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北京老舍故居行
周士元
正是建国70周年国庆假期,我来到了北京,一直想再去老舍故居看看,而家人们想去的都是故宫、颐和园等等景点,这样我一个人又出发了。
自元、明以来,北京城居住着最负盛名的文化巨匠,他们或吟诗作赋、挥毫作画,或著书立传,这些都是我们中华民族最宝贵的文化遗产。正因为有他们,北京城才成为了中华文化的象征,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北京才成了我们国家文化的中心。
灯市口地铁下来左拐100米就是灯市口大街,旁边有一个菊隐茶座、菊隐剧场,应该是以大戏剧家焦菊隐的名字命名的。一路上有两个学校,其中一个是中英双语学校,这是个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沿灯市口西街继续走,穿过几个小胡同终于来到了丰富胡同,老舍故居就在胡同口大街边上,只是来到这里太早了,9点才开门。
离老舍故居不远,有一家老北京人开的餐馆,从小小的门口进去,里面的店面却不是很小,几个老年人在忙碌着,刚刚坐下,有一个更老的老年妇女进来安排工作人员该关灯了。能看出来这里买东西的都是当地的老北京居民,早点都是很简单的食物,虽然简单却很丰富,大包子有好几种馅料,有胡萝卜猪肉、白萝卜猪肉、猪肉大葱和茴香鸡蛋等等,我想这应该就是老舍先生生前常吃的早餐吧。三个大包子加上一碗胡辣汤一共才10块钱。
老舍故居靠大街也有一个门,现在封着,左拐进门有一个灰砖影壁墙,上面有一个同样灰色的福字,现在左手边沿街房成了商家了,以前也是老舍先生的故居,迎面左手边有一个小门,以前是老舍儿子舒乙的住处,现在是故居的办公室了。
进第二道门有一个少见的五彩的照壁,上面是老舍夫人胡潔青的红底黑字的福字,像过年贴的春联一样,寄托着老舍先生一家人对生活的美好期望。院子里有两棵柿子树,树上挂满了柿子,都已经开始变红了,累累的柿子把枝条都压弯了,都挨在了屋顶的小瓦上。
这就是老舍先生从1949年底回国到1966年8月去世一直住了近16年的“丹柿小院”。
院子里靠右手边也有一尊老舍先生的雕像,是老舍先生的头像,安放在高高的黑色大理石立柱上,上面有“老舍1899﹣1966”的字样,整个雕像通高不到180公分,应该正是老舍先生的身高吧,我想。
故居正面一溜房子的前脸都是木质的,没用砖石材料,是红色的立柱绿色的窗格,前檐上挂着不大的两个宫灯,宫灯上也是福字。进房来右手是老舍夫人胡潔青的卧室兼画室,里面墙上挂着胡潔青的大幅菊花和一幅书法作品,放着一张小小的铁床,寝具都原样摆放着。外面两间是老舍先生的客厅,迎面放着老舍先生的巨幅照片,老舍先生就这样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注视着外面这日新月异的繁华的世界。
客厅里有两个简单的博古架,上面是老舍先生喜欢的古董瓷器,墙上挂着林风眠等等大家的画作,有一个匾额是说“老舍先生写作累了就擦拭各种小摆设,把玩这些小玩意作为休息。”
客厅里有一个门,进去就是房子的耳房,是老舍先生的卧室,有一张老式的长沙发,罩着藏青的沙发套,一张三面围着并镶嵌有大理石的老式的罗汉床,床上单张摆放着老舍先生用过的扑克牌,出了一半了,另一半还在纸牌盒子里放着。相比较于胡潔青的画案,老舍先生的书桌有点小、窄窄的,现在用玻璃罩着,上面有老舍先生用过的笔墨纸砚、笔筒,还有一台小型的收音机和一个台历,这台历的日期定格在了1966年8月23,那一天是农历7月初8。
老舍先生是1966年8月24在太平湖公园独自待了一天,入夜投湖而去,后被人发现的。
老舍故居现在东西房都是展室,右手边的西屋里用好几个板块形象地展示了老舍先生的一生,从正红旗下的童年到25岁去英伦执教,并从此踏上文学的道路。这里有一台古式的留声机,循环播放着老舍先生20年代中后期在英伦期间,为英国灵格风语音中心编写的世界上最早的一套汉语教材的声音片段,是由老舍先生编写并亲自录制的,这就是老舍先生的声音!这套教材在国际上一直沿用到了上世纪50年代中期。
英伦回来又在山东齐鲁大学任教,前后在济南4年,这期间老舍先生写了好多名篇,有《猫城记》《大明湖》《牛天赐传》《离婚》,当然还有《济南的秋天》《济南的冬天》等等。1937年11月从山东去川鄂投身抗战,全身心的投入了抗战文艺的创作中,这个时期老舍先生曾经说“假如我本来有成为莎士比亚的本事,而因为乱写粗制,耽误了一个中国的莎士比亚,我一点也不后悔。”
在这里有冯玉祥将军的一首打油诗特别有意思:
“老舍先生到武汉,提只提箱赴国难;
妻子儿女全不顾,蹈汤赴火为抗战。
老舍先生不顾家,提个小箱子撵中华;
满腔热血有如此,全民团结笔生花。”
抗战胜利后,1946年3月老舍应邀赴美讲学,在美国共生活了三年半,在美国老舍完成了《四世同堂》的第三部“饥荒”和《鼓书艺人》,并请人把这两部书稿连同《离婚》《牛天赐传》及《骆驼样子》等等一块译成了英文,这是第一批被系统译介到欧美国家的中国现代长篇小说。
1949年底老舍先生回到祖国,从此一直住在这个丹柿小院里,这个时期老舍以剧作为主,共有20余部,最著名的是《茶馆》《龙须沟》,特别是《茶馆》至今仅仅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就已经演出超过700多场。《茶馆》最初的导演就是大戏剧家焦菊隐,名作名导,可谓是强强联合,巴金先生曾说:“我又看了一次《茶馆》的演出,太好了!这是真实的生活。短短的两三个钟头里,我重温了五十年的旧梦。”
故居东屋里展出的是老舍先生著作的各种中外文版本,还有于非訚、周怀民、齐白石等等的赠画,有蒋兆和作1950年的老舍画像,有李岚清的老舍素描像,还有叶浅予先生的线描画《老舍在花丛中》。
这里有旧时候茶馆的模型和场景再现;有社会名家对老舍的评价;有老舍胡潔青夫妇的婚书;有老舍先生去日本时穿戴的礼帽、大衣,有在美国时穿用过的西服、皮鞋和使用的手杖旅行包。
特别是这里还有老舍先生投湖处的一个小型石碑“老舍先生辞世处。”这块石碑是一个与老舍先生素昧平生的读者刻的。当年家住在北京的这位普通市民,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舍先生的忠实的读者,在得知老舍投湖自尽的消息后,为强烈的正义感所驱动,暗中磨制了一方石碑,在上面工工整整镌刻了“人民艺术家老舍先生辞世处”几个魏体大字,于老舍罹难一周年之际,将它埋置在了太平湖畔。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他在那场浩劫中,敢于凛然而为,向老舍先生恭恭敬敬地献一块纪念碑,并且堂堂正正地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姓“许林村”,这是当时一般人绝难做到的大无畏之举。
这也许是缘于建国后老舍先生为了民众放下身段,写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通俗作品,受到了人民群众广泛的欢迎。这也说明了老舍先生,这人民艺术家的魅力所在。
看见这块石碑让人不能不想起老舍先生1938年投身抗战时曾经说过“我是文艺界的一名小卒,十几年来日日操练在书桌上与方凳之间,笔是枪,把热血洒在纸上。可以自傲的地方,只是我的勤苦;小卒心中没有大将的韬略,可是小卒该做的一切,我确是做到了。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希望将来也如是。在我入墓的那一天,我愿有人赠给我一块短碑,上刻:‘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我想告诉老舍先生,这个石碑您得到了。只是没有人能想到的是您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的!
这里还有老舍先生的骨灰盒,其实只是存放过老舍先生的眼镜和使用过的几支钢笔。1966年8月24日清晨,年近古稀的老舍独自离开了生活了16年的丹柿小院,在北京城西北角的太平湖畔度过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天,入夜投湖逝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连骨灰也没能留下……
太平湖在北京城的西北部,与老舍小说居住的“丹柿小院”非常远,这里是老舍先生的母亲晚年居住的地方,老舍先生这是去寻找他的母亲去了。
这里展示着一本《收获》杂志,是2017年第一期,上面登载了新发现的由浦爱德英文译稿回译的《四世同堂》第三部“饥荒”的第21到36段。曾经上世纪80年代《四世同堂》出版时,这一部分是由英文节译本回译的,当时老舍夫人胡潔青曾经有一篇长序,里面说“先中再英,又中……简直是一件巧事,非但是一件巧事,更是一件喜事……100段,总算是找齐了。虽然并不完全等于原来的100段,但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讲,都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现在《四世同堂》的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版本出版了,我们可以告慰老舍先生和胡潔青等他的家人了。
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周,突然我感觉少了点什么!老舍先生生前爱菊嗜菊是有了名的,每年的秋天先生都会请一些他的朋友来他家里赏菊喝茶,这个好多老舍先生的同时代的名家、大家们都在他们的文章中留有记载。汪曾祺先生曾在他的散文集《人间草木》里说:“我在北京见过的最好的菊花是在老舍先生家里。”
现在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前天在香山植物园,那如锦似绣的菊花展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在老舍先生故居里竟然没有看见一盆菊花,不知为什么?
人流越来越多了,院子里、展厅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尽量压低了声音,能看出来这些人都是真正喜欢老舍先生的迷友,看来和我一样追寻老舍先生踪迹的还大有人在。只是50多年前老舍先生投湖前被打到批斗的时候,他也许不会想到现在他又成了人们的追捧的对象了吧。
记得我曾经说过“假如老舍先生能再活10.20年,不知道我们的现代文学史上还要再添上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些如果,我们惟有祈愿、祈祷老舍先生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好吧。
上世纪30年代老舍先生曾有一名篇《慈母》,文章中这样写到:
“泰山、扬子、松花、洞庭,和那雪掩的金沙的戈壁大沙漠,听着,虔敬的,我的慈亲,就是它们的圣母,名字叫中国!
“我唤着她的圣名,
“像婴孩挨着饥渴,
“把我的血还洒在你的怀中,我将永远在那儿欣卧;年年的春燕,岁岁的秋虫,将唱着你的儿歌,告诉我:睡吧,儿,还在母亲的怀中,你曾爱过母亲,她还记得,永远记得!”
33年后老舍先生投身太平湖,把自己的一腔热血还给了我们的母亲祖国!
老舍先生,你爱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国家,这是毋需置疑的。也是永远也不会有人忘记的。
是啊,老舍先生,我们人人都爱您,是永远的,老舍先生,你没有死,你永远活在我们人民中间。
“我们都爱你,没有人会忘记你,你要在中国人民中间永远地活下去。”——巴金
北京回来一场在我少见的重感冒让我躺了两天。现在我坐在电脑前,秋雨潇潇,让人心生悲凉,老舍先生院子里的柿子树应该落叶了吧,一场秋雨一场寒,老舍先生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应该换冬衣了。
我想。
2019.10.5速记于北京,9号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