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占奇
狗爷是个流浪汉,多年前流浪到这个城中村,好心的村民就找了间破房子让他住了下来。
前几年,有人觉得狗爷孤单,送了他一条京巴狗,从此,他就跟京巴狗相依为命,人们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就叫他“狗爷”。
后来,城中村改造,村民们住进了小区。狗爷就成了村民们的累赘,让他走吧,他无家可归;让他留下来吧,他没有分上一间房子。村民代表特意为此开会进行了商讨,最终决定让狗爷跟着搬到小区里,大家把小区最里边的一间库房腾了出来,让狗爷带着他的京巴狗住了进去。
可是,狗爷刚住进来没多久,就出了一件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清狗出院”。
为什么跟狗过不去呢?这个村养狗的住户比较多,过去,大家把狗放养在自家小院里,住进小区后,村民就把狗放养在大院子里,这不但影响小区的环境,还发生了几起狗咬人事件,闹出不少纠纷……所以,村里决定把狗全赶出院子,要么送人、卖掉,要么关在屋里。
清狗清理到李三家时,李三瞪着眼嚷道:“要把我的藏獒赶出去,必须先把狗爷的京巴处理掉!”
跟狗爷一般年纪的几个老人不干了,他们说:“狗爷的京巴不能处理,那可是狗爷的命根子啊!京巴狗就像他儿孙一样,要赶走京巴,怕是狗爷也活不下去了!”
在几个老人的力保下,狗爷的京巴留下来了。
狗爷也不含糊,他当即把京巴拴在了腰间。他说这样保险,人到哪儿狗到哪儿,就不用担心狗伤人了。
其实,狗爷和京巴的去留對别人来说无关紧要,对苏宁和东芝两口子来说可是个问题,因为他们的儿子苏天宇老是和狗爷黏在一起。
苏天宇是个智障儿,小时候爷爷奶奶一直把他带在身边,长到十来岁,老两口相继去世,苏宁和东芝每天要上班,只好把天宇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可天宇老是不跟人接触,可就彻底傻了,苏宁和东芝经过多次商量,东芝才把自由还给天宇。
可烦心事也来了,天宇呆头呆脑,小区的孩子们都不愿意跟他玩,他只好跑到库房那里跟狗爷和京巴玩。
东芝知道后很不放心,那条京巴浑身脏兮兮的,万一有传染病怎么办?
再说,狗爷是个来路不明的流浪汉,谁知道他过去都干了些什么?保不齐是个歹人。苏宁很感谢狗爷,东芝却正相反,为了让狗爷离儿子远点儿,她没少给狗爷脸子看。
可她管得了狗爷,管不了天宇!没辙,东芝只能多挤出时间盯着儿子。只要一下班,她脚底下就像踏上了风火轮,急匆匆往家里赶。
那一天,东芝下班有点晚,到家时天都黑了。走到小区门口,她慌了神,见天宇正哭闹着要出门,保安小吴怎么劝他都不听。
东芝忙问怎么回事,小吴哪里知道啊!天宇智力比常人低,一着急话都说不清了。看到妈妈回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嚷:“狗、狗……”
听天宇说“狗”,东芝马上想到天宇是不是被狗给咬了?她赶紧检查天宇的身体,虽没受伤,衣服却撕了好几道口子,手和脚上沾着鲜血,血上还粘着几根狗毛!
东芝哆嗦起来,忙问保安:“小吴,有没有流浪狗进咱小区,或者是天宇跑出小区碰到了狗?”
小吴脸上的肉拧在了一起:“嫂子,怎么可能?兄弟再失职也不会放只野狗进来!天宇跑出小区更不会了,我一直盯着大门口呢!”
说到这儿,小吴忽然压低了声音:“该不会是狗爷的京巴吧?天宇经常到库房那边玩。”
“嗯,错不了,咱小区院里只有那条京巴了。”东芝心头火起,就去找狗爷兴师问罪。平时,东芝嫌弃狗爷脏,老是远远地躲着他,今天为了儿子,也就顾不得了。
东芝气冲冲地跑到狗爷住的库房。
门没上锁,东芝喊了两嗓子,里面没人应声。她推开门,朝里边瞧去,总共不足十平米的屋子,看了个一清二楚,没人。
说来,东芝还是第一次到狗爷的房子里,说难听一点,狗爷住的不是家,而是狗窝,连张床都没有。
狗爷没在家,门却没上锁!东芝感到奇怪,门没上锁,难道他的狗惹了祸,他畏罪潜逃了?想到这儿,东芝又转身来到了小区门口,她要让小吴调监控录像。
这时,小吴的电话响了,是苏宁打来的。苏宁急促地说:“小吴,帮个忙,你把挂在狗爷门后的日记本拿来!”
“什么?日记本?狗爷还写日记,本子上有什么秘密?”
电话那头苏宁急了:“甭穷根究底的,狗爷快不行了,他让拿的,我也不知道本子上写着什么。你快点送来,人民医院急诊楼303病房。”
挂了电话后,小吴晕晕乎乎地对东芝说:“嫂子,我看这事啊,有蹊跷!狗爷没跑,他住院了,要不咱们一块儿过去看看?”
小吴跑到库房找到了狗爷的日记本,和东芝、天宇一起去了医院。
天宇一进医院,就看到那条京巴被拴在急诊楼前的柱子上,他快步跑过去,把京巴搂到怀里,使劲用脸蹭着京巴的头,欢欢喜喜地叫着“狗、狗”。
东芝有点不知所措,刚才天宇哭着念叨狗,现在又笑着念叨狗,是不是吓出了毛病?东芝朝京巴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撇下天宇、小吴,快步跑进303病房,拨开狗爷身边的护士,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让你的破狗咬我儿子?”
狗爷费力地抬了抬眼,没作声。
“别装聋作哑了,说,为什么咬人!”
她这一声吼,招来了满病房的人。大家开始围着她指责,她索性发起泼来。
“你们大伙瞧瞧,这个要饭的狗把我儿子咬了,以为躺在医院就能逃脱责任啊,哪有那么美的事儿……”
东芝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狗爷说。
不多时,小吴把天宇也带到了病房,谁知天宇看到狗爷后,立刻哭着扑到狗爷的身上:“爷爷,狗,狗……”狗爷用力直了直身子,颤巍巍地给天宇擦眼泪。
看着狗爷那双比树皮还要粗糙的手,东芝赶紧把天宇拽开,并用力推搡狗爷。
狗爷翻翻白眼,晕了过去。
这时,苏宁和一个主任医师急匆匆赶来了,苏宁大喝道:“东芝,住手!”
医护人员把众人请出病房,开始给狗爷抢救。
在走廊里,苏宁讲起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天宇每天都要去找狗爷玩,这天天擦黑的时候,天宇说要去厕所,狗爷今天不舒服,觉得厕所就在小区里,不会有事,就让天宇自己去了。
可天宇一去半天不回来,狗爷怕天宇有什么事,带着狗出门去找天宇,他锁门之际,隐约听到了天宇的叫喊聲,他扔下锁头跑去一看,一个卖豆腐的小贩正要把天宇拉上一辆面包车!
原来,这个经常开面包车到小区卖豆腐的小贩不是正经的买卖人,他看到天宇呆,早就在打起他的主意。当时小区里没人走动,他起了歹念,想拐走天宇。
天宇不肯上车,他便死拉硬拽。
狗爷跑过去制止,小贩居然抄起案板上的尖刀去扎天宇,狗爷为了保护天宇挨了好几刀。
京巴扑上去死死咬住小贩,也被扎了一刀。
说来也巧,事发不久,苏宁恰好从外边开车回来,进小区门口时还跟卖豆腐的面包车打了个照面,他下车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楼下的狗爷,问清了来由,他迅速扶狗爷上车,把狗爷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他从狗爷的腰带上解下小京巴,拴在急诊楼下,京巴脱离了危险,然而,狗爷却未必能挺过来。天宇那会儿哭着要出小区,就是担心狗爷和京巴。
讲完了这件事,苏宁猛然想到了狗爷的交代,忙问:“小吴,日记本呢?你拿来了没有?”
小吴忙把狗爷的日记本递给苏宁。打开日记本后,几个人看到了这些内容:
赵大爷给了我十个鸡蛋。
李三兄弟送了我一个打火机和几根蜡烛。
张贵送了条狗给我,是京巴,我有了个伴。
我挨了刘润媳妇的骂,她嫌我脏,刘润批评了他媳妇。
我发烧了两天没出屋,村卫生所的靳大夫免费给我治好了……
我无以为报,只能义务打扫卫生。
第一页上的年号标得很清楚,是狗爷进村的那年。看着看着,苏宁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苏宁送了我一盘子鸡肉,真好吃。我以后要帮苏宁看好天宇。
我欠乡亲们的我一定会还上。
苏宁想到了前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他在家中和几个朋友一块喝酒,剩菜没往冰箱里放,第二天早上变味了,他就把那盘剩鸡肉给狗爷端了去。没想到,狗爷居然还记了下来。
东芝在一边揉起了眼睛:“治,给狗爷治!冲着这个本子也要给狗爷治好!”
苏宁的眉头皱了皱:“医生说狗爷的五脏六腑被刺破了好几处,怕是……”
“谁叫天宇?”护士从病房探出头,“病人不行了,说找他有事说。”
苏宁和东芝领着天宇进了病房,东芝哽咽了:“狗……天宇他爷,我刚才冤枉您了,您安心养伤,花多少钱,我们出!”天宇坐在狗爷的床头:“爷爷,你好起来,我们玩……”
狗爷抓住天宇的手说:“谢谢你经常陪爷爷玩。天宇,去把咱们的京巴抱来,让爷爷再瞅瞅。”
天宇出门后,狗爷对苏宁说:“苏宁啊,我怕是不行了,不能再帮你们看孩子了,以后你们两口子要看好孩子,小心坏人……”
东芝再也不顾狗爷脏不脏了,她趴在床边抹起了眼泪:“您别说丧气话,您还有救。”
狗爷笑了笑:“要不是乡亲们,我早死了,知足了。苏宁,我的日记本拿来了没有?”
苏宁递过狗爷的日记本,狗爷接到手里翻看了两眼,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布包:“包里也没多少钱,都是我捡破烂攒下的,如果我不好了,你按着我本子上记的,把钱买成东西还给大家吧!还不了的就告诉大伙,我来世再还。”
此时,小吴领着天宇抱着京巴狗回到病房,狗爷拍了拍京巴的头:“狗儿啊!你好好陪着天宇,别让坏人欺负他。”
苏宁的鼻子猛地酸了一下,他疯一般跑出病房,他要让狗爷吃上新鲜的鸡肉,哪怕是一口。
然而,等他再回到病房时,狗爷大出血,很快就断了气,他买回来的那只热乎乎的烧鸡,“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安葬好狗爷,卖豆腐的也抓到了。东芝和苏宁做起了“流浪救助站”的义工,只要有空就带着天宇和京巴去救助站陪那些孤独的流浪汉。
有一天,东芝竟然在救助站遇到了狗爷生前的一个流浪好友。她不顾众人反对,把狗爷的好友领回了小区。狗爷的好友同苏宁他们两口子以及村委会商量了一下,带上狗爷的京巴住到了库房里。
他也习惯让人叫他狗爷,也经常义务打扫卫生,也愿意看着天宇或者其他小孩儿玩,也总是把京巴系在腰带上……不同的是,那间窄窄的库房变干净了,而且还多了一张床,床上还放着一套崭新的被褥,东芝说这样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