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辗转,一路奔波,终于在日落前赶到深山腹地中一处幽静的院子里,如果不是司机带路,我一定会错过入口,因为“营门”隐秘在一片葱郁的密林中,和周围浑然一体。
按照工作安排,我来到工兵连学习取经。工兵战友们常年在外施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成了常态。
“干事,你就住一班吧,离得近,方便!”排长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一下车,两双手就紧紧握在一起,排长的手很粗糙,但很有力。我和排长是同一批分配的学员,自从集训队分开就少有机会见面,这次也算是老友相会。
虽然行程安排很紧,但晚饭后仍有一段闲余时光。
“带我到营区转转吧。”我对这深山密林总是充满好奇,从山顶流下的泉水清澈奔腾,不紧不慢,在空谷间回荡。我们顺着宿舍门前一条陡峭的窄细小路向下走去,落日余晖偶尔透过茂密的树叶露出散落的斑点。
“怎么样,这里伪装得还行吧?”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我们相视而笑。这时,左侧的竹林里蹿出一只“小不点”,嘴里还叼着一顶迷彩帽。我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的,尤其是犬类,小家伙看到我们便不再撕咬那顶帽子,两眼直直地瞪着,我蹲下来向它招手,它迈着小短腿向我奔来。
这小家伙竟然不怕我!
“我们自己养的,穿迷彩都不怕,不然怎么又敢偷我的帽子。”
排长去捡帽子,我把这小家伙抱了起来,继续我们的“游园”。排长一脸正经地告诫我不要抱它,我问为什么,排长却说:“马上你就知道了。”我开始倒没在意,但没走两步就发现不断有“小不点”蹿出来,最后五只灰黑相间的小家伙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就抱一个肯定不行啊,这些都是要你抱的。”说完排长大笑起来。我赶忙放下怀里的小家伙,它们就这样一路跟着我们。
排长说,这些狗很通人性,在这寂寞的大山里,有时候和它们也能说说悄悄话,聊聊未来,因为不管说什么,它们都会一言不发,吐吐舌头当作支持。
怎么不见母狗呢?
“母狗老了,母狗也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没出过山……按军龄算,它可是四级军士长呢,我们的战士退伍时都要和它告别,让它继续守着他们深爱的大山还有没干完的工程。班长走了,它也老了,可我们的阵地还年轻,我们还年轻啊,你看就像这些小家伙,就像我,还年轻啊!”
清风徐来,拨动树叶,送来清凉,小家伙们乱吠几声,又忙着调皮去了。
排长在前面带路,边走边介绍:这是我们自己用废料做的板凳,这是我们自己研究的修理装备,这是……
排长变了,短短3年,岁月将他雕刻得成熟稳重,我想这个过程肯定很痛苦。仍然记得排长刚到工地报到时,我们抱着电话彻夜长谈,他说黑白颠倒,与世隔绝,他说几百斤的水泥,搬不完的钢筋,他说后悔、恐惧、迷茫。可现在,他变了。
不知不觉,我被带进了“地下龙宫”,第一次置身其中,宏伟?壮观?我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语表达激动的心情。
“看,这个地面是我们做的,还研究成功了新技术呢,看这个管道也是我们铺的……”
在这个地下宫殿里,我小心翼翼地踩着,屏气凝神地看着。
“有没有想过走出大山?”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发问。
“想,怎么没想过,以前做梦都想,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出去。”排长嘴角扬起了微笑,“可现在不那么想了,我是能走出去,可我好多战友却走不出去了,他们把自己埋在了这大山里,他们的心愿还没完成,我舍不得,也不忍心走。”
沉默。只有叮叮当当的回音在洞里穿梭。
快到出口时,恰巧遇见正在加班施工的战友,机器轰鸣,尘土飞扬。灰蒙蒙的军装朝我们走来,他摘下口罩,挠了挠头:“满身泥,真是不好意思。”我这才发现,灰尘覆盖下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带着略有害羞的微笑,好像这嘈杂的环境不能影响他丝毫。说完,又戴上了口罩。确实,这里一张口就“满嘴是料”。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抬头是土,低头是干。”走出龙宫,排长打趣地说。
我也突然想到用什么来表达我的心情了:光荣在于平淡。
“它们还在这等着啊。”看到小家伙们还在,我喜出望外。
“他们可灵着呢,”排长说着便指挥它们排成一列前进,“瞧,还会匍匐呢!”
排长带我走上一处高山,站在山顶,排长对着远方吼了两嗓子,满脸笑容,“你也试试,吼出来啥心事也没了。”可最终我也没吼出来,灵魂深处的坚守与孤独是装不来的。
太阳要落山了,夕阳真的很美,像哪个调皮的孩子打翻了颜料盒,染在这片土地上,我在想会不会是这些小家伙们呢。
第二天一早,告别。
车开了,小家伙们追着车跑,被战友们一个个拎了起来。我回头望去,排长远远地还在向我挥手——排长,加油!虽然沿途的风景不同,但我们会在山顶相会。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入祖国的江河……”车慢慢驶离这大山,一首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作者:吴飞亚
播音:刘敬一
文稿来源:火箭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