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锦瑟
1
本来一心准备考研的徐西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临考前果断放弃，她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坚持要回到S市的母校竞聘，成为一名高中的英语老师。
她心里明白，她的这一“自毁前途”式的任性决定惹得父母很不高兴，父母的期许，一直是想让她当个大学老师。
从B市到S市，先飞机再火车，不到一天的时间，对于徐西瑶来说，却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
她在心里偷偷想过无数遍，不知道再见到他时，她的第一句话是“你好”还是“好久不见”？
从S市车站走出，徐西瑶望着这座曾经让她熟悉过的城市感叹，四年不见，希望“别来无恙”！
来接她的高中同桌燕子，挥舞着手臂朝她奔来，“我说你个大才女，好好的祖国心脏不待，上我们这小地方修行来了？”
“嗯，祖国心脏太挤，我怕人多了，把它挤犯心脏病。”
两人迎着夏日暖风嘻嘻笑笑，似乎重新回到高中时玩闹的时光。
周一迎新会，徐西瑶和曾经的高中老师成了同事，晚上大家一起约饭要庆祝一下。
席间，徐西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老师们，听说宋云轩老师从国外回来后，又在一高任教了，怎么没看见他呢？”
“宋老师啊，他不是回家操办婚礼去了吗？”英语组的另一个年长老师答道。
“什么？”徐西瑶的音调陡然扬高，过分惊讶的表情引起周围人朝她看去。
“啊……我是说宋老师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呀，当年教我们的时候，不是才刚刚毕业吗？”徐西瑶尬笑着为自己打圆场，“这怎么才回国就结婚，难道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洋媳妇吗？”
徐西瑶当年的英语班主任，现在的同事兼英语组组长，望向她的眼神充满探究，“西瑶，听你爸妈说你是临时决定放弃考研的，执意要回母校竞聘是有什么情结吗？”
徐西瑶面上装着平静，心里却在腹诽自己的老师，您这教的不是英语，改教心理学得了。她嘿嘿笑着，辩白道：“当然有情结了，我想每个学生对于自己曾经的母校都有难以忘怀的情结。”
自己的这个班主任，猴精着，当年抓校园早恋可是一抓一个准，又是自己父母的大学校友，徐西瑶想，她可不能还没实现自己的计划，就被人看出了破绽。
打定主意后，徐西瑶席间再也没提过有关宋云轩的话题，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座煤城未来的发展。
这座煤城，发展潜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下设各矿**，好多人才外流，从这里考出去的优秀人才很多更是不愿意再回到交通不甚发达的这里来开疆拓土。
2
三天后，徐西瑶和宋云轩重逢后的第一次碰面，是在一高校园计算机楼的侧门口。
一袭白衬衣的宋云轩，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走在幽静校园的一隅，文雅气质立显。
徐西瑶眼神直直地望着对面的他，一如当年温文尔雅的模样，岁月没有抹*任何一丝美好。
“抱歉，没有参加上你的迎新宴。”宋云轩率先打破沉默，关怀地问：“在母校任教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宋老师既然没参加上我的迎新宴，那是否需要单独请我一次呀，光嘴上说抱歉太没诚意了！”终于可以以成年人的同事身份对话了，不再是老师和学生的“对立”身份，徐西瑶装作俏皮的样子让宋云轩请吃饭，谅他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宋云轩微笑，微勾着唇角盯着眼前俏丽的女孩，一如当年一样活泼，他在得知她高考志愿竟然填的是师范时，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跳脱的人当老师授课时的样子。
下班后，宋云轩应徐西瑶要求带她去撸串，又应徐西瑶的强烈要求点了一提酒，他忍不住取笑道：“没想到几年不见，我当年的三好学生竟变成了一只小酒鬼。”
“宋老师老家婚礼办完了？”徐西瑶几杯酒下肚后，壮了胆子开门见山地问。这三天忙着备教案，忙着熟悉学生情况，忙得她都忘了宋云轩回家办婚礼的事，逃避也好，她竟然都没想要从同事口里打听一二。
宋云轩一愣，“啊！办完了，这你都知道？不愧是回到熟悉的母校，消息挺灵通的嘛！”
“我记得宋老师以前可不是话唠。”徐西瑶没耐性地打断宋云轩那些没营养的话，“宋老师有没有兴趣，玩一下快问快答的游戏？”
眼前的女孩明显染了怒意，宋云轩不知自己是哪里踩到了“猫尾”，摸了摸脖子，求生欲满满地接下话道：“悉听尊便。”
“什么时候决定出国的？”
“临时起意。”
“什么时候决定回国的？”
“学成而归。”
“我看你是满载而归吧？”
“也可以这么说。”
徐西瑶怒问：“洋媳妇有什么好？崇洋媚外。”
“嗯？这不能乱扣帽子哦，要说崇洋媚外，英语老师当之无愧。”
“岂敢，我得向数学老师学习，找个老外嫁了才算。”徐西瑶数着自己眼前的三个空酒瓶，三个，三……唉！她是多余的！
“是不是喝多了？”宋云轩轻声问道，温柔的语调，满是关心。
徐西瑶好气，这温柔的语调阔别已久，让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他耐心给她讲题时的样子。
每次遇到他给她讲了两遍仍然会被她做错的习题时，他都会用铅笔末端轻敲一下她的脑门，嘴角微勾着取笑道：“小糊涂蛋，怎么又做错了？我再给你讲一遍，这次一定要记住了哦。”
那满满一本的练习册上，都是他为她写下的解题攻略，她怀念那短暂的三个月时光，正因为有他的帮助，她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地提高了60分。
3
徐西瑶喝完三瓶酒，越想越糟心，她怕自己会哭，便谎称忘了备教案，起身执意要走。
宋云轩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匆匆买单后跟了上去，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他知道她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原因。
“宋云轩你别跟着我，我没喝多，我只是……我只是和我自己怄气，为什么听风就是雨，为什么没有仔细打听清楚就放弃考研回来竞聘，我哪是准备给人惊喜啊，我这是给自己埋雷换惊吓呢！”
徐西瑶说完蹲在路边号啕大哭，像本应握在手里的小甜糖突然被抢走时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哭得宋云轩不知所措。
“我这哪是惊吓，我这分明是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你说我值得吗？”徐西瑶猛一起身，伸手指着宋云轩，“你说啊？”
宋云轩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茬，便开始语无伦次地哄：“瑶瑶乖啊！喝多了就回家吧！睡一觉就好了！”
“我哪来的家？我的家在J市，我父母因为我不听他们话考研，偏来S市教书，他们正和我生气呢。”
“我是说让你回宿舍。”宋云轩当然知道徐西瑶不是S市人，他还知道徐西瑶的父母是J大的教授，当初把徐西瑶送来临市上高中，无非是她父母工作忙，没功夫经管她，让一高当英语班主任的同窗校友代为管之。
“你管我回哪！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徐西瑶吼完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可爱又尴尬地眯起那对琉璃珠似的清澈大眼睛，“宋云轩，我讨厌你，你知不知道？你那么早娶媳妇干嘛？男人不是应该以事业为重吗？”
宋云轩终于听明白了徐西瑶的意思，他忍不住屈指轻弹了一下徐西瑶光洁饱满的额头，“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误会我结婚了啊？”
“不然呢？”徐西瑶眼神有些迷醉，如此近距离地和宋云轩对视，她心跳如当年，心脏小鹿乱撞般似乎要破胸而出。
徐西瑶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糗大了！！
昨晚酒气加傻气一通借酒撒疯后，才从宋云轩口里得知，原来他是回去操办妹妹的婚礼去了。十五岁时他的父母车祸去世，他和十二岁的妹妹便成了孤儿，辗转在亲戚家中长大成人。如今妹妹结婚，长兄如父，妹妹婚礼，理应他来操办。
宋云轩提起伤心事，徐西瑶听后满满的心疼，她竟然冲动之下抱住了宋云轩。这一抱起初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为他的少年成长之路感到心疼，可宋云轩没有立刻推开她，时间发酵下，晚风吹过，徐西瑶感到这个久违的怀抱一如当初他们并肩行走时那么温暖。
这让她想起高三那年的雨夜，她从食堂出来，正好下起瓢泼大雨，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冒雨跑回寝室时，有人一把伞递到她眼前，她抱着给同桌燕子买的饭，示意让宋云轩给她撑伞。那一刻，两人走在校园林荫路上的步伐都慢了下来，和伞外的狂风骤雨形成了鲜明对比。
徐西瑶记得，那时刚大学毕业的宋云轩很是拘谨，他一直目视前方为她撑伞，却也刻意配合她放慢的步伐徐徐走着。
虽然被雨水淋湿了裤腿，徐西瑶却并不感到冰凉，眼里和心下一片温暖。她偏头望着宋云轩的侧脸，看见那个青涩大男孩白净的面庞染上些许的红，她便快乐地笑开了。
徐西瑶银铃般的笑声感染了宋云轩，他侧头看她时，她竟然一只手搂紧饭盒，另一只手伸到伞外接了点雨水，俏皮地扬到宋云轩脸上，“给宋老师降降温，以免烧红了脸。”
“胡闹，再顽皮我可就放任你淋成落汤鸡了！”
“好啊，那我生病了，耽误上课，你就等着给我补课吧，霸占你私人时间。”
4
徐西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起高中时的点点滴滴，似乎最快乐的时光，都是和宋云轩有关的日子。
可这美妙的时光只有短短三个月，高三寒假归来，好不容易等到数学课，走进来的却不是那抹清俊熟悉的身影，徐西瑶美梦初醒，得知宋云轩去了国外。
她一度很生气，居然不辞而别，太可恶了。
这突变的情况让她整整消沉了半个多月，她又回到了讨厌数学的日子，老班看不下去，出面问她原因，她支支吾吾无法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徐西瑶，你知道宋云轩老师为什么会在名校毕业后，来我们学校教书吗？”
徐西瑶摇头，老班说宋云轩高考时是H省的省状元，数学高考成绩只差一分满分，闪亮成绩曾名动全省，赢得各方关注。
四年后他毕业时，一高的老校长为了吸纳人才，亲自致电宋云轩，许以丰厚待遇，问其是否愿意来S市执教。一高曾是宋云轩父母的母校，但他父母早逝，他思考后选择放弃考研尽早出来工作供妹妹读书。
“那他为什么只待了半年就选择出国呢？”
徐西瑶记得当时老班并没有说清原因，只是含糊地说：“每个人要面临的选择和机遇不同，正好有出国留学的机会，老校长便推荐宋云轩去了，他学成后还会回来任教的。而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备考，抓住高考改变命运的机会，便是对关心你的人一种回馈。有些事，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徐西瑶当时年少，不明白所谓的答案是什么，现在想想，也许当初宋云轩远走国外，或许是和她有关吧。
整顿好心情的徐西瑶换上一袭美丽的红裙，高高扎起的马尾衬得她干练中不失灵动，简单的淡妆搭配三寸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向教学楼。路过数学组办公室时，徐西瑶特意往里望了一眼，好失望，那个人没在座位上。
正要转身上楼时，隐隐有低笑声传来，徐西瑶回头，微微嘟起嘴。
“酒醒了？有没有头痛？”
“我又没喝醉，昨晚的事我可是都记着呢。”
“哦，记着就好，免得又误会我崇洋媚外。”
“你还说。”徐西瑶佯装嗔怒，但眼里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听说主科之间要展开竞赛，数学组、语文组、英语组，按比分高低颁奖，看来老师评级和班级评级都要凭分数论高下了？”
“嗯，良性竞争会激发学生的荣誉之战，不服输，正是少年们意气风发的写照。”
“就像当年你和我打赌一样是吗？为了激发我不服输的好胜心？”
当年，徐西瑶偏科严重，高三时，班主任对她这个数学成绩回回班级垫底的人很是担忧，偏科严重直接影响高考总成绩的话已经和徐西瑶磨叽无数遍，徐西瑶却油盐不进。
宋云轩毕业来一高时，正好赶上徐西瑶班的数学老师因病请长假，代课几天后，周测验结果很是令校领导满意，便破格让宋云轩这个应届毕业生正式代教高三的数学课。
针对问题学生，宋云轩做了很多工作，几周下来小有成效，可徐西瑶却是问题学生中最令人头痛的一个。
原因无外乎是徐西瑶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唯独数学成绩班级垫底，宋云轩感到脸上无光，在摸清了徐西瑶对待数学的散漫学习态度后，主动请缨对赌三月内提高她数学分数60分，让他们老班每天晚自习放她一节课补习数学。
徐西瑶不服，“你拿我当试验品呢？还是你想通过提高我的数学分数，向全校证明你教得很行。”
当时的宋云轩面对徐西瑶的挑衅，清澈的双眼未起丝毫波澜，只是耐心等待徐西瑶连珠炮似的大放厥词后，安抚地笑笑，坦然地说：“你考多少分数，我开的工资不会变，但你的前途会因为几分之差而改变，像你这种几十分之差的学生，能考什么样的大学，你如此聪明应该心里有数。”
徐西瑶翻着小白眼，不以为意道：“即使偏科，我也能考取二本。”
“哦……那可能是我理解错了，我以为以你的聪明应该是压过重本线的，可惜呀数学智商这块欠费，直接拉低了整体的聪明度。”
年轻气盛的少年，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法，他们叛逆又敏感，于是不服输的徐西瑶内心燃起了熊熊的小火苗，一不小心就上了和宋云轩对赌的这条“贼船”，用成绩证明聪明劲用到哪都能所向披靡。
5
宋云轩和徐西瑶多年后又展开了一场对赌，各自赌他们所带的同一班级学生，数学成绩好还是英语成绩更好？
赌约：输的人出资领全班同学去郊游。
击掌为盟，徐西瑶口语相传，“要你好看！”
宋云轩宠溺地笑，伸出大拇指给她加油。
期中考试后，成绩放榜，全班的数学总成绩略高于英语总成绩10分。
徐西瑶输了，兑现赌约，请全班42个同学去泡温泉，扬言由宋云轩买单。
“为什么是我？”
“谁让当年你不告而别？”
宋云轩嘴角边泛起一丝苦笑，举手认输。两人撇开在室内泡温泉的同学们，闲散信步在草坪上。
“宋云轩，这么多年，你有喜欢的人吗？”徐西瑶向来直接，耽误了这么多年，她不想再绕圈子。
宋云轩停下脚步，和徐西瑶面对面，望向她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深情。
“徐同学……”宋云轩的话还没有说完，天空竟飘起了雨，两人都没有带伞，他催促徐西瑶：“快走几步，进屋再说。”
“我不……又不是没跟你一起淋过雨，你先说答案。”
宋云轩深知徐西瑶脾气的执拗，在雨势渐大前急忙脱下外套，他两手撑起外衣举在徐西瑶的头顶为她挡雨。徐西瑶却一把拽住宋云轩的前襟拉他一起躲在他撑起的衣服下，直白问道：“你当年走得那么急，是不是因为我？”
“呵呵，徐同学，一直这么自信吗？”
“当然！我记得当年那场雨后，你就开始有意疏远我，可是又每每把我解错的数学题，做成便签纸，写上详尽解题步骤夹在我课本里。”
“再后来，你不再单独为我开小灶，而是每周固定时间利用晚自习为全班同学讲题。你躲避的目光那么明显，完全看也不看我一眼。”
“你说，你是不是胆小鬼？”
这样的指控，徐西瑶早就想问出口！可奈何宋云轩没给过她机会，下课铃声一响溜得比老鼠还快，去他办公室以解题名义找他更是推三阻四一堆理由，让她等到晚自习集中讲解。
“咳咳，徐同学……”
“谁是你的徐同学，我现在是徐老师。”徐西瑶怒道，“你再想和我拉远距离试试看。”
宋云轩望着徐西瑶那娇俏的小模样，脸色因怒气泛红，眼里明明隐有雾气，可贝齿却紧咬着嘴唇不肯泄露丝毫的脆弱。
宋云轩心疼了，可再让他选择一次，还是会和当年一样的结果，分开是未知，却也是希望。
“西瑶，我不知道当年怎么和你辞别更合适，因为我怕看见你失望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会让我失控，而当年的我们显然不适合开展除了师生以外的关系。”
“你果然看见那张纸条了？”
徐西瑶看见宋云轩单手从衣兜里掏出皮夹，然后示意她帮他打开，她看见皮夹里本应放照片的位置夹了张褪色的纸条。
她激动地抽出，展开那张已经泛黄的粉色纸条，上面的字迹显然是出自两个人之手，底色字迹已经模糊，上层被人描摹过的“我喜欢你”击中了她所有伪装出来的坚强。
于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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