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灿杰 实习生 孙雅楠 黄佳妮 阮宇宁
缅甸女孩阿芸身在云南瑞丽,至今像是困在一座梦里,没能从口岸通关回家。
梦里,乌泱人群挤在边检大厅,正排队办理入缅通行证。她和姐姐身份证一下忘带了,又或被临时通知她们所在区不给办了。最焦心的一次,她们被封控在小区里,等一张证明,而她患有脓毒症的外甥女急着换药、做手术,等她们冲向大厅,前面就排了一人,但那是最后一个名额,已经下午6点了,人下班了。
惊醒后,阿芸的枕头湿了一片,“明明知道是假的,已经醒来了,但是还在那里坐着哭。”
哭累了,她继续睡。梦继续闪回,里面有她3年没回的家,有过年的鞭炮声,有已过世的奶奶,有跟她感情很好的四叔——疫情期间,他因脑梗再也无法自由行走,阿芸给他买了康复器,本想年前带给他,但快递一直没有更新,那道回家的国门也没有开。
据瑞丽官方报道,此前1月8日,中缅贸易最大的陆地口岸瑞丽-木姐口岸全面恢复通关。但据缅甸华文报纸《金凤凰》,缅方称,在目前疫情严重的情况下,暂不会重新开放该口岸。
家庭史在这扇国门两端交错。
为躲避战乱,抗日战争期间,阿芸的祖辈跟随中国援缅远征军,从云南临沧市镇康县老家跨过边境,一路靠野果、树皮充饥,最终在缅甸腊戌一偏远山区中扎根,务农为生。
而今26岁的阿芸自2014年从缅甸来瑞丽,因此躲过了老家民兵间的战乱。她在“翡翠之城”做过美甲小工,起初有被同事排挤的心酸,有挣到最高工资1235块的雀跃;此后她做过翡翠客服、主播、仓管。想着哪天能带父亲过来,看看他的故土;也憧憬着在瑞丽拼出一个只属于她的单间。
她仅有三证:中缅通行证、暂住证、“胞波卡”,即缅籍人在中国的身份证明,可活动范围仅限云南德宏州内,疫情管控加严,这一范围再度缩小为瑞丽市内。三年里,她的老板接连离瑞,另寻生路,她却被困在原地艰难度日。
1月26日,阿芸向澎湃新闻表示,缅甸已恢复木姐—瑞丽口岸通关,她有的缅甸朋友已回家,但目前通关区域限制在缅甸木姐市南坎镇、棒赛镇等口岸边境区域,她老家在腊戌,暂未收到通关通知。
当国门重开的可能浮现眼前,那些梦里未完成的现实,等待她苏醒后踏上归途。
1月12日晚,不少缅籍人员办完相关手续后,直接在服务大厅领了铺盖,席地而睡,等天亮回家。澎湃新闻记者陈灿杰 图
以下是她的讲述
离家一步之遥
看到官宣消息说1月8号开关,我激动得跳起来!那瞬间感觉都想哭,三年没回去了,今年我终于可以回家过年陪我爸妈了,不出意外的话。
我跟我妈讲,开了以后,让他们过来逛一圈,来做体检,缅甸医疗比较落后,却又很贵。我妈有妇科问题和脑积水,要每年复查,过去我们会接我妈去芒市体检。
疫情前,阿芸母亲每年都会到瑞丽一两次,图中人物从左至右依次为:阿芸姐姐、她母亲,阿芸。本文照片除特殊说明,均为受访者提供
我们在姐告(国门)有点点滴滴(的回忆),我来接我妈,包括我们在国门等他们上下货,买东西,缅甸人吃的小吃都在姐告,感觉这地方就跟缅甸一样的,很亲切。
2020年4月关的国门,到去年12月之前,都不可以过去,它有个检查站,我被拦过三四次。
去年12月8日,那天刚好没有货,我就跟朋友说,他们说能过去姐告,我们去看看。早上9点,我拍了一个视频,刚开始进入姐告时,压根就没有一辆车在大路边,一整条路,我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空荡荡的。曾经是多热闹的地方,凌晨去都有人。以前你还能看到缅甸那面的人在洗澡、在唱歌、在踢球,现在完全被高高的网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国门沿街商户基本关着 澎湃新闻记者陈灿杰 图
视频发布后有3.5万个赞,播放量很多。接下来两天我都去了,没有任何拆铁丝网的迹象。很多在瑞丽打工的缅甸人会聚在国门,给亲人打电话。
我还记得那个姐姐,她的儿女和老公都在对面,她一个人在中国,边打视频电话边哭,隔着铁丝网观望,我当时在直播都忍不住跟着她哭了。她说熬一熬,再多存点钱,就回家过年,陪她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