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明摆着是“激将法”吗?这么珍贵的东西让给我,对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来说,可能吗?现在已经不是价格问题了,我马上对这件筒瓶的真实性提出怀疑。
我彬彬有礼地回答:你是长辈,而且是先看这个瓶子,总有个先来后到,东西这么好,不买真的很可惜。然后快步踏出店门,脑子里在飞速旋转,这件筒瓶的破绽究竟在哪?
一周过去了,店老板都没有拿出筒瓶来,我还指望着免费学习呢。第二周,不甘寂寞的老板终于沉不住气,把筒瓶放在柜台上展示,我带着怀疑的眼光,再一次对其进行鉴定。
比较明显的破绽就是暗刻,崇祯的暗刻刀法均匀,此瓶却是“半刀泥”,是仿制青白釉的刻花师傅,临时赶鸭子上架。筒瓶偏重,而且重心居中,崇祯的筒瓶重心在下。釉面欠润,气氛单一,釉面划伤分部均匀,显系人为做旧。花鸟画得虽精细,但笔路很紧,有临摹痕迹.......
为市场作奉献的肥猪,行内是看不起的,一些有钱人被这些商贩哄得姓什么都忘了,被*猪还觉得有面子,拿着耻辱当光荣,不过我认为他们真的很光荣,为社会解决了很多就业岗位。到手的肥猪溜掉了,再见到我,店老板的眼神里有些敬畏。
一个月过去了,筒瓶不见了,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新东西永远比老东西好卖!
昨天和几个朋友聊天,聊得很晚。朋友们听说我玩了20年,竟然没有买过超过5000元的东西,表示大惑不解,都什么年月了,通货膨胀成这样,你怎么还在几十几百捡啊?是不是很穷啊?
我笑答:我的现金储备不低于十万,但从来不买超过5000的东西,这里面有两个因素,是我长年摸索出来的,一个是心理因素,一个是经济因素。
先谈心理因素:卖主就两种状态,懂货,不懂货。一件十万的东西,如果卖主不懂,可能只卖几百元。举个例子,98年武汉文物商店收购的元青花四爱梅瓶,仅用了500元,因为卖主找不到参照物。
如果卖主一旦知道了一件东西的重要性,要价一定会超过行情,正常人永远不会放弃可见的利益。如果是一件100万的东西,只有两个可能性买到,一种是捡漏,几百或一千就买下来,一种是高价,出到120万以上,没有中间价格存在的可能性。
很多有钱人犯了一个心理学错误,想以几万或十几万去捡价值百万的东西,现在是信息化社会,东西就怕研究,高价的东西卖主都会做深入的研究,漏就没有了。如果价值百万的东西,只卖10万,几乎不用看,必假无疑,哪个猪头会无缘无故出让90万利润?
再谈一下经济学因素:古代是阶级社会,社会呈金字塔形,处于塔顶的是皇帝和权贵,他们才能享受高档艺术瓷。每年市场上出现的真品,也呈金字塔形,塔顶是低价格高利润,塔腰是高价格低利润,塔底部是高价格无利润,我只选择塔尖,一年有3万就够啦。
外表看似“捡破烂”的收藏行为,里面包含了潜在的心理分析以及成本与利润的计算,我的自信,有一整套的《收藏经济学》作为支撑,不是一时冲动或执迷不悟。
回到主题吧!细节决定成败,在交易过程中,有犹豫不定坐失良机的,有一郑千金头破血流的,怎样把握呢?我就形成了一套“规范”的交易流程:从来不携带超过500元现金,防止自己冲动,如果碰上超过500的东西,就去借钱,或交定金,给自己一个反思的余地。
5
时间,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地摊上的东西,贵的很少,一般交易时间都很短,而在古玩店,交易时间就可以拉得很长,有比较充足的时间进行分析和思考。
一次,进入一家装修豪华的古玩店,店里分为前后两间,前面都是古瓷普品,后一间清一色仿品,老板为了甄别客户,真是用心良苦。(看你是人还是猪)
在前一间,我看见一只五彩笔筒,初断是康熙五彩,画的是福禄寿三星。我们知道,康熙笔筒艺术价值很高,五彩尤其难得,这只笔筒有长冲和裂纹,人物画工细致,底部还有刻字。
看胎应该没有问题,彩面磨损严重,已失亮,我认定真品无疑(在03年,高仿的康五彩还不多)。老板开价6000元,我为了争取时间,慢慢还价慢慢鉴定,讨价还价40多分钟,我出到3000元,说不卖就走了。
就在我走出店门的时候,老板说再加200吧,我同意了,但身上只有100元,我说要不要定金?老板说不用。取款的银行不是很近,我边走边考虑。
笔筒的样子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胎是老的,不代表彩就是老的,那一道长冲很奇怪,怎么觉得是新裂开的?彩面怎么全部失亮?种种疑问环绕着我,3200元,又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啊。
已经走到了银行门口,STOP!谨慎起见,立即中止交易!有疑点的东西坚决不能碰!
艺术品交易,一定要给自己充裕的犹豫时间,匆忙中下决定是错误的开始。卖主为了私利,往往故意压缩买主的思考时间,制造一些有人竞争的假象,引导买主犯错误。
一个月,我都不敢进这家店,后来跟朋友一起又去看了这件笔筒,老板也是心知肚明。笔筒确实是老胎,但五彩色料与真品有差异,画笔很细但僵硬,为了掩盖后加彩的火光,彩面经过酸蚀,完全失亮,至于笔筒的长冲裂纹,是后加彩入炉时,老胎在高温下炸裂造成。
“芳菲过眼已成空,寂寞篱边见几丛。颜色只从霜后好,不知人世有春风。”
6
纸上演兵是空谈,经验原自吃药来
2001年,随着高仿的大量出现,我逐渐意识到了瓷片的重要性。以前收集的瓷片,要么是自己在工地捡的,要么是花个几元几十元买的,50元以上的瓷片从来没有买过。
特别是元青花和明初官窑这一块,由于这些瓷片的价格很高,造成这一块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一块空白,怎样才能填补这个空白,取得突破呢?
书上的图片资料,参观博物馆,只能是“望梅止渴”,完全没有质的感受,要说收藏元青花和明初官窑整器,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一点我还是比较清醒的。
看来唯一的途径就是购买瓷片了,我筹划着去一次景德镇,跟传说中的永宣官窑来一次“亲密接触”。景德镇离南昌不远,那时候高速公路还没有修通,乘火车要5个多小时,来回路费和食宿都精算了一下,预计要80元。
那时候,景德镇的地摊在广场,古玩店在陶瓷馆里面和对面,由于地摊常有稽查,地点不固定,我就直接去了古玩店。古玩店里面瓷片不少,但民窑瓷片我基本不看,专看官窑瓷片,尤其留心有无永宣官窑青花。
忽然发现一只青花高足碗的整足,足内心青花楷书“大明宣德年制”,足身有许多土锈。我已经听说过,高价瓷片有假的,于是紧张起来,面对明初官窑,没有做足功课的我是个外行啊。
这片多少钱?店主是位女士,她不知道,要问老公。电话通了,老板要价300元,我还价80元,这个价码已经是我的“新纪录”了,老板不答应,女士接过电话,又聊了一通。
“这样吧”,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最多100元。女士看我已经尽了全力的样子,说看我好学,就让给我学习了,并且承诺保真包退。
买下这片“宣德官窑”以后,我进其他古玩店搜寻,正好碰上了熟人,一位专营瓷片的古玩商。我把刚才的收获给他鉴赏,这位朋友认真看了以后说,这片是假的,就是前面那个店的,我们都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我慌忙询问假在哪里?结果这位仁兄说不出疑点,只是一口咬定是假的。
中国人和老外考虑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老外认为“疑罪从无”,你说不出假在哪里,那就是真的,这样做有可能放跑罪犯,但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潜伏》里面的余则成,就利用了这一点,长期被怀疑,一直没有铁的证据被暴露,国民党因此丢了天下。
我还是不放心,拿着瓷片想多问几个高手,找到专门搞瓷器摄影的朋友,也懂一些瓷片,他说釉质这么肥润,晶晶亮的,土锈很自然,应该是真的。我再次琢磨起来,书上说的宣德官窑特征,这块瓷片几乎都有,没有可以值得怀疑的地方啊?
好吧,就暂定为真品。但我这个人,有一个缺点,也可以说是优点,就是多疑。“疑罪从有”,是很残酷的一件事,虽然不会放过一个罪犯,但可能冤枉许多好人,难道我要学曹操,这简直太可怕了!
瓷片是标本,瓷片是老师,一旦瓷片都买到假的,等于是“认贼作父”,受害胡底啊!于是我抱定“用片不疑,疑片不用”的原则,凡是不放心的瓷片标本,只用来欣赏,绝不参与比对鉴定。
对于质疑和争议,很多网上的朋友看得很重,我算是过来人,一个人在不同的认识时期,他对同一件东西的鉴定结论很有可能相反,首先应该质疑的是自己,能练就“左右互博”的功夫,需要多大的勇气。
过了8年,也就是09年,明初官窑瓷片在我的体系中逐渐丰富起来,见多才能识广,经过长期的摸索和反思,我对明初官窑有了自己的独立见解,《明清瓷器鉴定》里面的那一套,不能说过时了,起码是落后了。
这件宣德款青花高足瓷片,疑点渐渐明朗起来: 1,胎土颜色偏灰,这个偏灰的色调很难把握,需要做大量的比对工作。偏灰的原因是没有使用天然“麻仓土”,又不敢大量加入增白剂。 2,胎质偏紧密,宣德官窑真品的胎质是较松呈粉末颗粒状,这片胎质是经过刻意配制的,不认真分析容易被迷惑。 3,底足处理不自然,与真品相比,这片修足有明显差距。 4,款识较僵硬,这也需要见多识广。
09年,一位玩元青花和明初官窑的高手来玩,我拿出这片给他鉴赏,他一口咬定是真品,我请他再看看,他仍然认为没错。最后,我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他还是认为东西没问题。看来,这件标本如果拿去卖,绝大多数人都会看真了。
但我的观点不会因此改变,在这件瓷片的真伪争议上,我投入了很大精力,鉴赏水平也因此得到提高。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时候长的这一智,可能是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可能是学术的最前沿,可能是景德镇仿古*猪的“秘密武器”。
多疑是古玩收藏的必备素质,但过于多疑,容易错失良机。
07年的一个周日,记得是早晨五点半,天还没亮,在地摊上发现一块壁盘,新粉彩青绿山水,署名“汪小亭”,并且品相极好,连小崩都没有,可谓完美无瑕。
我看画得不错,但这么完整,要价仅600元,让人顿时疑虑重重。汪小亭是“小八友”之首,真品比较难得,赝品是屡见不鲜,一件完美的壁盘,要价这么低,会不会有问题?
室外的地摊,天还没亮,借旁人的强光手电一打,亮光刺眼,什么都看不清,还是谨慎为妙,我决定等天亮再看看,就在放开壁盘的一霎那,我隐约有一种不祥预感:如果这件是真品,那就太可惜了,也许等不到天亮,就被人捡走了。
只过了两分钟,壁盘就被“金金虫”拿到了。金金虫,是景德镇的玩瓷高手,由于经常捡漏,人送外号“金金虫”,与“人精”是一个意思。
金金虫也对此盘抱有怀疑,但他比我聪明,从100元开始还价,故意把还价的时间拉长到40分钟,这时候,天已经大亮,看清楚了,金金虫以500元买下此盘。
我赶紧去看,发现此盘笔墨精到,确属小亭佳作,心中暗暗后悔。于是希望金金虫转让,金金虫开价12000,我还价3000,其实我心里对此盘的估价是3万,3000已经是我的最大能量了。
金金虫说:我是便宜给你,如果我拿回去,还会多卖钱。我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利润,也不是拿不出1万元,但我恪守自己的“防火墙”,无论什么东西,一定不能突破5000,别说是3万,就是30万,也诱惑不到我。
戒心过重,加之技不如人,一下子损失了一年的工资。机会就是这么短暂,如果我的功力真的过硬,那就是不用看,摸一下就OK了。一年后,碰到金金虫,他告诉我关于这件壁盘的故事:拿回景德镇后,很快就卖了18000,买主一个月后转手,5万,最近一次转手,8万!
看来我的神经拧得过紧了,我一边调整心态,一边加强对民国瓷的研究力度,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了,还让人家看笑话。谁知,一个小笑话刚结束,一个大笑话不期而至。
7
拥有重器不稀奇,杜绝赝品难上难
错失汪小亭壁盘,让我得到一个经验:如果东西很便宜,初看没有大问题的话,可以先买再研究,如果买对了,就是大漏,如果买错了,也亏不了本。
07年下半年,地摊上又出现一件壁盘,画的是“岳母刺字,精忠报国”,新粉彩人物画工非常精细,边款已磨掉,底款红彩篆书印“希平草庐”。这不是珠山八友之一---王大凡的画室吗?
我初看感觉有可能是真品,先问价,摊主开价2000元,我估计还价以后,成交价可能在一千多一些。1000多元,恐怕很难做一个新的,于是我放心大胆地还价,最后以1320元买下来。
以我对景德镇仿古产业的了解,仿品要往精细里做,意味着要付出更多成本。仿古的每一个环节都是银子堆出来的,收集古瓷样品,胎釉的配制,彩料的试制,窑火的控制,绘画写款,做旧包装,流通销售,把十多个环节的成本加起来,高仿的成本令人咋舌。
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彻底改变了我的观点。2010年,随着我对民国瓷器研究的深入,我越发感觉这件盘好像有哪里不对,因为缺乏同类标本实物参考,一时间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就想请行内的高手看看,听取一下他们的意见。
有一次,找到了玩民国名家的高手,我拿了几件名家瓷器给他们鉴赏。看到这件盘,高手开口了“很好!东西不错!釉色也好!画工很细!”听了这些,我的心里顿时蔫了。
“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在鉴定古玩的时候,中国人把言辞的意境发挥到了极点,褒义词可以贬义说,贬义词可以褒义说。高手看到真品精品,本能会产生强烈的占有欲,但又必须克制这种占有欲,因此评价真品精品的时候,多使用暗贬的词语:还行...画得还好但是破得厉害...不是很少见...这个不贵...
在“贬”的时候,说明这东西人家想要,东西其实是特别好。如果把东西大大地夸奖一番,就完了,说明东西不好或不真,没人想要。
“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拿藏品给高手鉴赏的时候,如果不是知心挚友,一般是得不到真话的,为了“榨取”高手的真话,不但要“察言观色”,必要的时候还要编几个“扣子”,把高手的真话用反话“套出来”。
经过深入的心理摸索,我发现高手心里没有占有欲,已经给这件盘子“判了死刑”,得到了结论,我并不死心,既然是赝品,破绽我还没有找到呢。
民国瓷的鉴定先从白胎开始,我立即着手收集民国白胎壁盘,收了两件以后,发现民国白胎有特殊的“柴窑”味,白度,润度,亮度,手感,都与现代仿品有很大差距。
民国新粉彩的彩料也很有特点,色调与高仿其实存在一些细微差距,使用真品比对就很容易发现。至于笔墨,就需要深厚的修养了,民国瓷画大师,手上不是一般的功夫,出新出彩不说,其气韵和意境,岂是俗手能及?
再回头看看这件壁盘,画工精细有余,气韵不足,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显然是临摹的作品,我还找到了原件,是王大凡画的一件净手盆。
看穿了这件赝品以后,我似乎找到了一把鉴定民国瓷器的钥匙,有些拍卖行拿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堪入目,一些大藏大行的东西,不是药就是雷,看来我这颗价值千元的药,还真没白吃。
撤!假东西一定要从我的藏品序列里面撤出来,全世界这么多博物馆,大藏家,好东西数不胜数,但完全没有一件赝品,全部藏品经得起推敲的收藏机构,能有几家?
捡漏还是吃药?是古玩收藏的永恒话题,药,给智者吃,会更聪明,给愚者吃,越吃越蠢。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是:怎样减少吃药?降低吃药的成本,从吃药里面学到经验。最后,感谢朋友们阅读,祝大家开心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