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若干年。上世纪1982年我在天津师大上学,眼看就要毕业了,恋爱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对象也是师大校友,今后分配不知都分到哪里,也许天各一方,城乡两地,也未可知。于是,我对象和我商量去拍张结婚照做纪念,实际也带有确定关系,自主订婚的意思,我欣然赞同。
要知道,那时候青年男女包括家庭社会,对拍结婚照的重视程度,堪比现在的到民政局去领结婚证。在社会生活中,它的决定作用和人们的认可程度,比现在流行的订婚宴要更广泛、普及。
五一节过后的一个星期日,我们返校时途经和平路,首先来到了和平路上著名的南京理发店,请理发师傅整理一下发型,接着就到距离不远的鼎章照相馆去照相,这是当年天津最著名的照相馆,没有之一。历史上,黎元洪、孙中山、吕碧城、梅兰芳等名人要角都曾在鼎章留下过影迹。那天,我们照完相,确定了取片日期,我们就都回学校了。
过了几天,我们去取相片。当照片从纸兜里取出的那一刻,我们俩都惊呆了,你看那西服领带,那洁白婚纱;那轩昂气宇,那娇媚眼神,如此的精神和气派!
啊,原来我们是如此的年轻、精神,这还是第一次发现——其形象如此,我们互相欣赏着照片,内心非常满意,相互地欣赏着说:“这真快比上著名演员王心刚和王晓棠了。”其实,那一天,我刚理过发不久,理发师说不用再理,打点发蜡定一下型就可以。正是因为发型设计的完美,激发出了人的精神,折射出了本人气质。这里的关键是定发型,而定发型是需要根据本人的脸型、气质,师傅的从业经验来确定的,这才是关键的技术水平。
1982年12月26日,是我们喜结连理、良缘永缔的日子,这一天照样要理发吹头,塑造新郎的良好形象。应该说这一天,是人生最为光彩的日子。
因为时间关系,我一早就来到附近的幸福道理发店,翻牌排队等候,因为头发刚理几天,只是吹一下做个定型就可以了。轮到我了,是一个年轻的女理发员,可能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向她介绍了情况,她点点头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她给我洗完头吹干,我坐在座椅上等待她施展才艺,过了很长时间,这个简单的活还没整完,我有些着急地问:“怎么这么费劲?”她红着脸说:“头油上多了,吹不起来,没法定型。”接着,她又歉意地说:“要不我给你洗掉重来?”
我一看时间12点了,家里那么多事,我哪里等得了!“就这样吧,我赶紧走了。”回家对着镜子一看更加失望,油光锃亮的头发趴在头皮上,还向左边绺绺着,再穿上一套浅灰的纯毛制服,哪里还找得着王新刚的风度,分明是影视剧里财主家的少爷、汉奸、叛徒一类的角色才有的那种头型。
没办法,就以这样的形象做了新郎,还留下了许多照片,也都是这番相貌。结婚以后,妻子和我谈起这事,她说:“我一下婚车,看见你这般尊容,差点笑出来,这哪里是新郎官,活活是个叛徒的样子。”听到她的揶揄,我赶忙打趣地说:“就差一把斜背着的盒子枪了。”
我结婚典礼的照片,就这样被定格在“叛徒、特务、汉奸”一类的反面人物形象里。在不长的时间里,我由堪比英气勃发王心刚这样的正面形象,转变为“叛徒、特务”扮演者的反面人物,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啊!自此以后,我就比较注意发型,不敢随处乱理发了。
1983年我分配到天津市卫生局工作后,单位有理发室,理发就方便多了。后来理发室撤销,加上工作忙碌,理发的事就因事、因地制宜,图的是个方便快捷,先后在丝语、故乡等美发店理发若干年。
2012年退休以后,有一次,和妻子到和平路闲逛,又看见了南京理发店门前的招牌,那根旋转的三色柱,还在不停地转动,不断地旋转上升,仿佛要刺破苍穹。这令我感到很是亲切,而和它毗邻的天津老字号,鼎章照像馆,早就被改革的大潮冲得无影无踪了。我们不由地心生感慨,好奇地走进了南京理发店,想找回些当年的记忆。
这是一座老式的三层小楼,每一层面朝墙各摆放四五把座椅,一楼二楼做男活,三楼专做女活,三层总共二三十个座位。可见,这个理发店在当年、即便现在也是有规模的。
接待我的是一位姓施的师傅,个子不高,方脸盘儿,头发自然卷儿,五十上下的年纪。理发的过程中,我和他攀谈起来:“听说著名文人,书法巨擘,天津的吴玉如老先生以前专门到南京理发店来理发,是吗?”“没听说过,我还真不知道。”师傅一边干着活,一边回答我。其实,这个理发店之所以出名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不过是街谈巷议,口碑相传罢了。后来据史一查,不禁愕然:原来这个南京理发店,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天津乃至华北都是首屈一指的。经常接待上层社会的达官贵人、名媛阔太,还有租界里的洋人也是这里的常客,连当时的大军阀曹锟、孙传芳,包括张学良、鹿钟麟等人也经常光顾于此。解放以后虽然经过了社会主义改造,南京理发店更多地服务于社会各个阶层的百姓,但许多社会名流还是经常光顾这里。
无怪乎吴玉如先生经常到这里来理发,那是有一定的社会渊源和服务成色的。话又说回来,吴玉如先生1982年去世,至今四十多年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那些老师傅,早已随着时代的发展,回家颐养天年抑或是随风飘逝了,作为后来者的这位师傅,不知道有关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交谈中,我得知至今他们店竟然还是国营买卖,虽然服务比较传统,发式也趋于保守,但还是吸引着众多的中老年顾客。现在,干他们这一行还在坚持公有制的,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了。自那以后,我就每月都到南京理发店理发,每次去都提前打电话预约,免于等待。施师傅人缘好,顾客多,对人很客气也很热情,这些年我一直坚持让他给我理发。
上个月准备再联系施师傅找他理发,手机上却偏偏找不到他的手机号,使用搜索也查无此人。我很奇怪,是他家里有什么事,还是他自谋出路,辞职不干了?我在胡思乱想中找了个街道理发室,这是供小区便民的,价钱虽然不高,但效果可想而知。
最近,我到和平路的另一个老字号,正兴德茶庄去买茶叶,顺便到附近的南京路理发店打听一下,前台说施师傅还干着,每周一、周四休息,我留了个店里的座机电话。后来又联系上了施师傅,我很高兴终于又找到了这位失而复得的老朋友。(2023 .9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