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邪恶小说,明日方舟凯尔西同人小说

首页 > 大全 > 作者:YD1662022-12-22 12:44:00

博士和雷蛇遇见的时候,大约已是两三年前。

那时候的博士在哥伦比亚卖蛋挞,做小本生意,运气好捡了单身公寓的漏,所以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姑且自给自足。

他在二十一岁的年纪里并不上大学或是研究些什么,或者说试图往某些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深造。他本身其实是极有学识的,也可说他早年就有过各种学位头衔,只是他平日里懒得用到、不愿用到。

这学识和独特的性子让他成了罗德岛——就是他之前所待过的制药公司的领导者。不过他大概是不喜欢这样的位置,觉得这样辛苦但又充足的生活:于旁人看来如此,并非自己想要的。所以就留了一封信,带着些钱和日用品、换洗衣物从罗德岛出走。

可能是因为博士已为罗德岛内部贡献不少,加之近来确实没有太多事务要他处理。总而言之,凯尔希即使面对阿米娅担忧的眼神也并未震动,只淡淡地说了声不必焦急。之后就像是干干脆脆的放养一样把事情压了下去。但想来SWEEP豢养多年总要有些用处,阿米娅觉得博士身边多半有红或清道夫跟随,于是也瘪了嘴,重新回到岗位。

博士从哥伦比亚的车站下车,此时正是三月,处在冷和暖的交替,摇摇摆摆。让人不知道何时脱下冬衣,何时戴上围巾一样,稍有些难缠。他看看城市边缘红色广告牌上将化未化的雪,还有那之外更远郊区冒出的几率乌黑的烟,恍惚认为这城开始欢迎自己,邀请自己来这里安居。因而他拉着行李箱,听着火车朝下一站前行的咣咣声,让行李箱的滚轮在雪上留下了长而弯曲的痕迹。

这痕迹延续到了夏天,大约是刚刚立夏。这时的他已经从决定做点什么轻巧的事放松到达“让这决定成为现实”的地步。于是他已经摆着摊开始卖蛋挞。

说起为什么要卖蛋挞,只是因为博士喜欢甜食。他原来做的是文职工作,耗费的大多是脑力和心力。而这恰恰要消耗不少体内的能量,所以他觉得吃些甜食总归会让工作变得高效。这样的习惯养成后,他即使闲暇时也要吃,搭配咖啡或是红茶。这倒很有哥伦比亚或是维多利亚人的风格,或许是他骨子里有着无论到达哪里都能恰到好处融入进去的精神同能力,只在哥伦比亚约三月有余,这一小片区域的人就都已知道他,常来买他做的蛋挞。

这是种无声的认可,叫人开心。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有了更多钱,还可以招揽些人,开个甜品店,不必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坐在摊边玩手机,用流量看视频。而是在明亮干净的地方吹凉风,不用只自己一个人做事——他偶尔在晚上吃完麻辣烫后会这么想。但老实说,博士是个会在微妙之处散发懒惰性子的人,他仅仅是想,实际上很少做。而他一般要做,一般要想许久,而根据他突然留了信就离开公司、差不多也算自己的家。博士在那之前大约想了半年。这样看来,做到他所想的那些事恐怕还要更长。

至于为什么会和雷蛇遇见,延伸出之后的一系列事情,那就不得不提在他交完房租后的第二天晚上所遭遇的事。

博士在今天也百无聊赖的推着自己的小车在中央广场附近卖蛋挞,那天生意不错,偶尔还会刮来几缕昭示着夏天将至的风,不知要让他认为那是炎热还是温暖。而大概六点钟左右,在他摊边晃悠半个小时的瓦伊凡姑娘终于涨红了脸,问他蛋挞能不能在购买前免费试吃。

那瓦伊凡姑娘就是十九岁的雷蛇。

雷蛇一手抓着牛仔衬衫的衣角,另一只手则如像人无声的宣称自己有钱一样在兜里翻来覆去,但到底没能掏出一个子儿来。她的脸愈发红,声音也不如一开始那般淡然冷静。但似乎是因为问过价格后脸皮薄的女孩多半没法随便从这里走开,于是雷蛇只能窘迫的站在摊前,让银白发丝所凝结的汗水被黄白的路灯和夕阳晒的闪闪发亮。

博士挑眉看了她一眼,多少清楚她可能没什么钱。或许是哪里离家出走的富家大小姐,或许是不知道自己在何处的迷路境外人员。不过他什么都不多说,只是拿着最大尺寸的盒子朝里面塞蛋挞,原本能塞九个,结果被他试了试,能塞下十一个。他把稍微有点温热的盒子套进没有任何LOGO的塑料袋,对她说:这些品相不好,已经卖不出去,要是你愿意去找一公里外的垃圾桶帮我扔掉,我会很感谢你。

雷蛇愣了愣,抿着嘴。她下意识想说这人怎么撒谎,明明这些蛋挞都好好的,还非要扔掉。但她没说,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头对他说了声谢谢。

以及,她有些希冀的补了一句:我每天都可以帮你清理,不要工资。

博士还没来得及回答仅限今天,就发现小摊对面已经站了许多人。黑衣黑帽,有些人脸上带疤,有些人则握着棍棒和看上去就危险的管制刀具。他们中有的人挑起呢子制的帽檐——尽管快入夏的晚上还戴这种黑帽有些奇怪,不过这不影响眼神的阴狠及鼻腔呼出的劣质烟酒气。博士看得懂,不过没完全懂。他知道这里收保护费,但这才月初,时间不对。小型帮派规矩如此,那么想来目标不太可能是自己——

那些人中走出来一个相对机灵的,用哥伦比亚语不干不净的骂着。随后就举着棍棒朝雷蛇和自己这里招呼。他这时候才勉强听清,原来他们是要她还钱,否则就要她手脚肾脏来还。而博士还是不明白自己只是给了几个蛋挞,怎么也要被人追着一起打。

这下场面变成了六点半晚上的哥伦比亚郊区街头追逐戏码。博士在前面推着车跑,雷蛇在后面因为饿着肚子体力不足所以跟着跑,因为怀疑他们俩是一伙的于是决定都抓来卖的全体帮派成员二十人。三点一线,要是炎国动作巨星来到这里大概不会惧怕,甚至会把这上演成情景喜剧。可博士不会拳脚功夫,倘若仅他自己在被这群人追倒还好,方法不少。可街上有人,雷蛇也在他身后,这就麻烦起来。迫不得已,他只得照距离当地警局最近的路跑。

警局那边有不少人买过他的东西,于是仅仅当作对老顾客的回馈,博士最后成功让那些警局的点头之交们当着他们的面清空了弹夹——代价是自己跑得太快摔了一跤,餐车坏了。这很哥伦比亚。博士想。不过要是能报销下坏掉的餐车就好了,这是今晚唯一让人难过的事。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博士的肩膀,博士皱着眉扭过头,发现是同样因为跑得太快结果摔了一跤的雷蛇。不过她也没好到哪去,鼻子撞在地上,血和眼泪哗啦啦地流着。她也不擦,只是面色惨白的问他:刚才说得那些还算不算话?

博士想说算你大爷,赔钱。但这模样还是有些吓人,而他细看之下竟觉得很有喜剧味道。他不太想在这时候笑出来,所以只是用尽可能平淡的口气回答:很他妈算。

雷蛇这下终于安心许多,她就这样彻底倒在他脚边,如睡着一般昏迷不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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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的。

雷蛇没什么大事,博士也没有说什么好死,开香槟咯这种话。他寻思这样把人扔在这里多半不太合适,毕竟好人做到底,做到一半就走不太合适。再说自己今天的损失全都因她而起,不论怎样都该要她负责才对。所以单纯只是因为太饿而昏迷的雷蛇被博士扛回了自己目前在哥伦比亚的家。

单身公寓其实意外地不怎么单身。也有可能是因为房东本人是极为有钱的存在,所以自己一开始买房时就没有考虑过单身这一因素,结果就导致这里比博士一开始所估算的还要大上一倍,两个人绰绰有余,即使是三个人挤一挤也能凑合。这样看来,带她回来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博士把雷蛇扔到床上,如同是感觉她不会睡上多长时间似的叫了两份赛百味。随后就拿了新的毛巾湿湿水,从额头一直擦到下巴,把那些红褐色的痕迹全数擦除,只留下那之后露出的白皙脸蛋。这张脸所呈现出的姿态不可谓不美,在博士见过的女人里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只是她先前总喜欢在看价格时眯着眼睛,以至于让他以为这姑娘有些明显的呆傻和单纯。

雷蛇醒的很巧,不是在他试着把脸凑过去在她脸上呼气,数她唇上的纹路有多少条时醒来。而是在外卖刚到的三十二秒后醒来,不出博士的预料。能让人昏迷的是饥饿,能让人醒来的也是饥饿。他把偏小孩子的酸甜口味塞进她的嘴里,也不顾她会不会噎到就开始独自吃自己的那份。谁让她是身体强悍的瓦伊凡呢,一般的科学常识在他们身上翻不起浪花。

这姑娘边吃边吸鼻子,一开始只是让人觉得她可能是鼻子堵塞,生了感冒的程度,后来就开始吸得大声,到后来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吃饭还是在哭。博士默默无言地看着她边哭边吃,心想这姑娘可真厉害,怎么在甩着大鼻涕的情况下还吃得那么起劲的。不过这也是玩笑,他隐约猜到雷蛇在这之前大概是受了不少委屈的,仅仅是他不知道而已。且不知道有不知道的方法,他坐过去,拿纸巾一点一点把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擦干净。之后又把自己准备喝的果汁递给她,随口说:你喝完再哭,嗓子哑了哭不好听。我喜欢好听的。

因而雷蛇像是知道自己不该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露出这种不像话的样子一般,如同被博士的话按下暂停键,哭声微弱的断在了他安稳的眼神和冰冰凉凉、加了柠檬和芒果碎的果汁里。只是这样雷蛇也不够老实,她喝一口就看看男人的侧脸,偷偷的看,并不声张。看他干净到像是刚剃过胡子的下巴,看他吃赛百味时不由自主鼓起的腮帮子,看他对着电视新闻女主播来回挪移、带着品鉴味道的目光。最后莫名低下头,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博士想,哦,这倒是个懂礼貌的好姑娘。

他随后问起有关她的事,语气不咸不淡,不算单纯的确认,又不像慎重的人口普查。这样倒使得雷蛇不过分感到拘谨,反而认真的回答他各种各样的为什么——没钱是因为钱包被偷走了。被人追是因为一不小心在当地帮派那里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且还不上钱不是因为好逸恶劳,而是太过年轻,外加学历低于一般水平,所以始终找不到工作,也无法通过基本劳动来获得报酬,像是一事无成,毫无用处可言的流浪汉。

说回为什么博士会被那群已经在天堂追债的帮派分子一并追逐,他思考了下,认为有可能是被误认为同伙之类,所以也被这群不法分子无端迁怒。真是无妄之灾,害得他连普通的生活、普通的平静都难以得到。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找死人要钱。而真正害得他搞坏车子的人正在眼边没心没肺的吃喝自己的外卖,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可能是馋她身子,可能是出于善良,也有可能是准备让她赔偿自己今晚的损失。博士对她伸出两根手指。

他给了雷蛇两个选项,一个是来自己这边当看板娘。反正是瓦伊凡这种人型天灾,不止战斗力无可挑剔,样子也生的好看。只要稍微学学自己的手艺以及简单的结账工作,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再来每个月会在酌情扣除相应的钱后把应得的工资发放给她,债还完了就赶紧走人,从此就当没有见过,算作陌生人。

另一个是去离单身公寓附近的便利店,自行选择白班夜班,白班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夜班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各自都是八小时,但只会比当看板娘累,不会轻松。如果做的好说不定能一路做到店长的程度,这是唯一优于看板娘的地方。

总之,两者都可以凭自己的想法来抉择。当然,如果想要更快就两者都做,在不影响基本效率的情况下,博士支持雷蛇以死得更快的方式来更快逃离这座动不动就把人吃进肚子里,之后又化作浮灰吐出的纸醉金迷之城。这种地方不是没上完大学就想着跑出来开公司的小孩子能来的,那不是热血青春传说,而是现实惊悚故事。

博士把外卖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在说完各种赔偿事项及赚钱方法后站起身,眼睛却还没来得及从雷蛇脸上挪开。

不用多想,并不是要她肉偿。只是他突然想起这家伙似乎无处可去,毕竟是从自己的家乡一路来到这里的,如果真的有钱租房子,恐怕也不至于被那帮人追着殴打。

雷蛇对他露出些歉疚混杂尴尬的笑,拍拍有些脏的牛仔裤,自顾自的帮他把茶桌上的那堆垃圾装好,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已经被对方如此帮助的情况下,继续厚脸皮的提出更多要求。她实际上是个面皮很薄的女孩子,喜欢逞强。摸着空口袋买蛋挞时如此,因为近来一段时间遭受的各种委屈而哭出声后感到羞耻时亦是如此。她知道自己该走,但屁股似乎有点贪恋许久没触碰过的、沙发的柔软而不愿挪动。

她心里泛着慌张,还有经历这些可怕事情后不知道是否要再去相信些谁的疑虑和迷茫。这无可厚非,她还年轻,只是个刚刚长大——或者说被迫长大的孩子。雷蛇清楚自己不能用上祈求的目光的眼神,但到头来她还是一边咒骂着自己的无耻和卑劣,一边下意识的对他施以充满哀怨和渴求的视线。

只是博士背着身,到底是没看见她这副样子。

他略带无奈,也有可能是不知道该对自己性格说些什么好的沉静烦躁。头也不回地扔给她一张毯子,叹气说家务全包,外加房租平摊,不准偷吃冰箱里的食物,浴室一天一次,不准多用。自己睡沙发,否则就睡大街吧。

雷蛇哑然。似乎完全没能料到自己只是在内心有所祈求,博士就真的给了她居住的地方,虽说约法三章,但切切实实地没有撒谎,和那些表面和善实际想着榨干你所有价值的人不同。态度奇怪,不能说热情也不能是冷淡——但他肯定是个很不错的人。唯独这点使雷蛇在此刻强烈的有所感知。

她尚且不懂,也不理解只是见过一面就能让对方做到这种程度。她想思考,多思考一会儿。可是吃完饭她就困顿的不行,眼睛也睁不开。这沙发在此刻突然变得像是温暖的怀抱,携着小小的毯子把她困在名为睡梦的牢笼中,非要刑期坐满才能释放,在此前就只得陷入安眠。

博士看看她,便不准备再听她说谢谢或是其他多余的疑问。就这样关了灯,连晚安也不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他还不怎么困,最多只是有些疲惫和头疼的程度。他本来是想依靠今晚的脱口秀节目来舒缓压力,放松精神的。但事与愿违,雷蛇的突然出现几乎把他的一切计划都打乱成不可捉摸、不可拆解的一团。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开着空调,在逐渐变得凉爽自然的空气中思索自己的做法,这样做是否有些过于心血来潮了呢?明明只是为了敦促对方还钱,却好像变得愈发麻烦起来了。莫非是因为自己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所以才会对自己的行动感到困惑?

他翻开手机备忘录的一页,那上面写的是他一开始做甜点时特意记下来的配方及各种注意事项。他觉得有些陌生,尽管已经是做过不少次的食物,各种要求计量差不多已经刻在骨子里,成为习惯一样的本能,但如果真的要他把这份本能化作知识、不遗余力——或者说大致地教给他人实在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算了,要是她不好好做或者偷奸耍滑就让她滚出去自生自灭吧。

博士挠挠头发,想起沙发对面的抽屉里还有几张额度不大的哥伦比亚纸币,他今天还没来得及锁好,或许是他独居已久,一直都没有特意给什么东西上锁的习惯。所以他连想都没有多想,一直看十八禁小说看到凌晨两点。中途还出来喝了杯牛奶助眠,顺带看看雷蛇有没有真的睡着。而雷蛇并没有让他失望,意外的睡的很香。

就是睡姿丑得让他以为这姑娘是在和什么大型生物摔跤。

博士在八点醒来,雷蛇则在九点半才醒过来。按理说凭博士的习惯即使睡到下午一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他今天破天荒起了早,去便利店买了新牙刷新毛巾还有拖鞋等等生活用品。店长第一次见到他在自己这里买啤酒和牛奶鸡蛋之外的东西,以为他要搬家,还特意送了他一包卫生巾用来表达遗憾和留恋。被博士一下砸在脸上,险些昏厥,只能满不情愿地在卫生巾之后多加几份生肉。博士这下开心不少,告诉他自己不准备搬家了,作为免费生肉的答谢,这几天给她介绍新的店员。

店长说:根据你没有把卫生巾还回来这一行为来看,有没有可能你是女的?或者说你身边有了女人?

博士说你是不是经常去警局客串警犬?什么你都想知道。你是警犬吗?

店长故作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向他展示自己挺翘尖锐的耳朵,自豪的回答:我就是佩洛。

博士一下子觉得她说的很对,说狗像狗也没什么不礼貌,在哥伦比亚提及他人的种族算是很正常的事,只有萨卡兹才会对此默不作声。所以他呸了一口,让她一定要多吃巧克力。

店长没生气,只是在为他结账时继续询问他是否真的有了女人,所以才买女拖。博士嫌烦,认为这种破事没必要说来说去,所以用了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说法:我喜欢女装,就买就买就买就买。关你屁事。

这下店长女士反而兴奋了不少,告诉他等穿好一定要拍照给她,她想看。

因此博士又一次对这脱线的女人感到难缠,忍不住想要把她从柜台拽出来放在高速下落的液压机之下。压扁按圆,扔进垃圾桶里。

他揉揉眉心,决定暂时不和她说起关于新店员的事情,等到她再次低声下气的找他求援时再说。

博士拎起塑料袋,在店长笑嘻嘻的表情中迈过感应门,步行约五分钟后回到家。

他把东西一样样从袋子里取出,有的塞入冰箱,有的拆开后装进空余的抽屉里,或是放在雷蛇身边。做完这些,他就开始做早饭。不过说是早饭,哥伦比亚的早餐品种并不足够多。他也懒得做很繁杂精妙的菜式,仅仅是在热牛奶里加糖,煎鸡蛋外加在烤面包边倒上再不吃就要坏掉的番茄豆罐头。一式两份,不怎么香也不怎么好吃,对于博士而言,大概只有营养勉强算是充足,还有吃下去后足够饱腹。而这时候刚好九点半,博士便不准备让她继续用这种便宜好用的手段继续霸占平时只有他才能独占的沙发,所以简单的、带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恶趣味,用投进短袖缝隙的冰块叫醒了她。

雷蛇好一阵打滚,以至于博士微妙的看见乳白和粉红的交错,当了一次幸运色狼。她其实并不是过分引人注目的身材,一切都不如说刚刚好。刚刚好的落在博士眼里,刚刚好的滚到地上,刚刚好的被冰块融化的水渍濡湿衣襟,刚刚好的察觉自己现在对着陌生的男人大放春光。她到底还是女孩子,该有的常识终于在短暂的宕机后回归大脑,但她没想着给博士一巴掌,而是先呼吸急促的朝他道歉,说对不起。

博士以为她又要哭,赶紧把给她准备的换洗衣服塞进她手中,随后就如逃离一样去了另一边的餐厅,拉上了无论如何都无法用目光予以穿透的磨砂玻璃滑动门。雷蛇听见关门的声音,似乎是从那脚步声里听到男人第一次显露的慌不择路,那对让人分不清暖橙还是金黄的眸子因此多了些自昨晚开始就不断蔓延聚合的好奇。只是这情绪持续不过数秒,她就开始深呼吸着换上了那套稍显宽大的干净短袖。味道和新买来的完全不同,带着好闻的肥皂味,很普通,但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他曾穿过的。

雷蛇去到餐厅,相对无言的吃过自己的那份,这之后又再次低头向男人表示谢意。她的角如两根尚未打磨过的木雕,看上去稍有粗糙,不长不短,差点戳到博士盘子里。博士不想让自己花钱买的餐具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四分五裂,于是一边回答不用谢一边把她有些不够平衡的脑袋推到后面——中途似乎有碰到过女孩的角,但也只一瞬。这事他很多年后也不曾记得,只有雷蛇自己记住了这种异样的感觉。她默默无言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他,像是在等博士说些什么,等他对自己如何发落。

博士到底还是在这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没有询问关于昨晚给出的选项究竟如何抉择这件事。只是要她去洗个手,准备教她怎么做黄油面皮及傻瓜都能学会的开酥方法。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烂好人,不过他自己很少去承认这种事情。这并不算丢脸,不过是在如今的时代中被人们有所异化,而他也只是恰好不曾习惯如此异化,所以才决定对自己的本性闭口不谈。而雷蛇是个在他允许前绝不开口问问题的笨女孩,所以博士意外的认为她人不错,说不定之后能以各种身份好好相处。

也即,不论她准备做什么,博士都准备告诉她一些技巧。这样即使她之后再一次流落街头或是遇到困难,多少也不至于饿死。

他洗过手,用面粉混合过糖与盐,把去便利店时就开始室温软化的黄油和水倾倒其中,一下一下揉成面团。同时让雷蛇注意自己的剂量和手法,不要走神。博士在做甜品时格外认真,不亚于原本在公司制定各种计划的那种认真。因为他喜欢,因为他自己都有些不由自主、无法察觉的拘谨,所以专注之上只会更加专注。配合那张还未在雷蛇面前表现出多少表情的脸,竟然多了些莫名的压迫感和成熟的意味。让她也变得紧张起来。

不过这其实算作简单,更容易失败的其实是开酥这一过程。要么用力过大导致黄油侧漏,要么厚薄不匀使得烤制出来的效果较差。雷蛇的作品多在这两者之间来回横跳,偶尔有所成功,但还没等博士说些赞赏的话,下一次就因为过度紧张和心思混乱而失却精度,复又再一次失败,浪费掉相对来说较贵的黄油和糖。因为初次制作而显得笨手笨脚的瓦伊凡小姐数次以为自己会被博士一通臭骂,至少也要被说些难听到要人忍不住血压拉高的难听话。但博士没有,他只是每次尝过后简单说出不足和需要改进的地方,以及如何解决问题的各类方法,随后就坐在她后面,不玩手机,不看书,只是看她制作的过程,顺带看她。

雷蛇尚未见过陌生人能对自己如此有耐心的。在她过去的十九年人生里,即便是父母也对自己的反应迟钝和不善动手难掩失望、少有期待。她差不多清楚自己并不是聪明的孩子,所以她能够追上他人行动而不掉队的唯一方法就是努力努力再努力,但于现代社会十分正常、而于雷蛇自己又稍显残酷的是:唯独没有人愿意等待加倍努力但进步缓慢的人。唯独这样的时间不会给她。她早已习惯,但量变引发质变的道理又切切实实存在于她身上。于是在博士有一搭没一搭地矫正和近乎“放养”的态度中,她的成功终竟在某个他人所不知晓的时间里变得稳定,成为即使做过多少次都不会失败的常态。

博士说:你看,你其实并非无用的人。一些事情也无关乎天赋,只在努力。两者就如果酱和白面包一样——前者仅仅是让面包变得更好吃,失去了或是不存在也不至于让人失去希望。但后者却能填饱每一个饥饿的日子,即使不一定有果酱。

他从雷蛇手中拿过最新的一份酥皮,塞进嘴里,让她听咔嚓咔嚓像是修剪多余枝丫的声音。奶香味,还有油脂的香气自他的嘴角溢出,还有些用于锦上添花的微咸。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算得上完美,是即使拿出去卖也无法被人指责的成品。他很满意,虽说已经因为吃雷蛇的失败品吃到十成饱,但结果如此,胃部到底还是要为此空出地方来。

博士吃完,回过神后又了然的擦擦手。说不好意思,我总是喜欢动不动就给人讲道理。擅自对你的心态下定义也是我的毛病,我喜欢显摆自己,显得自己很有能耐。但这不好,不要学,以后觉得讨厌就直接告诉我。我也会为了改变自己的恶癖而努力。

雷蛇眨眨眼,她其实想问博士怎么知道的。她明明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只是“明白了”和“对不起”。但他却像是能够看穿人心,猜透她所思所想,对她的心情有所理解,进而恰到好处地给予她支持同鼓励。可只这一次,博士并未察觉到,或许是他刚刚对着雷蛇不清楚也仅他知晓的习惯做了反省、自我批判,以至于他有意地不再去在意、观察这个其实很好懂、但又不是那么好懂的年轻姑娘。他去冰箱拿来买好的汽水和啤酒,不再说些什么。时间已接近中午十二点,他在这短暂的休息后又要去做饭——当然,和材料费不一样,这要从之后的工资里扣。

瓦伊凡少女感受着二氧化碳构成的气泡在舌尖炸裂所带来的的酥麻感和微弱的痛感,又一次把视线投向喝啤酒的同时看菜谱的男人。认为和他所着衬衫的黑一样,停在那里宛若童话故事中会变成似墨般鸦群的俊美男子,神秘而又优雅,趋于冷淡和亲近之间极难界定的点。不过他似乎和俊美不太相符合,只是普通,普通之上多了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熟练和细腻。或就如那副姿态所呈现的一般深邃。

男人抬起头,突然在这时候问她在看什么。

雷蛇有些心虚,说自己在看餐桌边的挂饰,但又因为有点累,所以忍不住发了会儿呆。

博士撑着脑袋,若有所思的从她被汽水打湿后变得黏糊糊的、晶莹剔透的唇扫过,随口问道:看这么长时间,好看吗?

她张开嘴又合上,最后垂下眼睑,似乎是在逃避对方若有若无的视线。

“很耐看。”

雷蛇也随口回答:“大概能看很长时间都不感到厌烦。”

他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认真建议道:“送你一个?”

她摸摸发烫的耳朵,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我怕自己言不由衷。

博士哑然失笑。

“那过段时间再说。”他收拢表情,就此轻轻推动她的肩膀:“累了就快去睡觉。”

顺理成章,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一些看起来好像很难的事情在实际上手做过后会发现和自己所想象的程度相去甚远。就像学车拿驾照,就像雷蛇学做甜品。博士在那之后并未嘱咐她什么,也不告诉她修好车子之后就要出去正常贩售——或许是想再给她些时间,或许是想在那之前带她去看看另一份工作,倘若她对餐饮行业毫无兴趣,那么就应该如那位活泼店长的意,安安分分面试,安安分分的学着接待客人站柜台了。

博士并不怎么介意雷蛇如何选择,在他看来随便干涉他人的选项总是失礼的,且这失礼之后还有被迫承担某种麻烦责任的可能。所以为了省事也好,不让雷蛇埋怨他也好。他从头到尾都只说“如果你希望”和“那样也不错”这种看上去满是赞同但实际上无异于模棱两可的话。然后静待这位沦落至此却还是试图活下去的小姑娘做出相应的选择。

雷蛇的回答很简单,还是她在休息之后主动找上博士询问相关事宜的。她什么都没有,是没钱没房没车的三无,所以作为交换,她只有精力和体力多得让人咋舌。因此打两份工也没什么关系,如果时间允许,甚至八份朝上也不是不可能。于是博士在听过她的要求后不禁在内心感叹:年轻可真他妈好啊。随后就带着她在客流量最少的时候找上了店长。

这女人看见雷蛇就莫名地兴奋,倘若不是她的女儿已经开始上中学,恐怕博士会以为她是女同。但仔细想想似乎没什么问题,有可能是雷蛇这类年轻懵懂的小姑娘特别容易激发她的母性,就此延伸出保护欲和疼爱的感情也不是不可能。博士不是女人,不好理解这种心情,他只用稍微扎人的视线刺过女人几下,便听到她鼓起嘴气呼呼的抗议。说你不也是个孩子,没有恋爱没有结婚,哪里会懂小孩子的可爱。

博士回忆起在公司里的那段日子,罗德岛内部其实也有年龄较小的干员,基本都带过一遍。不过喜欢恶作剧耍花招的类型偏多,一天到晚总要为她们的事情头疼。尽管事后能够猜到这是小孩子获取关注的想法作祟,但全年无休的去为人收拾烂摊子果然还是谢谢再见。他想到这里,突然对着正批判他单身可耻的女人冷笑一声,觉得大部分的年轻人总归是要人讨厌的。

就算他自己也在这范畴之内。

店长把博士拽到一边,示意现在是面试时间,闲杂人等稍后才能用上,在那之前先不要出现。男人耸耸肩,干脆拿了份时尚杂志坐在距离她们约六米远的地方,开始闷头对着手表和定制西装的奢侈品一栏翻来覆去的看。

面试的内容其实区别于传统意义上的自我介绍和能力展示——这当然有博士在此之前先做沟通的原因。所以事实上只有些约定俗成的简单培训,怎样接客,怎样结账,什么时候要去上货下订单,店内各种电器如何使用之类。她向雷蛇一遍又一遍的讲,讲得很细,十分有耐心。但博士觉得她多半不是因为性格问题,而是单纯的害怕好不容易拐过来的员工预备役逃离,而再找实在费劲,所以才如此和颜悦色,让心思还算单纯的小姑娘受宠若惊。

约莫十五分钟后,两人之间的交流似乎告一段落。博士已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声音,便感到奇怪的扬起脸。却只看到女人,没看到雷蛇。女人小跑几步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兴高采烈的说着这孩子真有天赋啊、素质真不错啊,好有礼貌啊,长得很好看啊等等等等。如同夏日正中蝉和苍蝇,如同十几只鸭子一同扇动毛糙的翅膀。博士掏掏耳朵,问她收不收。她则埋怨他不听人说话,之后又笑眯眯的说:一定要收,怎么不收,不收可惜了。

女人感觉博士的肩膀微微塌陷,瞧见他扭过脑袋呼吸的模样。一时间想要嘲笑他,但思来想去又觉得直接戳穿未免太过无趣。索性问:你就不想知道那孩子去哪了吗?

博士若有所思:应该去厕所了吧?出门前紧张,喝了不少水和饮料。

店长哎呀哎呀的把脸凑过去,表情呈现出一种温柔的暧昧,是那种让博士很不爽很窘迫很讨厌的暧昧。博士以前在四个人脸上见过:煌、华法琳、可露希尔,以及盛怒之下怒极反笑的凯尔希。就这一点看来,可见那些过去并不值得称道,至少不能算是美好祥和幸福的记忆。他有些后悔,一方面是说漏嘴,一方面是不该对这个麻烦的女人说漏嘴。

她一把搭在男人的肩膀上,随手把他夹在腋下的时尚杂志抽出,放回原处。带着明显的八卦心问他:你不是说没有女人的吗?那这算啥。

店长当然是故意的,博士也清楚她是故意的。但在对方的店里用上粗暴的语气未免不太礼貌,博士只得耐着性子装傻,说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女人听完却不罢休,说那就是真的咯?你从哪弄来这么小的女朋友?问过人家父母了吗?未成年可是要判刑的。

男人瞪她一眼,告诉她雷蛇已经十九岁,正是青春靓丽的年纪,完全成年。再说对方和他的关系不过欠债人和债主,或者员工和老板,顶多可以算普通朋友——虽说是意外捡来的。哪来那么多没用还无聊的脑补?店长这时捂住嘴,用十分惊讶的语气说,我都不知道这种事哎,为什么你对她这么了解?你不会用了什么非法手段偷取了人家的个人信息吧?

博士从货架上拿了瓶冷泡茶,拧开后喝了一口,表情恬淡: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在询问其他事情时顺带的顺带。

女人又开始笑起来。

“你看,不信任的话是不可能什么都告诉你的吧?”

“太轻浮了。”他反驳一句。“她分享自身的情报,而我帮她在这个鬼地方活下去,只能算是利益交换。”

“你怎么总把善良说的那么奇怪。”店长叹了口气,“哪有人会为素不相识的家伙特意来求我的。”继续说道:“有人嘴硬,但我不说是谁。”

“哦,我一年前也对你说过来着。”他的指尖划过光滑的塑料瓶壁,轻轻敲动几下。“你没有察觉到吗?”

“察觉什么?”她抬头望向天花板。

“不说拉倒。 ”

“那就彼此彼此。”她笑笑。“雷蛇......是这么叫的?听起来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名字,我觉得是代号或者假名。她可不是去上厕所,现在可还是在面试中呢。”

博士挑眉,把手中的茶放到一边:“不是说通过了吗。怎么又临时冒坏点子?”

“总归要正式一点吧?就和不经过风雨吹打的树木不能茁壮,那孩子也一样。”女人把他的脸朝左拨动,“在那之前——要先实战。”

而后,他们视线所及的前方传来了软质鞋底踩过白瓷砖的声音。

分贝很小,传递的范围只限在这一小片区域。如果不认真听恐怕会轻易忽略过去。但发出如此声音的主人与那样的声音相比倒是相当引人注目——挺立的黑色领结,乳白的立领和主体蔚蓝的制服组合在一起,在视觉上所呈现出的除却和谐同过度的感觉外,更重要的是让那副不偏不倚刚刚好的身材有所凸显。加之白皙的皮肤和因为窘迫和羞怯带来的红色晕染,毫无疑问,面前的人在褪去常衣、身着一般工作制服也是漂亮而极富可爱意味的。

博士的眼睛从她自白色长袖中探出的、因为无措而胡乱交织在一起的双手,以及那双被黑色薄裤袜包裹的纤细长腿上辗转过一次。就听到店长满是指责意味的说教:那套常服算什么啦,又大又丑,一点都不合身,毫无品味就算了,上面竟然不是香水味而是平价肥皂味。这个年纪的女孩哪有这样收拾自己的,也不知道那身衣服是谁塞给她的——你说呢?

他咳嗽一声,心想我才不说呢。之后又带着点欣赏的味道望向雷蛇,不假思索的说:“还不错。”

她微微睁大眼睛,半是难为情半是瑟缩的扯出一个笑容,像是正准备说些什么。结果却被店长抢先一步问道:“有多好看?”

这是相当为难人的问题,再者让她来问多少有些越俎代庖。不过雷蛇此时多半沉浸在某种不知所谓的惊喜之中,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女人想,要是让那样的她来问些什么肯定显得十分狡猾,十分刁难吧。既然如此就由她来,谁叫她最喜欢好玩、有趣,年轻的事物呢?

博士捏住下巴,忽视掉旁边女人的插科打诨胡搅蛮缠,最后在经过短暂的思索和雷蛇七上八下的沉默后,那唇竟罕见的勾连起少许弧度。

“——害我都想要一直坐在这里等她下班了。”

女人又开始噗嗤的偷笑。

“你笑个屁。”博士转脸骂她,“你从刚才开始就在笑,你都没停过,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不不不这分明是祝贺成功的笑嘛,别生气别生气。”店长遮住嘴,眼里透出不少戏谑的味道。“既然能在客人面前自然的展示自己:那么实战就算完成一半了,可喜可贺~”

她对着雷蛇,也像是对着略显不满的博士拍拍手,笑容不减:“剩下的就等回家的路上一起练习吧——接待顾客的部分,要互相配合着好好做哦?”

......

雷蛇到底没在回家的路上把博士当做练习对象。

她闷着头跟在博士后面,似乎因被他看到自己那副不像话的模样而感到羞耻和沮丧。尽管店长说那是制服中卖相最好的一套,对方的反应也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但自被他报以那样的回答后,难免的、也可说不经意的,雷蛇隐约被一股莫名且不知来源的心情所缠绕。痒痒的,有点酸涩的,细品之后或许会尝到一些甘甜的味道。如果曾经的、现在的她所拥有的记忆未曾出错的话,那么这应该是从未有过,新奇而不可思议的感觉吧。但她并不抗拒,反而意外的有些贪恋,有点沉溺其中,有点喜欢。

老实说,店长并没有和她提到多少关于工作相关的事情。她似乎更关心自己,或者换种说法:自己和博士之间的事情。但很不公平,她只有在店长面前回答问题的份,而店长却对博士是怎样的人三缄其口,无论怎样询问都不作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像是她也不晓得这样问题的答案,想要知道就只能依靠雷蛇自己的努力。

是的,雷蛇对在危难时刻救助自己,为自己腾出容身之处的博士有所好奇。想要了解,想要触碰,想要知道某件事情的答案。此外,或多或少还有一点雷蛇自己都还不能承认的好感。这好感不多,但姑且看不到被削减的可能,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增长。是因为看到了生活或许会变好的希望吗?还是预料到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逐渐成为不一样的,仅仅只有他所知晓的自己吗?

她尚未对答案有所明了。

不过,仅仅要她回答这样下去是否安心,是否会得到自己有生以来从未得到过的、见识过的东西——如果只是这样的问题的话,她大概会凭着自己那份莫名的直觉不假思索的肯定吧。

莫名其妙的遭遇,莫名其妙的生活,莫名其妙变得模糊不定的理想,还有已经成为莫名其妙一部分的奇怪男人和自己。这样的日常,似乎就要在之后继续延伸下去——

两个人的脚步突然变得单薄脆弱起来,两个人的影子如同一根愈拉愈长,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断裂的橡皮筋。博士在前,雷蛇在后。雷蛇是放慢速度逐渐停留的原点,博士则快要走到她快要看不见的夕阳的风和光里,像是要变得看不见,像是要成为透明。

博士若有所感的回头,切实的困惑着,于是轻声叫她。

“——还不回去?”

她收缩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快速说道:“嗯,正要向回走了。”

随后那对拉长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暂时分不清彼此,好像也懒得再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区分了。

“回去后,可以麻烦你陪我练习吗。”雷蛇微微侧过脸,让红光和面部的晕染相互混杂。“店长说过让我拜托你的。”

“嗯——”

男人把手机塞回侧兜,于短暂的沉吟后开口。

“如果今天由你来刷碗的话......”他说。“那我就陪你。”

她从男人漆黑的瞳中见到一种宽容,或者不明显,藏匿很深的善意。所以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小声的、像是要把从那天开始就想要对他言说却未来得及说清的话语全部吐露似的。

“谢谢你。”

博士随手揉过她的脑袋,如同在发声前先做回应。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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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同钟表般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轮转。夏日姑且算是稳定而悄无声息的来到哥伦比亚。炎热和只是呼吸一次就会让喉咙鼻腔陷入干燥的风不停的席卷在这样小小的郊区里,终于的终于,不凑巧的不凑巧,博士的车子在那之前的一个月修好了。雷蛇也终于从每日只有便利店白班的轻松变为晚上五点也要出摊工作的马不停蹄。

她时常会累到不能自己,回家只要脑袋碰上枕头就会瞬间入睡,毫无障碍。也时常起不来床,每天都在多睡五分钟的谎言和睡过头差点迟到的现实中来回徘徊。恍恍惚惚的上班,恍恍惚惚的下班。然后还算清醒的上班,最后精疲力尽的下班。店长几次打电话给博士,质问他是不是有些过分压榨剥削了,但博士很无奈的表示,这真的只是雷蛇自己选的。她一方面是想早点还钱,一方面似乎是在为未来的某件事、某个想法而有所积累。尽管那似乎有些杯水车薪。博士向来对他人的意志多做干涉,之前也不止一遍的说过,所以他对店长的问题只是简单回应——由她去呗。

店长生气起来,骂他不负责,无血无泪。对喜欢的姑娘也这么冷酷,活该成为孤家寡人。

博士嘲笑:我才不想和你一样陷在那种拖家带口讨生活的泥潭里。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他不舒服的呼出一口气,这时候雷蛇刚好在外面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咔哒的转动起来,但花了三分钟都没拧开。博士心说不妙,钥匙断在里面可就糟糕大发了。所以只能拍拍门,让她把钥匙抽出来,他自己开。

雷蛇尴尬的被他迎进来,一只手拎着包,一只手则拎着今晚的食材。博士随手接过,把那些一股脑放在厨房的案板上。回头招呼她去洗手,稍后准备吃中午饭。

而关于为什么会如此顺利的变成这种情况,原因有两点可考,一是雷蛇不会,平时即使想要学习也少有时间。二是博士已经习惯成自然,平时就常自己做,时间长了也从基本的饱腹变成相当程度的讲究。做的好吃而精美,不像表面那样的无表情和感情寡淡。这应该算是种好玩且有趣的反差——雷蛇一开始以为他最多只会做简单的饭菜,敷衍了事,结果意外的很在意吃这方面的事情,但认真思考之后发现这并不能算作奇怪的事情,毕竟做出的蛋挞是能够拿出去贩卖的程度,做饭不好吃反而会令人迷惑吧。

雷蛇搓着手,滑溜溜的肥皂泡在八处指缝中来回走动。她难得会搓这么长的时间,也有可能是她今天有点恍惚,以至于会盯着镜子里白白净净的自己许久许久。她把泡沫全都摩擦到粘稠如化妆乳液的地步,哗啦啦的冲洗,之后又用凉水洗脸,手掌的皮肤就在一冷一热之间紧缩起来。毛巾擦过后就给雷蛇以一种清醒的干涩感。

这对她来说实在不能称之为舒服,拿着刀叉和勺子时总有种要脱离手指落向餐盘和地面。唯独把裹满番茄肉酱的细面填进嘴中时,这份奇妙的专注才稍稍转向对于别样味道的品鉴。雷蛇和博士面对面而坐,只今天她吃的很慢。博士吃完两份的时间里她才勉强吃完面前的四分之三。男人抬眼看她,什么也没说。起身把剩下的四分之一撤下,放在一边。

他总是沉默而鲜少对雷蛇多说些什么的。不见得对方会听得进去——博士对这种情况有所考虑,因而他说得少,就把原本用于说话的余裕用来做那之外的更多。

雷蛇察觉到他带着点不明显探究的视线,如梦初醒似的对他说不不,不是不好吃,今天也没有在外面吃过什么,你做的很好吃,我很喜欢。或许只是有点困?你想啊,困的时候反而不容易进食吧。

博士点点头,但不知道是确信还是单纯的为了让她继续说下去而表现出这样的顺从。他看看表,大约中午十一点,按常理说该是上班的时间。而恰好中的恰好,店内的空调因为线路老化无法使用,加之店长对内部整体风格有所不满,干脆一拍脑袋,决定在更换空调的情况下稍作装修。如此,雷蛇的时间就空了出来,不算放假也不算上班,店长对她毫无后续的安排,只说等待装修完毕的第二天再回来,在那之前的时间尽可支配——这还是第一次,在不工作的情况下度过夏日的上午。因而雷蛇有些短暂而不知所措的恍惚。

她揉揉眉心,从一侧的口袋里取出信封一样的东西。那其中的物事不薄不厚,透过信封似乎就能明白那是中规中矩的一打哥伦比亚币。博士有些奇怪的望着她,雷蛇则一边点钱一边回答:店长认为我做的不错,又听说我手头吃紧,所以为我预支了接下来一个月的工资。我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衣服日用品也都还可以用,所以想要试着先归还欠你的债。

“也好。”

他伸手从她的动作中抽出约十张的数,算下来应有那一叠钱中的三分之一。这其中包含水电伙食房租及餐车修理费,不过当然,顶多是三成左右,完全不能算作结清。想来雷蛇小姐的还债之路道阻且长,目前仅仅踏出一步。但无疑是巨大的成功,于是博士沉默了一会儿,正准备和她说些什么,可她却先一步问道:晚上要出摊吗?

博士的沉默意外的延伸了几十秒。

他的手掌从嘴唇向上滑动,经过鼻梁眼睛眉毛,最后到达额头。凡是梳理思路,或是缓解疲劳和压力时就会如此做。这是不由自主就养成的习惯,也在这段时间里被雷蛇不由自主的记住。 雷蛇有点担忧的用那对漂亮的橙色眸子看他,他才出于令人安心的意图说不。

“今天我们不出。”博士用释放过什么的声音说。“不出摊。什么都好,做点别的。”

“可最近蛋挞卖的挺不错。”雷蛇说。“我感觉要供不应求了。”

“那就当饥饿营销,或者说吊人胃口吧。”男人换了种说法拒绝她。“我做生意只看兴趣,就和你刚才吃饭一样。没有胃口就不太想吃,有了胃口就大吃特吃。”

“对不起。”

雷蛇慌里慌张的道歉,“明明是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我却因为这种理由就——”

“我又没有要你为这种无聊的事道歉。”他开口打断对方满是迎合意味的话语,继续说道:“我只是普通的阐述事实,没有什么暗示反讽话里有话。不用担心,只是我最近也很累,想要休息,所以只是今天一天,我们不出摊。”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他的习惯也不会撒谎说假话。雷蛇突然想起这些,便一瞬间感到有些莫名的安心和明快的感觉从指尖和胸口传来。真是让瓦伊凡奇怪,她鲜少会为他人的一举一动而过分在意,过分斟酌。但偏偏面对眼前这个少有表情且稍显神秘的男人时,「不希望他难过」和「不想令他失望」的情绪就一次又一次的裹挟她的想法,让她忍不住想要为此全力思考。

“啊……那我有什么可为你做的吗?”

“雷蛇难道是那种不为他人行动就觉得坐立难安的类型?”

轻飘飘的问题让她一下子满脸通红。雷蛇不满的拍拍大腿,喉咙中酝酿着些用于反驳的话。但积攒许久,到头来也不过是如同暴雨一样的东西,来的快去得快。她或许确实如博士所说,是容易为他人考虑而不自知的性格——雷蛇微妙的理解这点,但在这之外、唯独现在的博士所不能理解的是:她的考虑同关心是有限且存在特定的对象的,一旦认定就很难改变。算是切切实实的传统瓦伊凡姑娘。

“真是过分啊。”她垂下好看的眉眼,那些自脖颈攀升至面部的红稍稍因为这样的动作而退却。“你很喜欢我慌乱无措的样子吗?”

“那纯属不可抗力,谈不上喜欢吧。”他撑起一边下巴,因逆着午间光芒而被些许阴影浸染的侧脸显出一种慵懒同意味深长。“不过刚才不是,我以为玩笑能让你放松些,不至于那么紧张。”

雷蛇确实放松不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话,或者说某种尝试性的东西被轻描淡写的拨到一边,使她难免有些不满和小小的缺憾。倘若博士开心的对她提出请求,例如出去走走转转,或是拜托她烤几个蛋挞来吃的话,她一定会高兴而畅快的说好并迅速的去做吧——尽管现实和她的想象不太一样。

“——但这其实是十分优秀的品质和特点。”

雷蛇因他带着赞赏的话抬眼,进而自然的同他的眼睛径直对上。

“愿意为他人而付出,把自己放在那之下、甚至更靠后的位置是种令人敬佩的无私。我自认为做不到,所以才觉得这样的人很有魅力,让人挪不开目光。倘若雷蛇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想法,不带迷茫的成长下去,未来一定会有所成就......就算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吧。”

博士顿了顿,那副如同为他人认清或是说明些什么的表情在这短暂的停顿中有所收敛。之后如同懒得在此话题上继续堆叠什么似的,继续说道:“最近店长有和我说起你的情况......”

“是......是我上班打瞌睡的事情吗?”

他摇摇头,“那倒不是,虽然也提到过,但被骂的是我,她反而觉得你很可爱。”

雷蛇忍不住偷笑。

“不过不止是她,我多少也察觉到了。”博士说:“明明我还没有因为还债的事情催促过,那女人怎么说也是个温柔良善的类型。所以说——是不是稍微有点勉强了?”

“其实还好。”她十指交叉,数秒的揉搓后又让双手像布口袋一样贴在一起。“以前在家乡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所以这种程度的工作还没有让我太过手忙脚乱。”

她说完,又感到不安一样补上一句:“是我最近的状态妨碍到您和店长的生意了?”

“没有。我至今还没见过这么勤快的小姑娘,怎么说呢......你算是超乎我所料吧。”男人思索后说:“——但我想知道雷蛇拼命赚钱的另一个原因。”

“原因是指......?”她迷惑的咬住指尖。

“你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的样子。”他以确定而非试探的口气说,“你看起来也不是会和无缘无故离家出走的女孩,那么多半是有什么想做的才特意来到哥伦比亚吧。”

“这个嘛,我好像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哎,但那并不是说出来就会让人觉得不合适的事情。”雷蛇右手握拳,轻捶掌心。“我来哥伦比亚是想开公司的。”

博士噎了噎,这下终于收起刚才有所把握的口气,小心的问她要不要试着换个目标。而雷蛇则露出预料之内的苦笑,随即像是补充说明些什么似的半昂起脸。单纯的、或是要把之前未曾说出的、有所隐瞒的提纯出来,就此开口。

那是雷蛇在来到哥伦比亚之前,仍然居住在某个名不见经传小镇上的事情——那时候镇子上不怎么太平,不过比起一般的、不成体系的聚落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优渥。雷蛇就在那里出生,长大,整天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们穿梭在时不时有风沙刮起的房屋草棚之间。偶尔能够听到不远处传来好似空气被聚合后爆炸的声音,时隔多年,她回忆起来才记得那其实算是枪响。

当地的治安并不可靠,某种意义上和博士现如今所在的哥伦比亚没什么区别。在无政府状态之下依靠民间自治也顺理成章。因而,在她所居住、嬉闹的小小世界里,就常街边踱步、操着一通外国口音还和其他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一起摆弄枪械的雇佣兵们所充斥、铺满。不论何时回忆起来,那副光景都不能够称之为美好,只能说是无比糟糕。在本该无忧无虑活在安全且富有秩序环境的年纪里却早早的见过枪械,听过子弹射*过什么的声音,听着炸弹于远处爆炸也能逐渐习惯、安安稳稳的入睡。一切的一切,在完全超过一般人、那些身处和平之地而什么也不多知晓的人们常识的情况下——

雷蛇竟然觉得那样的雇佣兵,那样为了安保而驻扎在镇子中,抽着烟举着酒瓶围着火堆跳舞的雇佣兵们很可靠,很帅气,让人憧憬、令人向往。这样的想法究竟是在何时生出的已完全不可考。在听到自己眼中带光的描述后面色铁青的父母也好,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误解、认为那有些过分危险的玩伴也好。于这些世俗的阻力前,她终究只是将这份期待和热爱埋在心底。没有像是传统的剧情那样背上行李就偷偷跟着雇佣兵的队伍离开,更没有在那之后察觉到世界更深层次的残酷后抽泣着并狼狈的跑回来。她接受了普通的教育,被塑造着普通但也不普通的三观,一路上还算平平稳稳的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毕业,最后在完全不晓得该去哪里,以及父母黑着脸告诉她家里没钱的迷茫中决心出走了。

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按理说迷茫和决心该是彻底矛盾,如同二律背反一样的两种事物。但如果要说实话,并且说的准确一些的话,那时的雷蛇正是如此。在民办私立外加和外界有所脱节的教育环境中学习已经是极限,即便听说高中结束之后其实还有大学可念,想必也无法再进一步,去向更远更高更好更强的地方,见识与那狭小天地,一眼望过去无比空旷的时间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如果事情会以雷蛇的屈从和放弃作结,以她十九岁就彻底停滞不动的人生一直生活到未来某一天寿命将尽的时刻来作为故事的尾声的话恐怕只能算作中规中矩而又俗气老套吧。而某种意义上也如她内心所料:雷蛇不愿意。

但是不愿意这样的词怎么看都显得宽泛。她到底不愿意什么呢?不愿意平庸平凡的生活?不愿意自己的梦想还未彻底成型就被扼*于摇篮之中?还是说只是从小到大都性格温软,习惯性顺从的她已开始对这副模样感到厌倦,进而才赌气、出于未知和愚勇说了“不愿意”?她对问题的答案早已有所明了,那或许是三者的混杂,哪一样单独拎出来都不能算作纯粹。于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也好,或者说是对上述的不愿意进行的有力践行也好,雷蛇终于在迷茫中勉勉强强让自己的理想成型。

——开一家价格实惠,功能齐全的安保公司。

确立理想是简单而又不简单的事情,更难的则是如何实现。恰巧和有钱、吃到好吃的以及找到帅气好看的男人这类看起来蛮朴素的愿望相比,雷蛇的愿望有些过分具体。所以连困难也变得具体起来,如同刚刚嗅到蜜糖的味道就被猪笼草吞下的小小昆虫,雷蛇被一样一样又一样的困难转着圈殴打。先是和提倡她早点结婚出去找个轻巧工作的父母大吵一架,带着自己少得可怜的钱从熟悉的镇子出走,多次转运托运从曲里拐弯的地区走出,就此踏足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外界。之后是途中睡觉时的行李不知被丢到了哪里,也不清楚究竟是忘在了上一车站还是这一车站。再来好不容易到达发达的哥伦比亚,在下车时又被人偷了钱包,这下彻底身无分文成为不似乞丐胜似乞丐的人,不得已在不了解情况的状态下签了可疑的违法借贷合同。最后成功形成自他们一开始遇上到那之前所有事件的闭环,一直持续到现在。

哥伦比亚在这方面应该是有所成就的。只是出于憧憬和理想,身无分文也没有著名大学推荐的外地乡下少女就要在这里开公司无异于空想。雷蛇不了解什么是雇佣兵,安保公司也一样。仅仅是带着希望,抱持着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的心情无端也毫无方向的生存着,没有考虑过未来会怎样,也不考虑那究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完成,以及倘若无法完成又该怎样——或者说,一开始就未曾设想过自己会失败的可能性。

这实在有些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顺着这样的情况思考下去,这大抵就是雷蛇一直以来并未察觉、刻意忽视的迷茫。像无头苍蝇,像在看不见尽头的沙漠中到处乱走的旅人,像把自己最后一块钱押在转盘前的赌徒。也不知道之后,没有之后的概念,说得好听点——在博士眼中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他看着说罢话后默默捧起茶杯喝水的瓦伊凡少女,眼神流转,自谈话中途就开始的桌面叩击在此如被噤声一样停下。

博士思索再三,倘若是以前的他,恐怕会忍不住想要和面前的雷蛇讲些什么,阐述些什么,最后变成要人烦躁的唠叨啰嗦。他喜欢对方在他的道理和层出不穷的话术面前被揭露内心、击中内心,最后在自己面前卸下防备的模样。因那样于他而言会让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不一样的价值,自己的表现欲得到了满足,自己能够得到进一步的信任和尊重。但他一如刚才雷蛇于讲述中静静倾听,保持缄默的冷淡,也可说平等面对一切的姿态。什么都没有在对方合嘴之前脱口而出,仅仅只是在这样好似中场休息般的空余里,他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多管闲事的让喉咙开始震动:让他察觉今后一定会为这多嘴而后悔的震动。

“我说,你以后想过去哪里吗?”

——他只在循环往复的脑中寻得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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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摊意外的又向后一个星期左右才开始,看来“只今天”要算作假话。不过就像在时间的长河中数十数百年也只够名为历史的小姑娘回首一望。更何况七天呢?恐怕连察觉也难以察觉,连微弱的波浪、浪花都算不上。生活一如既往向前行进,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是某个群体的意志而转移。那些让人下意识记住的事情,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快速而隐蔽的归于宁静。是的,就如刚才所说——生活一如既往向前行进。

博士所言说的精神状态不好确有其事。或许是在雷蛇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些什么,进行了只有他或者那名店长才知道的努力。疲惫和雪花一般逐渐积攒,最后成为不是冬日却偏偏要盖在他身上的厚重皮袄,把呼吸和声音闷哑在让人忍不住窒息的温暖里。以至于他又在调整状态和照顾自己这两件事上花了相对等的时间。雷蛇隐约觉得他很辛苦,也隐约察觉这辛苦究竟来源于谁。她手忙脚乱的想要试着为男人做些什么,但男人到底没和她所想象的那样生了病,只是单纯的缺乏休息,抵抗力和免疫力绝赞下降。

他窝在床上读书,似乎是名著,也是雷蛇看不懂的名著。仅仅知道那书的名字叫《不选》,很怪很怪。但想想也知道这样的书看过后总是叫人昏昏欲睡,博士只是看过几页就会逐渐叫书从手中同兔子一样脱落,向地上掉去。雷蛇害怕他会被声音惊醒,于是赶紧伸手接住。这几天——乃至之后的数日里也常常面对这样的情景。男人轻易而毫无防备的在她面前睡着,像是完全没有在意仅仅留她醒着会发生什么,像是从不对自己感到不适和意外。她想着,有点想要试着借此事说教他两句,但想起自己也不过是给了一顿饭就忍不住胡思乱想的笨蛋,到底只能咂嘴,待脸红消退后微微叹气。

伴着小小的鼾声和与其一同出现的、平时绝不会表现出的安静睡颜——毫无疑问,这副模样实在难得。完全不像是他会拥有的。只有这时候会变得可爱,如同收拢黑色羽毛的小小乌鸦。雷蛇有几次在除了他们以外谁都没有的房间里左右环顾后朝他白净的脸伸手,看着他有些柔软的脸颊在自己手指的力道下轻轻凹陷下去,抽回手指后又迅速回弹过来。一时有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轻笑从嘴角流泻。她笑得很小声,嘿嘿的笑。在外人看来无疑是有些傻而奇怪的,不过这不关雷蛇的事情,博士不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是不会醒的,也就是说只要她三缄其口,这件事就永远没有真相可言。

这样就算报复回来了。雷蛇愉悦的想,说些奇怪的话让我困扰的......报复。

之后店长发来短信,开头是各种嘘寒问暖以及对于博士本人的关心。此外还有“时间到了该返工了”的意思。后者雷蛇觉得无可厚非,毕竟能为她放这么久的假期已经十分感激。但前者就让她难免沉默起来——她记得店长尽管已经有三十七岁左右,有了女儿,是丈夫已经逝去数年的状态。但仍然很漂亮很年轻,外表看上去完全无法朝临近四十的年龄联系起来。温柔成熟,算是相当程度的美人。博士认识她似乎比认识自己要再早上一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程度完全不清楚。若即若离,暧昧不已。不知道究竟是朋友,亦或是那之上更进一步、更过分的关系。

雷蛇撅起嘴,莫名的感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像是要继续沉寂、保持冷静下去就会让事态朝着无法避免,无可挽回的终点行进似的。她有这样的预感,尽管店长对她十分友善,但从这一刻开始,雷蛇小姐看向她的眼神就变得异样起来,好像有了怀疑,甚至带着少许而明显的敌意。尽管店长还不知道。而博士在她眼中则不同,或许是因为某种不好直说的胜负心和......微妙的占有欲?反而朝着更加令人挪不开眼的闪亮和不思议靠近,这就如羊群只有在看到狼时才会全力奔跑拼命生存一样,现如今不过是顺理成章到达这样的境地——尽管在睡梦中的博士还不知道。

博士在第五天下午时睡过午觉醒来,发觉疲惫已去了不少。雷蛇这时还没下班,而手机收到了不少来电同短信。有的是话费套餐推荐,有的是店长发来的问询,还有的是阿米娅和凯尔希的未接通话......记录三十次左右,一边十五次,快要把整个屏幕占据。让他一时间有点被督促的慌乱。他赶忙回拨,而不出所料,凯尔希响了五声左右才接到,阿米娅则一声不到就接听。两个人的语气一冷一热,虽说都是一样繁忙,但明显阿米娅的话让博士愿意多听些时候。她和凯尔希带着点责怪意味的要求命令不同,更多则是温柔的规劝和直球一样的关心和嘘寒问暖,凭此想象下去,似乎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能成为领袖,担此重任。

不过两人的意思都差不太多:都是要他回去,别在外面到处流浪,一次又一次的重复那种动不动就要为生活所迫的日子。

凯尔希甚至难得开出了听起来就十分令人期待的条件,例如工资翻倍和事务减半,以及不用再吃芙蓉的营养餐。只要他愿意回来。博士其实想说自己并没有过得不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没有什么问题,租了房子干着餐饮生意还捡了个瓦伊凡姑娘。但他犹豫的态度还是让凯尔希认定他有苦难言,因而态度更加强硬,要他早些回公司,回去就一切好商量。

博士靠在枕头上,腰部有些会让人着凉发炎的裸露、弯曲起来,“我回去又怎样呢?”他问。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比我们更清楚你的价值和作用了。”凯尔希轻轻的啧了一声。“你对我,我们,罗德岛很重要。”

“我知道,但并不是说没有我就不能运转吧。”博士的指甲刮过泛着痒的锁骨,说道:“再说,一回去就要和大家见面。我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太适合回去,所以还是算了。”

“你真奇怪,我自始至终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她那边传来垃圾桶被什么砸中的声音。“所有干员对你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不能再深厚了,你是被尊敬着的,为什么在旁人看来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你却避之不及?”

“我当然也知道,只是我单纯的不喜欢自己。”

他随口说道:“干员们对我还是有点太迁就太温柔了。就算被我用刻板印象一样的东西去培养塑造也毫无怨言,乐在其中。以至于我到后来才明白,这样的我不过是个独断专行,倘若他人不顺从我就恼羞成怒的独裁者——所以我才觉得讨厌。”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还不够吗?”

凯尔希不满的敲着桌子:“没有必要。虽说我明白你是这种动不动就会自我厌恶或者害怕自己得意忘形的人,但只是几名干员的投诉而已吧?不能适应的就离开,能够适应的留下来,我们是盈利性的公司,又不是慈善机构。迁就人的是你才对。”

博士扬起眉,有些意外的回答:“可一开始要我全心全意的和大家打好关系的人不是凯尔希吗?”

电话一侧的女人顿了顿,似乎被这句意料之外的话堵住了喉咙。

“凯尔希也好奇怪。”男人打了个哈欠。“又是让我靠近大家,又是让我远离大家。明明我已经按照你所说去认认真真的完成了,为什么最后反而成了我的错?”

“哪有人控制距离的方法是直接从公司出走的?”凯尔希抱怨道,“这不过是你的自作主张,不要试图偷换概念,把错误强加到他人身上。”

博士很久都没见到她用这种无奈中夹杂着少许恳求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一时竟然因为对此而生的惊讶开口:“可我只是想出来转转,反省一下而已。顺带思考下以前的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在罗德岛是做不到这些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以为你是怎么在哥伦比亚定居半年多的?”她阴阳怪气的反问一句。“你觉得我们抓不到你吗?还是说你认为我们没有对你实施强制手段的可能?我亲爱的博士。”

“好好说话。”他把音量调小。

“那就赶紧回公司。一个月两个月无所谓,三个月四个月也无所谓,但已经半年了,半年了。”

博士隐约能听到凯尔希因为说话速度太快而加重的呼吸,进而想象出她此时胸部起伏的模样。

“你难道要死在哥伦比亚吗?”

——他这次沉默下来,如同真的开始思考凯尔希所构想的可能性。

事实上凯尔希说的没错。不论是谁都无法否认,兴许连博士自己都在迷茫着的:哥伦比亚,这间单身公寓并不能算作他的家。或者说,一直在这片大地上流浪的他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家,而凯尔希表达的意思也再简单不过,两者之间总要做出选择。并且自然而然,博士待在罗德岛的时间要比哥伦比亚更长,所以如果选择,理所当然应该是罗德岛。理所当然要对那个自己突然就生出逃脱心、出走心的地方用上“回”而非“去”的字眼。于凯尔希而言也好,阿米娅而言也好,罗德岛才是他该“回”的家。

即便现在的生活也让他很开心,偶尔还会生出“就算不回罗德岛,照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没关系”的想法。就算如此,凯尔希告诉他,并在他面前摆放的事实也是无可辩驳,也正是名为“博士”的男人所必须要背负,选择的。不可奈何的。

“哈.......”

他不知是懊丧还是迷茫一样的捋过自己的额前,让漆黑的发丝顺着指缝草一般生长、挤压出来,最后又归拢成一片要遮住却不完全遮住双眼的小型幕帘。

“你以前......也是这么难缠么?”

“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她回击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月的时间,把你自己的事情彻底处理好,到时候要么你自己回去,要么我们带你回去。”

说罢,她就有些不满流露于动作一样,粗暴的挂了电话。

屏幕因此于一瞬变回待机状态的亮黑色,那些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也随着这份黑暗而一扫而空,只留足能够映出事物的玻璃镜面在短暂的反光中拓印下的、博士稍微有些苦恼的笑脸。

“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女人。”

.......

约莫半个小时后,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传入博士的耳朵,紧接着是有些压抑的脚步声用以之后的衔接——看来开门的人已经不会再做那类会把钥匙断在门锁里的事情,逐渐变得熟练。他在这会儿能闻到一点点夏日正中的太阳味道,还有汗水和微妙的铃兰香气:或许还有点柑橘花在其中。博士不记得雷蛇有喷洒香水的习惯,不过就气味来说该是无比适合她的。而根据他的推测,此时的味型和店长身上的稍有相似,但又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存在其中。那么,大概率是那个女人自作主张的为她推荐了这些化妆品吧。真是喜欢见缝插针多管闲事。博士想,虽说确实很好闻,让他莫名的有些胸口发痒。

她轻手轻脚的溜进来,自以为动作很隐蔽的凑到他身边,却在抬手前和博士的眼神撞了个正着,这吓得她猛地后跳,以要后仰摔倒的姿势哇哇大叫着倒下。博士试图伸手拉住她,但意外的在这时忘记了瓦伊凡力气超大的设定,被雷蛇一把拽倒在地。构成了烂俗轻小说常有的暧昧场景——博士在上,雷蛇在下。鼻尖和鼻尖之间仅剩一根无名指的距离,博士能够看清雷蛇长长的睫毛和下意识抿紧的鲜红嘴唇,那份香气从刚刚知道的陌生变为快要靠近负距离的熟悉。雷蛇则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同那双漆黑又安静的眸子离的更近,同时除却呼吸外,还能微弱的和博士的胸口脖颈有所触及,她一时竟觉得那很有弹性,如同验货一样,觉得那弹中带硬。

似乎对他们来说,双方都是各种意义上的极品。又因为两人都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或说第一次得到这种能够在如此距离之下互相观察的机会,于是就好像各自都对这种机会加以珍惜似的,博士和雷蛇先是相互沉默,随后就是忍不住看着对方被绯红色蔓延的侧脸发出捉弄一样的笑,最终则同时察觉到不对一样合上嘴,默默的开始听自对方胸口传来的心跳声,比赛似的,要看谁先忍不住动心、忍不住感到羞涩窘迫。好像只要有一方如此反应另一方就获得了长久的胜利,能开心许久许久都不感到腻味。

“稍微......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肌肤早已渗出雨滴似的汗珠,在微弱的动作中重新被袖口吸收,像是雷蛇真的遭受了暴雨,被从头到尾浇湿,灼热又冰凉。

“嗯......我也觉得有点......热?”

他尴尬的咧开嘴,咸涩的水滴让他的眼睛酸痛无比,以至于一直对着雷蛇眨眼,像是学生时代的男生对感兴趣的女孩做眼神上的勾动和放电。

之后略显狼狈但好在双方心照不宣——博士和雷蛇在相当奇怪的氛围下分开,一个坐回床上,一个站起身。一个为了掩饰慌乱把被子折了又折,险些突破世界纪录的对折十四次,一个为了排解紧张开始对着根本没有沾上灰尘的裙子拍来拍去,顺带还数了那之上有多少个褶皱——大约四十六个后,他们才在一定程度上冷静下来。干巴巴的互道下午好,干巴巴的问对方今天感觉怎么样:一言一行完全不像是认识快两个月的人,气压无限接近于相亲或在说被人坏话时扭头就见到正主的那种诡异和惊诧。

博士,抑或雷蛇。老实说他们差不多都已经开始习惯有对方在的生活、对方的存在。平稳正常,毫无波澜的在这样于两人来说过分宽大却又过分狭小的居室里越过一天一天又一天。博士不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遇到这种让他难得慌乱的事件,雷蛇不知道的是恍然之间自己就很自然很顺从的感到一种宛若食欲未被填充足够的不知名酸涩和不满——与之前去便利店求职回来时的感觉相似相同,但此时的心情竟要比那强烈,厚重不少。如同后者是前者的升级,如同后者于前者来说是更为本质,更加贴近深处和真正心意的东西。

“抱歉。”他险些结巴。“但至少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会对年轻女孩随便出手的变态。”

“没什么。”雷蛇眼神游移。“不全是你的错,再说,我也不讨厌。”

随即,就像被这句话施以了解开束缚的权利。雷蛇顺此短暂的想:其实还可以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遗憾的是,博士并没有对她回答有所回答。

暧昧又充满奇怪情爱的氛围就此被强行终止,如同在愤怒过后身体逐渐冷静所带来的空窗期。男人很轻易的就从这样的状态中脱出,那副不像他会做出来的无措表情像是未曾出现过一样,迅速且不留痕迹的消失在他平淡的扑克脸中。雷蛇小姐无声的咂嘴,但又在思考后以“意外的得知了他的另一面”为理由让自己的心情稍稍在不悦之外有所好转。她神色轻快,脚步也轻快的从便利店的塑料袋里翻出几盒只要热上两分钟就可即食的快餐。塑料盒还透着微微的温热,避免氧化的塑料盖上还能看见明显的水蒸气——这其实在回来前就已经借用店内的微波炉加热过,而回到公寓的这段时间,温度就降为可以入口的刚刚好了。

“我其实可以做饭。”博士吃了一口,觉得鸡肉块又辣又硬。“我做的饭比便利店速食要精美吧,分量足还便宜。”

“是那样没错啦。”雷蛇用勺子在空中划出几个三角形,继续说道:“只是总麻烦你感觉不太好,想着多少买点高人气的食物回来犒劳你下,结果意外的不好吃呢。”

“越是好看的商品其内在越是空洞......算了,我也不是吃着他人买来的东西还要喋喋不休的吵闹类型。”他把那些鸡肉和面包干吃完,将两人份的碗状包装盒扔进垃圾桶里。“谢谢你特意为我买来这些,我很开心。”

“哦!那我也很开心。”雷蛇笑笑。“吃的还好吗?”

博士回想起她正常的食量,发现这种程度与之相比未免有些过分。所以眼神一转,用带着点无奈意味的口吻说:“好是好,但不太够吧?”

瓦伊凡少女的肚子好巧不巧的在这时响起,如同是对男人的话语做意义积极的正向回应。

“——那就再来两碗。”

她懊恼又不爽的撑起脑袋。

博士也学着她那样笑笑,边揉过她的头发边走入厨房,说好,再来两碗。

男人一如既往的煮上米饭,解冻肉材,搓洗蔬菜,照着记忆里的方法以合适的比例调配酱汁,用认真同专注的态度翻动锅子。让花花绿绿的蔬菜和从鲜红逐渐变为灰白的肉块在油脂和人为的搅动中交汇在一起。忽的就有一股让雷蛇咽口水的香味自锅边飞溅出来,但很快就消失在博士盖上盖子炖煮的动作中。

“再等等。”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切柠檬,似乎要做些解暑的凉饮。“喜欢甜一点还是酸一点?”

“甜一点吧。”雷蛇吸吸鼻子,站在他身边斜着脑袋看。

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她似乎并不急着去客厅看电视,或者在吃饭前小睡一会儿。有可能是她已经逐渐是应现如今的工作和生活,也有可能是有什么一定要呆在博士身边的理由和借口。不过相比于前者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也更有趣。

“说起来——”

“起来。”

雷蛇被他这句快速且不带脑子的应答气笑了。

“我是想说之前的事情,一个星期前的那个。”她一脚踢在博士的小腿上。“你问我以后想去哪儿什么的。”

“嗯,是问过来着。但没必要一直在意那种东西吧。”博士把柠檬角放进杯子里,又伸手拿起装有粉色糖浆的瓶子。“走一步看一步不也挺好,反正债也快还完了,到时候就自己找房子定居,或者去其他地方吧。你不是还很年轻吗?到那时再考虑这种杂七杂八的问题也不迟。”

闻言,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换了副口气说到自己今天从店长那里拿到了奖金。博士扭过脸,有些惊讶的问她是不是店长中彩票了,怎么突然这么豪爽。雷蛇说不是,是因为今天上班途中有那么几个流浪汉来店里撒泼胡闹,差点伤到店长家的姑娘,她一时气不过就把那群人一个接一个扔进了警局。总之出于感谢的意思也好还是单纯的善良也好,店长给了她快抵得上半个月工资的钱以示心意。

博士点点头,关了火,将菜倒在餐盘上的同时继续听她说。

“店里当时还有另外一位客人,穿着蛮考究的。他在我收拾掉那群家伙之后就自称是安保公司的人事部负责人,问我有没有跳槽去他们那里的倾向,但因为店长面前这么说实在不太礼貌,所以被她抄着扫把赶出去了。不过对方还是在临走之前留下了名片,希望我可以多多考虑他们公司什么的......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呢。”

“毕竟你是店长唯一的员工,她现在又招不到人,遇到这种挖墙脚的肯定会很气愤吧。”

“嗯,我倒是能理解店长的心情啦......”

雷蛇双手背后,两根大拇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相互剐蹭着,和她低垂的视线一样,看上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男人瞅了她一眼,把勺子和叉子递给她,不知是心下了然还是真的无心而为之,随口问她:“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如果我没念错的话......”她顺势从口袋中取出那张略显褶皱的鸦色硬纸片,放在博士面前。

“——应该叫黑钢国际(Black steel)。”

博士摆弄刀叉的动作微微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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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确实如博士所问询的那样——“未来想要去哪儿?”这样稍微有些现实,有些让许许多多还沉浸在青春恋爱喜剧和胃疼虐心三角恋的酸臭味年轻人不好一下子接受的残酷,但却必须要被面对的既定事实,也确确实实随着这样的问题摆在了雷蛇面前。迫使她不得不开始为此思考,也让她因为这份思考而苦恼。甚至在一段时间里借着各种心绪和念想来佯装无事发生,看起来甚至比之前刚来这里时还要开朗——所以说,这要算作某种逃避似的面具呢?抑或只是单纯的想把思考的事物分个优先级后才将一直以来隐藏在胸口深处的心意提前向外、向某人推出,终竟推至台前了呢?

她和那些动不动就要为此纠结许久的小姑娘不同,她无论何时都很清醒。很清醒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很清醒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很清醒的明白自己会得到什么,也很清醒的明白自己终会失去什么。所以她唯一强于他人的一点,即她总是知道答案,也总是能在知晓答案后坚定而不感到后悔的贯彻自己的意志,努力始终,贯彻始终——就算现在于旁人看来,理想和这般态度间多少存在着矛盾和冲突,如同确切的知道自己没有降落伞从高空坠落,如同实在的知道自己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漫步。

这样的雷蛇不可谓不努力,不可谓不优秀。所以那句不知是谁于何时说的谚语到底还是在她身上灵验,就如古代戏剧中的机械降神,在凡人陷入困境,一筹莫展之时降临。用神力开辟道路,用非人之智分开河流——她并未告诉博士的是,那位黑钢国际的职员没有因为店长护食一样的暴怒而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门外不远处等到她下班。她还没有告诉博士的是,在听过像是拒绝似的“我学历不足,最多只到高中”后,对方反而相当轻松的说了“只要通过测试,那么如果你希望,公司就可以额外给你优待,甚至为能够你提供大学四年的各项费用,把你的名字录进哥伦比亚最优大学的招生名单。”

毫无疑问,这是再优厚不过的条件,优厚到是谁都会喜笑颜开满口答应。雷蛇也一样,她为这样宽厚的支票而愣神,认为自己像是找到了改变人生,通往新世界的转折点,以后就要摆脱一无所知的帽子,转而准确无误的踏入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的新起点。她开口想要答应,快要答应,忘乎所以,满是激动和欢欣的想要答应。那副神情中透出的明显到路人皆知,让那位负责人对着店长露出胜利一样的表情,让店长在脸色铁青后难掩无奈,几度叹气。

是啊,本该如此的。

但——倘若从一开始就未曾遇见某人,未曾握紧他所伸出的手,的话。

她不置可否的接过名片,礼貌的回答希望他能再给自己一些时间,理由是自己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联系以及之后的事情暂且顺延,十分抱歉不能及时答复。但似乎这样的行为在HR眼中算是成熟稳重的表现,评价不减反增。如此,催促的意思消失殆尽,只留下对方心满意足的笑和有些喜悦的背影——

“那么还请允许我专心等待答复,也感谢你能给与我们多做准备的时间。”

以及这句象征着进一步认同和欣赏的谢言。

雷蛇回头看向店长,那对灿金色的眼中不免生出些不好意思和愧疚一样的东西。不过是无言的,不好直接言说的。店长挠挠头,撇着嘴把她拉进店里,一时也不晓得该对面前的小姑娘说些什么好。她其实知道的,关于雷蛇的事情很早之前就听博士说过,大抵也清楚这孩子所遭受的不容易和艰难。而如果从现实的角度考虑:倘若是自己的女儿受到这样的邀请,想来她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存在。况且没有人——除了店长自己,大约没有人会喜欢一直碌碌无为默默无闻的当便利店店员当到下岗退休,或者在那之前就因为各种原因离开并再寻新的工作。哥伦比亚人唯独在追求自我的完善和进一步升华这点可谓冠绝全泰拉,也可说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个人主义倡导。

仅仅,只是店长稍微有点私人意义上的不满而已。

店长很喜欢雷蛇,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的几个月,但哪怕换个苛刻一些的人来,恐怕也很难对着这样一个充满活力且聪明的姑娘生出恶感。换句话说,雷蛇是个一出现就容易让他人欢喜的女孩。使得店长快要把她当做流落在外的女儿看待——即使她从未说过,雷蛇也并不很知情,只是明白店长对自己好的不像样,好的让她觉得这里有点过分温暖。可这到底也是如同小孩耍性子一样的可爱闹剧,就像一直认识的朋友突然告诉你他要出国去很远的地方,而你自然感到不舍一样。店长已经三十七岁,尽管活得好像比谁都年轻,但没人比她清楚:她,或者说雷蛇,甚至说博士,早就已经不是能把未来和现实踢到一边视若无睹的小孩。

没事。她瘪瘪嘴,随后就换上面对可爱事物才会用上的温暖笑容。不一定非要听我的意见吧?道路还是非自己选择不可,听凭他人干涉的孩子在哥伦比亚可是要被人欺负的。

但雷蛇还是没忍住对她道了歉,对她垂下头,微微躬身,看上去快要完成约九十度的鞠躬。女人看见她突然如此隆重,一下便有些失去往日那份从容和游刃有余的慌张了。她和刚刚来到哥伦比亚的雷蛇一样手足无措,最后堪堪用双手顶住她的肩膀,终于令两人视线对齐。

店长长舒一口气,以微弱的责怪眼神望向她:你不是还没有答应吗?说的像是你现在就准备离职走人了一样。

“——”

少女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对这样的店长再说些什么,但思来想去、权衡到最后就又如被水浇灭的火,化作一阵只持续数秒的沉默。

“其实我想去的。”她说。“超级——想。感觉就像是一直以来想吃的东西突然吃到,想买的裙子和化妆品突然从有偿变得无偿。店长曾经也有过某些期望吧,那么稍微想象下那份期望突然实现的感觉——那就是我现在的心情了。”

“所以,小雷蛇真的准备去那什么黑钢国际了?”店长斜靠在玻璃店门上,身后还响起些布料和玻璃摩擦的咯吱声。

“我不知道。”

她学着博士的习惯——就像那样用右手从下巴向上,蹭过苹果肌,蹭过鼻尖鼻梁,揉弄过眉毛,然后停在抬起有被放下的刘海后,也就是额头上。

或许物以类聚,人与群分。或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对方相处、生活久了,就会下意识的沾染对方的特征,带着对方的味道,连说话的语气都开始有些不出所料的相像。她的口吻一如既往,只是和自己此时的神色一样,透出一股不知是模仿还是真真切切存在于己身的迷茫。而后这迷茫就如在反抗她所认为的“模仿”般,真的让她找到了为之而迷茫的理由——想来是真的了。

“如果我知道的话,或许在刚才就做出选择了。”

她忽的有些昏昏欲睡。

“因为我吗?”店长半开心半难过的说。“因为我呢。”

雷蛇笑笑,“当然,但并不仅此而已呀。”随后她继续说道:“有些话是无法直接对人去说的。或许于对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慎重考虑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很重要:态度很重要,想法很重要,以及对「我」的看法很重要——但或许是我勇气不足,暂时还做不到和店长一样自然的把心里话脱口而出吧。”

“以至于连提问都做不到吗?”店长眨眨眼问她。

她看见店长在说这句话时所露出的、如同明悟了什么似的坏笑,莫名为自己的多嘴多舌和实话实说而感到一阵心跳加速的慌乱和羞怯。她扭过脸,一声不吭的回到柜台后,在没人的时段里把消息栏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写了一堆似乎又删除一堆,删除一堆后又开始透出一股后悔混杂恼怒的懊丧,让店长不看就大致能猜到她想要发给谁,想要怎样的回答,想要写什么,想要写多长。她暗自好笑,兴许曾几何时也曾窥见过、甚至成为过这光景的一部分。于是此时的旁观似乎也变得有趣,且叫她忍不住想要出于过来人的心思啰嗦几句了。

“就告诉他呗。”

她凑到柜台边,拉过凳子坐在那里,眼睛一次又一次的挪向雷蛇的手机屏,气得后者予以警告性的凶神恶煞——但就算这样也未曾收敛,毫无终止之意。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我也不明白你在嘴硬什么啊......”店长自然的耸肩,随即伸手捏捏少女软嫩而富有弹性的粉色小脸。“或者,换句话说吧:你选择与否又和人家有什么关系呢?”

女人收回手,好整以暇的说道:“对方不会因为你的未来光明或黑暗而怎样,被人看中也好被人唾弃也罢,说到底,小雷蛇的存在也不会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或更差。所以你何必在乎他的看法呢?反正最近给你的奖金和工资差不多也足够还清那家伙的债务,之后你想要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了,不如就这样干脆的离开,不告而别也算是一种轻松还好用的方式嘛。”

“要你管。”

雷蛇把手机背到身后,对她做了个鬼脸。害的店长刚刚压下去的揉捏欲差点返上来,她不恼怒也不生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侧脸,摆出一副像是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带着孩子的老阿姨呢......”

“不接受!”

少女猛地抬头,对着她大声说道。“不接受!十六岁的差距什么的怎么可能接受!别太想当然了!”

“哦?是你不接受,还是他不接受呢?”

“啧......但、但一般人怎么说都会选择年龄相近的吧?!总之店长您不行就是了!”

“那要是他真的不介意怎么办?并且我刚才就说了吧,你如何选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店长手臂抬起,微微前举,看着自己亮白中透着粉嫩的指甲,有些坏心眼的说。“你又是他的什么人呢?或者说,他对你来说又是什么呢?区区朋友的关系,未免管的太多了吧?”

雷蛇撅着嘴不说话,像是在生闷气一样背过身子,刻意不和女人面对面。

“事实不会因为你发脾气就停滞不前或是模糊消失的哦?”她推推雷蛇的肩膀,接着就像是不喜欢在这样的话题上多花时间似的,反而和她说起另一件事。“对了,虽说你们平时也有呆在一起,但那大部分都是因为工作。事实上真正属于你们的时间很少吧?”

她笑嘻嘻的说:“哥伦比亚每年在夏日的这个时间就有十天是要举办集会的,还是很热闹的大型庆典,各种小吃和表演项目都有,并且晚上还会放盛大的烟花呢。小雷蛇不想去看看吗?那可是难得的法定节假日必备节目。”

“我又没什么特别要去看的理由......”雷蛇扫过她似笑非笑的漂亮脸蛋。“一个人看也很无聊吧?那还不如在家多看几本书。”

“但博士会去哎。”店长遗憾的说。“我觉得他多半会喜欢这样的节日,所以刚才在你对我发脾气的时候就邀请过他了,还是和我一起。毕竟小雷蛇不在的话,也就只有我来——”

不出意料,还没说完后半句的女人被雷蛇捏住了胳膊,险些付出骨折和被高压电电击的代价的情况下被雷蛇物理阻断了语言系统。但这对女人来说不重要,她目前还没见过这姑娘又羞又气的样子,不可谓不新奇,甚至还能隐约的借这副姿态进一步知晓雷蛇小姐的可爱,某种意义上于店长而言不如说是正刚好,求之不得。她忍着快要骨裂的痛拍着雷蛇的手,一边语速加快到龙门相声演员合在一起都比不过的程度大声宣言。

“——那就坦率和他一起去并且认认真真询问他的看法不就好了嘛顺带一提不是可以坦白自己的心情让他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对他抱有别样感情的同时不是很青春恋爱喜剧吗所以快点放开我放开我不会和你抢的不会和你抢的啦小雷蛇!!!!”

姑且在这样带着哀嚎和求饶味道的超长难句之下,瓦伊凡少女难得的,用着明显的纠结表情发出了不满的叹息。

“——我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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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店长只是诶嘿的笑。

Honda Celebration of Light——不论是用哥伦比亚语还是维多利亚语翻译,大差不差都是相同的意思,即光之庆典。听上去像极了东国游戏里的中二名词,带着各种祝福和期望,明明是官方用来庆祝的节日却难免带着一股小家子气的感觉。偏偏哥伦比亚人在对外地游客介绍时还摆出相当自豪而不尴尬的表情,正所谓只要我们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所以当博士听到店长满脸欢喜的给自己讲相关事宜时差点就要用脚抠出四室一厅以缓解现有的住房危机了。唯独听过一遍且见识还算少的雷蛇能做出津津有味的样子,不至于觉得难堪之类。或者只有博士自己不知道的,雷蛇正在趁着这样的机会欣赏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死活说不出来的别扭样子,她似乎觉得这多少有点好玩。

庆典在白天就开始举行,而重头戏则在晚上十点钟之后,毕竟在大白天放烟花虽然不是可以被禁止的事情,但这种绚烂的景色没有漆黑的夜幕作为背景就显得力道不足,就如肉汤不放盐,麻婆豆腐不加花椒,意大利面不撒芝士粉一样。所以白天两人几乎没有出去,一个在房间对着天花板发呆,一个对着被汗水磨得快掉色的名片发呆,而那册本为博士所持有的的《不选》就在她旁边摊开,却仅仅只到第二十页——现在又翻到二十二页后就彻底停止不动了。

简单说回那天之后的事情——博士只是稍微的表示了下惊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不问,没有说起黑钢国际的事情,也没有明确的和雷蛇畅聊过各种可能的结果。安安静静的夹菜给她,问她饮料够不够,不够还可以加。中途的表情和态度自然而随和,像是对这一切的一切都表现出一种旁观者才有的淡漠和无关心。也可说自一开始就刻意的“不让自己对此有太多感情流露”似的。最后反倒是期待他能对此表态的雷蛇一脸失望,胡乱用勺子搅和着自己面前的菜,心不在焉。

但如果真的让雷蛇以确定的口气说博士并未对她有所变化,那实在是有些为难雷蛇。她是个隐蔽着敏感的孩子,不擅长对人撒谎、也不擅长对自己撒谎的孩子。面无表情可能是在思索,而非真的什么都不去观察,也不去思考。她能感觉到自那之后博士待她比以往更好,菜品的质量更高,甚至还会带她买新衣服,连出摊工作的量都肉眼可见的减少。明明雷蛇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为他带来的收益也没有增长过,但他好像也不介意对这样的、可以算作累赘的存在关心有加,平常对待。

是他有所察觉吗?对未来的事情有所预感,所以就算这样也想沉默的尽最后一份善意。或者说他本身正在对自己隐瞒着某些不可言说之事,于是仅仅是为这份隐瞒所负责才做到这种程度?雷蛇想着,既高兴又难过。倘若他真的对自己毫不在乎、甚至一无所知的话,那么为那些选择而焦虑不安的自己不就和笨蛋一样了吗?可如果他是知晓这一切的情况下却仍是这么做的话,那不就说明就算未来的生活中“没有雷蛇的存在”也不让他有所动摇,感到落寞了吗?无论哪样似乎都让雷蛇有限的内心世界掀起只她自己知道的电闪雷鸣、惊涛骇浪。无论哪样都让她有些难过,有些欢喜,有些惆怅,有些寂寥。

博士翻过身,腰椎和肩胛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分贝很小的鞭炮。他今天没有再看色情小说,连那本一直都在看但却始终没能看完的《不选》都嫌麻烦一样给了雷蛇,也没有说是送还是借,更没有规定她什么时候必须还来。好像他根本不曾在乎这种事情一样,就好像他短暂脱离罗德岛来到哥伦比亚,花了大约半年零四个月的时间在这里短暂的发了芽,但始终不曾于这样的城市生根。因为生根的要么是不害怕这座城市、那些制度的黑暗和藏匿起来的恶意,甚至想要反过来吞噬这一切,把城市本身当蛋糕分着吃的人。要么是一开始就土生土长,决心一定要在这里活下去,或是被迫的在这里生活许久,一提到搬走也会感到不舍的人。

男人好像不算这其中的任何一种。说到底,这个世界中并没有他的家存在——即使存在,在他所未曾见识这世界、与这一切断流的期间,那样的事物也早就化作了历史的尘埃,被风如扫帚般扫进了时光的角落里。他其实本无所谓在哪里生存,在哪里安身。心灵和肉体被他设着绝难拆解,似乎也不可能拆解的门。按理说这样的他绝不会对任何地方存有留恋之情,但偏偏,不巧中的不巧,雷蛇就像是个意外一样从天而降,恰到好处的落难,然后恰到好处摔倒在他面前,恰到好处的触动他的恻隐之心,带着让一群青春期男女躁动的因素来到他身旁。

说一千道一万,他不过确实的因为雷蛇有所改变,学着照顾人,学着压制自己喜欢说三道四唠唠叨叨的*,学着面对一个半大不大,既成熟又不成熟的小姑娘。然后在逐渐习惯这一切后的男人在这样一直以来都没能经历、即使经历也会很轻易被各种变故打破的生活中有所习惯后,那些自始至终都隐藏在他身上,被他忽视着的责任感和来自过去的呼唤一巴掌扇醒——他不能再只是雷蛇面前默不作声,但实际上是个好好先生的博士了。

他还是恶灵,还是动不动就喜欢半夜四点在嘴巴里加热食物的怪胎,还是负责一整个罗德岛未来走向、动不动双手就会和污秽的鲜血相触的*。

而雷蛇呢?雷蛇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终究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离开哥伦比亚宁静的郊区,去往南方,去往北方,去她从未见过但总算见到的大学,去能够帮她进一步靠近自我期望的黑钢国际,名声极好的安保公司,说不定做着活计的某个途中就攒够了钱,真的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她或许会记得最落魄的时候有个卖蛋挞的人给了她谋生的工作,为她做这做那但似乎鲜少要求过回报——仅此而已。之后就继续过着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在她正确的,谁人都无法指责的人生中笔直的、高傲的、毫无畏惧的继续行走吧——即使现在的梦想似乎已经因为某人的出现而变得不再单纯,即使如此。

所以,戏剧大抵该在这里上演终幕,舞台在这之后就要荒芜,观众之后则要不出意外的就此散场,故事应该到此结束——就在这最后的时刻里,选或不选都好像没什么必要,但唯独还要继续下去,所谓句号画到一半是不合格的,抱着好奇也好,必须要给出答案的觉悟也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瓦伊凡姑娘和男人之间也应各自走向他们的未来,在那之前也要继续到最后。

于是作为与之相称的下一桥段——之后大约晚上九点半,他们便从单身公寓出来。

——雷蛇穿的很漂亮,穿的是藏蓝色的连衣裙,裙角裙边都带着雏菊碎花图案,踩着露出脚背,稍微垫高的露指凉鞋。博士没给自己买过什么新衣服,仅仅是把自己之前借给她穿过的那件灰白短袖搓洗几遍,晾干后就和骆驼色的短裤一齐套在了身上,看起来有点敷衍,也能说悠哉而清闲。

确实,至少看上去他们两个确实应该走在一起的。一路上雷蛇看着他的短袖沉默,有时候感觉肩并肩的距离莫名的被某种不可触摸的事物拉远,有时候又觉得这样的时间中靠近他的不是那件短袖,而是自己,该是被他抱在怀中,能够时不时亲吻到他脖颈、时不时剐蹭他耳朵的自己。这或许是种要人忍不住噗嗤一笑的可爱嫉妒,或许是种找不到能够贴近的理由从而想方设法制造点不经意的微小娇蛮。话说回来,兴许也存在着某种可能呢?雷蛇好像也因这个默不作声的家伙而释放个性,有所改变。

他们看见抱着吉他敲着架子鼓按着键盘三五成群的乐队乐手们,径直自他们身边走过,偶尔停在他们、厚厚如下雨乌云或是稀薄如日出白雾般的人群之外听他们唱歌。听要人听不太懂但似乎蛮温馨的民谣,带着各种激烈言辞却让人振奋尖叫的摇滚,让其他人忍不住回想起嬉皮士和名为布鲁克林文化区还在时的古典同爵士。远处飘来烤肉和芝士融化的味道,近来还有免费可取用的啤酒与薯条,烟味,汗水味,香水味,还有些果汁鲜榨后逸散的酸味。直到雷蛇和博士不约而同的想要去其他地方看看时,飘忽的风便和温暖的空气一起,把那些吵闹喧嚣的都带走了。

两个人忍不住一同噗哈的张嘴,接着大口大口的对着闪着丁点星光且带着月色的夜空呼吸。到像是肺部干净的后来才几乎同时停下,他们面面相觑,一方嘟着嘴挪开眼,另一方则打破之前印象一般笑出声来。博士捧着买来的椰子水,靠在刚刚亮起的路灯下小声的笑,雷蛇则顶着被炸鸡酱料粘到侧边的脸朝他要纸,顺带的,在那之前又把粘上油脂的手蹭在他胸口,又蹭在他脖子上。博士也不生气,擦过自己,最后自作主张的挤压着那些黏在她脸上的污渍,一点一点,擦得很用心,擦得很干净。且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的是,雷蛇只是被这样对待,只是被他以这样专注的表情如此靠近后就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似的,心跳加速,身体柔软,只动作违背规律,如同看见食物的小兔子一样,在靠近或是不靠近的纠结中变得僵硬。

博士这时问她:“不觉得有点太近吗?”

她就像是被惹恼似的再朝他靠近一步,不悦的说太远,太远。还不够近,还可以再近,还有很长的距离,还可以再近。

男人有一瞬被她的发言和动作吓到,但很快就把用过的纸团成团朝远处一扔,朝威胁一样的雷蛇走近一步,直到两个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后,他才对已经抬不起头的雷蛇说:第二步半价。

雷蛇半推不推的抬起胳膊,让右手抵在他胸前,声音一下子降低至夏日蝉鸣的二分之一。

这下她说的话只有博士听见。她说,已经够了,再靠近就会变得奇怪,变得不像我们了。但同时博士和她都突然为此感到疑惑——他们本就已经因为对方而得到改变,那么现如今的两人又何谈维持自己呢?所谓“不像我们”这种话,不过是骗人的假话。

博士已不再用过去的眼神看她——那种像是看着街边长势稍好的花花草草,巷尾对着剩菜剩饭摇尾巴的野猫,并非这些,而是切切实实的,把面前的他当做某个凑近一点就会很容易心动,小鹿乱撞的漂亮姑娘。而雷蛇亦是如此,从感激之情异化为路人皆知的“依赖之情”,究竟是何时成为这样的,她大概也和博士一样,早就不知晓了。

雷蛇轻吐口气,博士正深吸,两个人组合下来倒像是某种理论上的循环呼吸。她为此想通了一样拉住他的手,随后又觉得这不太够一样干脆的挽住他的胳膊。认真的说:“我不会松开的。”男人也回过神,和往日一样揉揉她的脑袋,认真的说:

“你还可以搂的更紧一些。”

少女的嘴角便有了些不为人知的、雀跃的轻笑。

......

待到十点十六分,官方已经开始放第一波烟花。在喷射火苗火花升空的惊诧中、在不远处于地面旋转而不飞行的好奇中、在飞舞进浓墨重彩却依旧深沉的夜晚的绚烂中,雷蛇握着博士的手向前走,博士握着雷蛇的手向前走,说不清楚谁带领着谁。实际上他们都是第一次在哥伦比亚看见这样的景象,但竟都想带着对方去各自认为最应该驻足停留的地方。假装熟悉,假装比任何人都明白实情,假装游刃有余,假装比对方自然。

这样的两人所走出来的路线歪歪扭扭,以至于最后没人知道他们跑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不过幸运的是,即使是胡乱走出的路线,随意不加目标的终点,烟花的光芒似乎也没有放过这里,一片一片,总是准确无误的将此处照亮。他们在这里感觉走累了,刚才东跑西跑买来的东西也有些快要脱手了,于是雷蛇提议在这里稍事休息,直到两个人都觉得不再辛苦再出发。博士点头答应,就去空余的摊位上拾来张报纸,脑袋挨着脑袋坐在一起。

和远处风景的喧嚣所不一样的是,这里有着独立于前者的静谧。可能从未有人能在庆典之中到达这里,可能仅仅是今天,为了他们才显得格外安静。所以仅仅是为了不辜负这份难得的美好,握了半天的小型烟花被博士一根一根的点燃,刺啦一声,这里便随着花火的闪烁而变得热闹起来。不过他只放了一半就让那烟花如哑火枪炮一样收束,剩下一半不放,但也不把剩下的一半丢进水桶里,反而毫不在意他人眼光般自顾自拿着。

他解释一样说:倘若留下一半,就证明未来还有可以像这样观赏烟花的日子,过去和未来多少会有所连结,不会断绝。也正如我所希望的,正如我所相信的——我们的手中总会余下这样的半线花火。

雷蛇在这时候缓过一口气来,舌头几次在口腔抽动,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没话找话。但她确实想和博士说话,说好多好多,说他是不是根本不懂哪里风景更棒,说他是不是想丢下他一个人偷跑,说他是不是有事情瞒着自己所以才总是对她很好。但她混乱的思考不足以让她分出更多精力筛选,到最后也只有这样的一句,很官方,但似乎又不怎么严肃。

“我说啊,对你而言。怎么才算是着眼未来呢?”

她其实不喜欢博士对她提未来这个词,她其实自那时开始就有些忍着气,一直到今天,雷蛇才借着奔跑带来的勇气和胆量单方面的对他发泄不满。

博士意外的望了她一眼,像是没听出她隐含的不开心一样说:“只要是坚定的、不被他人影响的人生不就足够精彩了吗。”

“为什么?”

“这个嘛,因为我是个总想着改变一切,喜欢用自己的一套理念强迫他人的讨厌鬼。”

他歪过脑袋,眼神干干净净的。

“......我总是强迫着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毫不在乎对方是否真的幸福,只觉得「要是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那就无可辩驳」,因而在之后被人讨厌,才会忏悔自省似的在这里徘徊、彷徨。”

“是吗。”

她把脸转向他。

是呀。博士说,其实那天算是他的错,自己明明不是雷蛇的什么人却要故意搅弄人心情一样问她未来如何未来怎样。以不接近对方立场的情况下肆意妄言,这怎么说都算是一种傲慢和伤害。倘若自己面前的雷蛇只是想要过着普通的生活,想要平平淡淡但却幸福安稳的人生,那就也是一种不可被让渡的选择,不可被指责的选择,也该是被称呼为完满而非缺憾的选择。他正因为讨厌自己动不动就要对他人的未来说三道四,动不动就要出手干涉。所以一直以来都对于雷蛇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报以守望似的直接行动同沉默。

“很卑鄙吧。”他说。“以操控、摆弄他人的人生和个性为乐趣,最后终于感到自己的谬误而仓皇逃避出来,祈求告解——唯独不要成为我这样卑鄙而恶劣的人,不要成为自命不凡肆意妄为的人。毕竟破坏他人理想的家伙,很悲哀不是吗?”

“悲哀.......啊。”

这真是好用的说法。雷蛇闷闷的想。胆小鬼一样的说法,投机者一样的说法,骗子一样的说法。

她屏住呼吸,随后又放开,紧随其后的:这次的她彻底生气起来,第一次在博士面前生气起来,那对锃亮的角带起噼啪噼啪的微弱电光,她感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富有勇气。

她狠狠的揪住博士的衣领,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即使这样比刚才比先前还要近上许多也不觉得害羞或是惧怕。她问他,质问他难道不明白吗?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在她面前装傻?她才不在乎,她才不讨厌呢。她喜欢这样,喜欢被人关心,被人冷静而理性的指责、反驳。她喜欢被人默默陪伴,喜欢即使用上各种理由也要留下那个伤痕累累落魄不已雷蛇的博士,喜欢那个不论如何都给了自己容身之处的他。

总而言之,我喜欢你。她瞪着他说,我喜欢你,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你。喜欢你这个语气冷酷也会帮助我的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很喜欢你,不得了的喜欢你。

博士微妙的睁大眼睛,随后又有些好笑的让它们落下来:即便我有可能会顺着自己的心意,肆无忌惮的涂抹描绘你?那样也没关系?

语气不咸不淡,如同在刻意为难,如同于此布下“没有觉悟就不要试图妄言”的无底坑洞,男人不只是欣慰还是单纯的恶劣,就以这样混沌而复杂的姿态等待少女跳入陷阱。

然而。

“——正相反。”

雷蛇正视着他,不加掩饰,亦无谎言作祟,只是简单而坦率的实行着自己积攒许久,但此时此刻一定要说出的话。

“原本的我只是个莽撞着努力的傻瓜,什么也不理解的迷茫着,但这样的我却也因为博士的支持和指正而看清自己,面对自己。因为你,我才能继续毫无迷茫的努力。”

她又一次握住他的手,这次却握的更紧。

“不准说那种让我伤心的话。”她低声说着,像是在呜咽,像是在什么难过的情绪中做着挣扎。“不准......说那种否定我的话......说那种否定自己努力的话。”

“我明明因为博士你变得更好,更优秀了......”

——优秀到,连喜欢这种羞人的话都有勇气告诉你了。

——优秀到,即使一个人去选择也不感到害怕和孤独了。

“所以不准。”少女咬着唇对男人说道:“唯独我喜欢的博士,我喜欢的你,不准。”

因而,坑洞被填满,陷阱于她的面前彻底失效。

——原来如此。

男人苦笑着想。

所谓事物就如硬币般的两面,倘若只是注视其中一面而忽视另一面的话,变得盲目而无知也会成为一种既定的必然......吗?

就如现在这般,被某个傻瓜以最难以想象的方式指认出来,像是腐烂的植物被贸然的拖拽到阳光之下。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率直和不加掩饰的直抒胸臆,所以名为博士的家伙才会如此惊讶,惊讶于自己因她而产生的信赖和动摇吧。

思考至此,他笑眯眯的看着雷蛇,转而用一种诉苦似的口吻说:“哪有这种喜欢的。这不准那不准,不怕我讨厌你吗?”

“随便你讨厌好了。”她抽噎几声,定定的看他。“就算被讨厌也不会认输,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

他给不自觉就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擦干净眼泪,终于如同向她的决意竖白旗一样:“那我也随便你喜欢好了。而作为这份喜欢的代替——”

「你的愿望就由我来实现吧。」

烟花又一次在空中炸开,雷蛇没能听清笑着的博士究竟说了些什么。或者说,只是因为当时的记忆仅仅只够她记起对方突然贴过来的唇,以及——那之后只燃烧二分之一的,半线花火。

——————————————————————————————————

“所以那个博士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关你事。”

“但真的很有意思啊,过去的故事什么的。”芙兰卡沮丧的拍着大腿,一边诅咒雷蛇奖金扣光。“讲到最关键的地方就断掉也太卑鄙了!”

雷蛇嘲弄的一笑:“你觉得我是那种会随随便便把弱点暴露给你的傻瓜吗?”

“恋爱怎么会是弱点呢!”芙兰卡反驳她,“对于少女来说应该算无往不利的武器才对!”随后玩笑似的挥动几下自己的剑,继续说道:“就像这样!”

——确实如此。

无论何时,爱和喜欢,冲动或是懵懂的感情从来都不该被简单的定义为使人不得思考,延误判断的阻碍。有着想要守护的东西,有着想要为之努力的东西——这样的人,总要比了无牵挂的人要更加强大。

庆典后的雷蛇又一次问起博士那天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但或许是因为原本的内容有些羞耻,有些不像如今的他,那样充满少年意气的话语绝非能说第二遍的存在,所以仅仅是含糊其辞,博士尴尬的胡诌:也让我随便喜欢你好了。”

而伴随着相互告白而进一步结成的关系,雷蛇确切的对博士声明:我要去黑钢国际,我要上大学,我要变得更厉害,我会成为和现在的我完全不同的自己。博士也一反常态,拿出相当程度的热情为她应援,还把罗德岛内部培训预备干员的方法拿了出来,只为让她成功通过测试。而结果自不用说,两个人的努力向来不会输给一个人的闭门造车。全A的成绩无疑说明雷蛇的天赋和努力,黑钢国际也爽快的为她预留了大学的名额,直到数日后就要搭乘去南方的列车。

雷蛇和博士都没有为此感到难过,他们畅快的出去大吃大喝,把附近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一遍,真的和普通的恋人一样度过他们最后能够相处的每一天。因为不知道之后是否还能见面,也不清楚未来将会如何,所以只是当下,只是当下的时间中,两人都决定全力享受。这不仅是不留遗憾而感到难过的享受,也是相信未来的他们总会再见,总会于世界的某处重新相遇的享受。仅此,雷蛇于日后回想起这段有些奇妙但又令她不由自主勾起嘴角的日子时,才能说自己是幸运而又幸福的。

“总会再见面的。”她在登上去往南方的列车前对博士说道,但很快又笑着否认道:“不,该是我会去找你的。”

她这次没有再和之前庆典时一样,单纯的亲了侧脸就算结束,而是主动的贴上去唇贴唇的和他接吻,认真,紧张,激动,带着羞涩和稚嫩,带着初生的希望和绝对要再见面的意志。

“可别忘记我哦?”

在跨越大约两年的时间,因为成绩优异而提前毕业的雷蛇回到了黑钢国际正式任职,作为干员来说的才能和资历来说无可挑剔。她或许有过恐惧,焦虑,害怕和想要放弃的时候,但似乎总有某种他人所不知晓的力量,不曾见识的光芒在她那对灿金的眸子中闪耀。因此即使遭遇不可预知的挫折,一遍一遍的重复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境和死地,名为雷蛇的少女也绝不会轻易的屈服吧。

「因为答应过的,会再一次见面。」

雷蛇闭上眼,忍不住轻笑一声。

“真够傻的,竟然在车里挥剑。”

“这明明很可爱才对吧?”芙兰卡不理她,自顾自的舞了个剑花,重新收剑入鞘。“博士怎么会喜欢你这个没有女人味的木头呆子啊,神明可真不开眼。”

“谁知道呢?”她略显得意的让那笑延续下来。“所有的答案,那些遗忘掉的,不清晰的,都会随着再见而得到新的诠释和补完。至于你——”

一辈子不知道才好呢。

少女下了车,踏上已经数次想象过的制药公司入口所设立的台阶,一步,一步,又一步。每一个脚印都仿佛带着过去的印迹,她缓步前行,把雀跃和忍不住要蹦跳的*化为更加坚定、稳重的步伐,让那些发酵已久,变得醇厚的思念随着短暂旅途的结束从而成为新的、推开门也不感到胆怯和纠结的动力。是的,无论如何,此时的雷蛇总是充满着勇气的。就算在他面前的自己或许还是那个初出茅庐,带着天真和稚嫩,会因为喜欢的事物蔓延放光的瓦伊凡小姑娘,但——这不就足够了吗?

——二十一岁的雷蛇在博士眼中始终是十九岁的模样。

那么二十三岁的博士亦然。

她就此在对方察觉之前推门而入,并作为见面时的第一句,老生常谈,但放在这里却刚好合适的——

“好久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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