义不容辞,这是我们光荣的责任。”7个小时后,他被洪水卷走——被洪水卷走之前,他先是把两位咸宁老乡送上了一棵树,然后把自己的救生衣脱给了不会水的新兵。
广州军区某部战士李向群,在湖北荆江段的抗洪抢险过程中牺牲。他父亲李德清知道后,放下手头的所有生意,来到抗洪一线,要回了孩子的那件救生衣,然后穿在自己身上,和儿子生前的战友一起冲到了堤坝上。
那一年,全国百姓都努力为抗洪贡献自己的力量。当时,各种物资和钱款源源不断被寄到抗洪前线,截至8月中旬,全国各地民政部门就收到4.7亿元钱款捐赠,中华慈善总会收到2.79亿元,红十字会收到2.4亿元。
此外,还有一批总额高达6.8亿元的捐款送到——这是整个1998年特大洪水灾难中,最大的一笔捐款。那是来自香港特区政府和民众的捐款。彼时,香港刚刚回归祖国一年,还没从亚洲金融危机的打击中完全恢复。
8月17日,荆江大堤依旧巍然不动1998年8月16日,长江流域第六次洪峰到来,荆州市沙市区测得的水位达到了44.88米,超过历史最高水位。
按照抢险规定,一旦水位达到45米,必须炸开荆江大堤,分洪泄流。如果不分洪泄流,那么已经在洪水中浸泡了两个多月的荆江大堤一旦决口,整个江汉平原将会被完全淹没,数百万老百姓的生命和财产将受到巨大威胁。但是,如果分洪泄流,虽然能稳保江汉平原,但分洪区920平方公里的土地将成为一片泽国,数十万居民将无家可归。
那一天,泄洪区数十万居民已经疏散完毕,在荆江大堤上,提前挖好的119个爆炸点位都已经填满了TNT炸药,只等一声令下:炸,还是不炸?
在现场指挥的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温家宝顶住压力,向中央请示:再请专家进行最后一次充分论证。最顶尖的专家们集中在一起,主张“炸”和主张“不炸”的两个阵营甚至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但大家还是就事论事,通过最严谨的论证、最缜密的分析,得出结论:还可以顶到最后一刻,先不炸。
于是,三天前才离开荆江大堤的时任中共中央*的江泽民,向在荆州市一线的解放军指战员发布命令:沿江部队,全部上堤!
晚上8点30分,沙市区测得的水位达到了45米。此时,包括荆州市地方领导、水利专家等人全都上了堤,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以及民兵们全部枕戈待旦。
8月17日上午9点,荆江大堤虽然依旧巍然不动,但水位已经涨到了45.22米——超过分洪规定水位0.22米,高出1954年最高水位0.55米。堤坝本身只有45米高,全靠垒起来的沙袋在支撑。
温家宝对身边的干部反复说:“再顶一顶,顶过这一天,水位一定会下去。”就在当天晚些时候,雨停了。沙市区测得的水位,下降到了45.17米。之后,水位缓缓下降。
洪峰过去了。整个1998年的夏天,最大,也是最危险的一次洪峰,过去了。
9月15日,九江人民泪别最可爱的人1998年9月10日,江西省九江市。在此一周前,长江中下游干流水位开始全线回落。这也就意味着,历时3个多月的1998年特大洪灾,终于过去了。
就在这一天,按照中央军委部署,一直奋斗在抗洪抢险第一线的各个军区的解放军官兵,开始逐步有序撤离。
9月15日,奔赴九江抗洪的解放军部队开始撤离。战士们清扫好街道,在清晨静悄悄地列队登上卡车,前往火车站。车队刚开出营地,就只能减慢车速——成千上万的九江市群众自发涌上街头,为子弟兵们送行。从营地到火车站其实只需要十几分钟车程,但那一天,车队却整整开了三个多小时。
九江市的老百姓们流着眼泪,向子弟兵们挥手告别。在一些路段,成片成片的老百姓跪了下来,以至于前来维持秩序的交警都流着眼泪,用哽咽的声音通过喇叭呼喊:“请给解放军让出一条路。”
1998年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九江市很多出租车司机,只要搭载穿军装的人,都不收费。
火车站的月台上,老百姓将自己带来的水果、点心、土特产塞到每一个可以塞进去的火车车窗里,让那些子弟兵们多吃点,多保重。当时的老百姓也不富裕,但他们买来一条条自己平时也不舍得抽的“红塔山”香烟,雨点般地扔进车窗。
而同样手头也不宽裕的子弟兵们,之前已经从他们每人仅有的几十元月津贴中又省出了一笔钱,集体捐给了九江灾区人民——捐款最终总额超过了160万元。
在送行的人群中,还有九江段抗洪总指挥,当初紧急驰援的董万瑞中将。望着即将启动的列车,望着在车窗里向送行百姓流泪挥手的子弟兵,这位老将军一言不发,双目含泪,默默挥手。面对采访的媒体记者,董万瑞说:“你要我讲官兵中有多少英雄,我说不清。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中每一个人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