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老家回来，妈妈总是嘱咐，到了家一定先给她打个电话，往往，还没等到家，妈妈的电话先打过来了，听说我们正在上楼，她就放心地挂掉电话。
无风无雨的日子，妈妈电话里的言语充满了难得的轻快，我们也由衷地为妈妈高兴，妈妈嫁到这个家，没享过一天福，却没有一天不受苦。奶奶受封建思想不疼妈妈，爸爸听奶奶的待妈妈也不好，在没有家庭帮助的情况下，妈妈一边干着没完没了的农活，一边把我和弟弟拉巴大，还从牙缝里攒钱盖了三间砖房。爸爸的工资从来都是消失了踪影的，妈妈能积攒下盖房子的钱，是多么不容易！虽然我们娘仨吃的差一点穿得破一点，那有什么关系？那时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穿得很朴素。长大以后，妈妈看起来显得唠叨，但总是为爸爸辩护，她担心我和弟弟记恨他，不愿意照顾上了岁数的他。
妈妈有一段时间给我打电话突然不正常起来，经常在半夜三更或者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手机铃声刺耳地响起。因为家有老人，我晚上睡觉不敢静音，我慌忙接起来问：“妈，有什么事吗？”往往那边沉默一会儿才说：“睡了吗？”我说睡了，都快两点了，妈你怎么还没睡？早上四、五点钟打来的电话也是先沉默一会儿，之后才问：“起来了吗？”我困意未消，没意识到什么，直白地说没起来，困死了。妈妈赶紧说接着睡吧兀自挂断电话。这样的电话持续了好一阵子，妈妈往往几句简单地话，不放心你们，家里没事，你爸也挺好之类。当我夜晚或清晨接到这样的电话，不光不理解甚而抱怨，咱妈也真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们又都不是小孩了，就不能盼点好啥的？幸亏妈妈没有听到，真是愚蠢到家了。
经历一些世事后，尤其有了自己的小孩之后，方体会到妈妈那种煎熬的心情。深夜打电话，是妈妈睡不着，思虑到半夜甚至忘了什么时间；还没进入深睡眠，别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妈妈又睁开了眼睛。心事迫使她坐起来，思来想去给大孩子打个电话吧，给她商量个法子也好。拿起电话又放下，孩子睡了吗？孩子醒了吗？带着混乱想一阵子，终于鼓足勇气接通电话，我这边的回应又使得她没说几句就失了底气。放下电话又继续着忧虑。而这忧虑，是无头无尽的。漫漫长夜，成宿成宿。愚昧如我，不能替妈妈分担忧愁，害得她自己承担了无尽的压力。
因为弟弟，弟弟的婚姻出了变故，自此，妈妈的心就烙在了油锅上。弟弟本来就老实木讷，加上这一打击，精神状态也不好，妈妈的担心可想而知。她是多么害怕！她在焦虑忧郁恐惧中期盼着儿子早日从情感的阴霾中走出来，然而在孩子面前，又不能表现出来。妈妈经常说的话就是要我们姐弟俩团结，做一对好膀子。妈妈会亏欠地对我说：“恁就吃点亏吧，不照顾你了，你兄弟能力赶不上你。等你兄弟混得好一些，俺和你爸爸会一碗水端平的。”我知道这话的意思，就直接对妈妈说不要想那么多，我不在乎那些的。我不知道的是，越这样说，妈妈就越觉得对不起我。在我这里小住的时候，满脸愧色，不停地干着干那，以前也是手脚不停，可是没有揣着“情债”呀，真是个可怜的妈妈！
弟弟回归到以前的精神状态，我们全家都感到莫大的欣喜，我知道，妈妈还有个心愿，希望弟弟的家庭圆满一些。至今，我们一家子，还在为弟弟的事情努力着，尤其是我的妈妈，她和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妈妈一样，为自己的孩子牵挂操心着，可不一样的是，许许多多和妈妈一般年纪的妈妈们，已经颐养天年享受清福了，要知道，我的妈妈已经七十多岁了，她还没有来到清心的这一天。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难过，真恨自己，竟然无能为力让妈妈过上快乐的生活，这个作为普通人最起码的生活状态。我忘不了大姨每次见了我愤愤的一句：“自从进了你们家的门，就没有一天舒坦过！”妈妈的一生，已经过了七十多个365天，人生中有限的欣慰愉悦，都被坎坷的命运平均掉冲淡了。
作为儿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立自主？完全地不让妈妈费一点心呢？为人儿女不合格的表现之一就是要和年迈的父母一起扛起困难向前走，这是大错特错，儿女本就应该将困难负担全部揽过来，不该再让父母操心。作为儿女，到了一定的年龄，必须摆脱掉幼儿式的思维与幼稚，扛起责任，成熟起来，让劳累的母亲轻快一些，让母亲放心，别总是让她悬着一颗唯子女而跳的心，不停地牵挂。
作者：付黎明 现居泉城，业余时间读书写字，在《齐鲁晚报》《济南日报》等报刊发表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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