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河南日报网
河南日报客户端记者 赵大明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元宵节。作为我国传统节日之一,它的历史十分悠久——根据史料与民俗传说,“正月十五”在西汉已经受到重视,汉魏之后渐渐成为全国民俗节日。自隋、唐、宋以来,元宵节曾盛极一时。比如《隋书·柳彧传》记载:“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又如唐代刘肃《大唐新语》记载:“京城正月望日,盛饰灯影之会,金吾弛禁,特许夜行。贵族戚属及下隶工贾,无不夜游。”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古往今来,对于低调内敛的中国人来说,元宵节不啻一次“全民狂欢节”。吃汤圆、赏花灯、猜灯谜、放烟花、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一系列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也成了古人、今人共同的民族文化记忆。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节日还与爱情有关。古代的元宵节上,人流如织,男女相遇的机会比平时大了不少,容易产生爱情。“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千百年来,在元宵节上演的爱情故事不胜枚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元宵节也算得上地地道道的“中国情人节”。
我国幅员辽阔,元宵节习俗在各地也不尽相同。拿我省来说,一些地区之前并没有“元宵节”这个称呼,节日当天也并不全是吃汤圆,民俗表演形式更是多种多样,有不少独特之处。尽管有这些不同,但有些东西还是相同的,比如温暖的亲情、甜蜜的爱情、难忘的乡情、放飞的心情……
这一切的背后,都深藏着游子们浓浓的乡愁。
游客在灯会上游览。本报记者 聂冬晗 摄
难忘的亲情回忆
文:张劭辉
毕业第一年,我到省城工作,在一家报社当记者。那年春节,我没有回老家过年,不是我不想回去,而是单位需要有人值班,我刚参加工作又是单身,便自告奋勇,主动承担了值班任务。当然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对于“囊中羞涩”的我来说,能拿到平时工资两倍的值班费,实在是难以抵挡的诱惑。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就迎来了同事们年后的返岗上班,紧接着,就是张灯结彩的元宵节了。那次元宵节刚好是双休日,要不要回家呢?我很踌躇。家乡偏僻,交通不便,路上奔波拥挤……
给家里挂电话,我刚开口说单位元宵节放假,母亲便兴高采烈地说:“正月十五也是年!我等会儿告诉你爸去!昨儿他还说起你……”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没在家过年,难怪父母牵挂,我是应该回去了。在老家农村,乡亲们不习惯“元宵节”的称呼,而是直接叫“正月十五”。在家乡人的心目中,正月十五前都算是年,只有过了“十五”,年才算真正过完了。
我赶紧托朋友帮忙买了长途车票,又忙着把手里的采访任务赶完。终于到了周六,我一大早来到长途汽车站。候车的当口儿,我忽然想起:糟糕!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我居然忘记买礼物了!父母养我这么大,我工作后头一次回家,还是过年,怎么也要带点儿礼物孝敬二老呀!
我急忙跑到车站附近的商场,一时间心里乱了方寸。我抓起一条烟,又想起母亲总是念叨父亲不听她的话,抽烟太凶咳嗽得厉害。我要是买条烟回去,不是成心让母亲不高兴吗?那就给母亲买件衣服吧,但母亲穿多大尺码,我还真不知道。要不,买两袋汤圆吧?父母弟妹都没有吃过速冻汤圆,见了肯定高兴。但转了一圈又一圈,商场没有卖的,想买的话只有去找超市……左顾右盼,犹犹豫豫,再一看,到点了,我只好上车。
那时,省城到家乡还没有通高速公路,客车走走停停,颠簸了半天,终于看见了熟悉的景致。车子缓缓驶进了县城小站。咦?我好像看见了爸妈的身影,可是村子离县城还有二十里路啊!车子一停稳,我急忙跳下车,果然看见父母正在四处张望。一看见我,他们就笑着小跑过来,父亲伸手卸我肩膀上的行李,我赶紧说:“爸,我自个儿来,东西也不多。”母亲接口:“让你爸拿吧,坐了这么久的车,你也怪累的。”我说:“你们怎么来了?等很久了吧?”“没多久呀!呵呵,我们想着过年县里回乡的班车不好坐,在家又没事,就估摸着你到站的时间,和你爸一起来接你……”
到家之后,我想起礼物的事情,心里又是一阵愧疚。我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到母亲手里,说:“爸妈,这点钱给你们零花吧!”母亲手忙脚乱地把钱塞回来:“你这孩子,你这是干嘛!”父亲也说:“拿回去,我们不缺钱。你刚工作,挣钱不容易,以后花销还多着呢!”我捏着钱,脸都涨红了:“可是,我这次回得急,什么礼物也没带……”
母亲整了整我的衣衫,把钱叠好,放进我的兜里,爱怜地说:“自己家人,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你能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心里热乎乎的,是啊,对于父母来说,还有什么礼物比阖家团圆更好呢!
后来,我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儿女。不管身处何地,每年春节,我都会带着他们和大堆的礼物,回到老家陪父母过年。再后来,我把父母接到了自己定居的洛阳市,努力让他们有一个幸福的晚年,直到父亲驾鹤西去,只剩下母亲……
每每想起这些往事,我总会心头一热。又到元宵节了,虽然今年除夕和大年初一已经陪母亲度过,但正月十五也是年,我得赶紧准备准备,带着妻儿去看母亲了。
元宵节前夕,洛阳洛邑古城一隅。本报记者 聂冬晗 摄
豫北乡下的“小年歇”
文:张晓峰
儿时的豫北乡下,其实是没有元宵节这个说法的。那时候信息闭塞,一个村连台收音机都没有,根本不知道元宵节为何物。但正月十五那天仍然非常热闹,除了没有拜年的风俗,那热闹劲儿不亚于春节。我们这里,春节也不叫春节,叫“年歇”。虽然知道春节这个词儿,但叫不出口,就跟上学时才叫学名、平时相互都叫小名一样,你到村里打听人,要是打听学名,那就费老大劲儿了,打听小名的话则立马有人领着你去。我们把元宵节叫“小年歇”。过了小年歇,年才算过完了,于是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下地的下地,一年的劳碌又开始了。作为过年最后的“狂欢”,小年歇还是相当有仪式感的。
过了初六,该走的亲戚都走得差不多了,爱热闹的人就聚拢到村里的德章爷家里了。拂去大鼓上的灰尘,敲一下,还是那么威风,那么勾人心魄,把春风都勾来了,把花儿叫醒了,柳枝也应和着节奏飘舞起来。大姑娘、小媳妇儿,索性把棉袄脱了,露出美妙的身段,平地上扭那叫什么本事,能上高跷才算真功夫。小伙子也不示弱,把巨龙舞得眼花缭乱,把狮子舞得虎虎生风,把村子舞得春意盎然。看来,真本事还得留着,拿手的绝活儿还得关键时候才显露。
鼓声把我们小孩子搅得心神不宁,但那是大人们的事儿,不让我们掺和。我们就在田野里疯跑,是我们最先知道河里的冰融化了,柳枝一夜间蹿出几寸,谁和谁在麦场里的麦秸垛下面谈恋爱了。我们折下柳条,拧几个柳笛,四处吹着,四处传播着春天的声音。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糊风筝。门帘上的竹篾做骨架,包点心的红纸做“衣服”,妈妈做鞋子的纳底绳做成线,一切都是现成的——我们的风筝飞上天去,大人们才知道,春天已经到了。
在那个缺衣少穿的年代,对小孩子而言,最惦记的还是吃。春节时候的饺子馅,过了初五都吃完了,就是勉强能留存下来也发酸了。而小年歇吃饺子,是天经地义、雷打不动的,条件好的人家还能吃上肉馅饺子。大多数人家,过年时已经把家底花得差不多了。咱们现在把鸡蛋馅的饺子也归为素馅的,但那时候可不是,素馅指的是白菜、豆腐、粉条。好吃不过饺子,素馅的也是美味,吃两顿:十五晚上一顿,十六早上一顿。还要放两挂鞭炮,和吃饺子同步。
过完小年歇,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填仓节,时间是正月十九。关于填仓节,有这么一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我国北方遇到连年旱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看守皇家粮仓的仓官非常有同情心,私自打开皇仓救济灾民。他知道这样做触犯了王法,皇帝绝不会饶恕他,于是他让百姓把粮食运走以后,一把火把皇仓烧了,连同自己也活活烧死。仓官去世的那一天,据说是正月十九。传说不太可信,但节日一直在过。这天晚上,存放粮食的地方要燃灯设祭,祈求一个好年成。新媳妇儿回了娘家,一定要赶回来,到夫家行填仓礼,而娘家人会纷纷送她一些蒸熟的食物,让她带回去。左邻右舍,也都会打发小孩子来给娶进新人的人家送灯,自然,人家会给小孩子一些糖果瓜子之类的吃物。人缘好的人家,收到的灯多。
我结婚那年,也收到了不少,可惜我家的粮仓好像没有满过。看来鬼神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勤劳才能致富。
文狮子闹元宵
文:黄海涛
记忆中的元宵节热闹喜庆,吃汤圆、赏花灯、猜灯谜、放烟花……但最绕不开的,要数文狮子表演——这是沈丘县槐店镇特有的民俗活动,已经在当地传承了700多年,融入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生活。
沈丘文狮子表演
第一次看文狮子闹元宵是在高中时期,那时,我对这项民俗艺术的文化渊源知之甚少,只知道它是由少数民族编创的,每一节表演都有寓意。印象最深的是“母子狮情”那一节:只见母狮子把头伸向圆笼球,闻、嗅、吻、啃,然后吞圆笼球入肚,扒地,抖颤……不一会儿,小狮子出生了,趴在地上开始动,几次欲立不能……母狮子上前舔舐小狮子,动作轻柔,小狮子仿佛汲取了能量,头摇了几下,终于站了起来。这时,掌声、叫好声和锣鼓声响成一片。
随着年龄增长,我对文狮子的兴趣越来越浓了。通过翻看书籍,才知道这项民间艺术已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仅历史传承悠久,而且其中蕴含的文化意义比较深厚。
它最早发源于汉唐时期的西域“五方狮子舞”和“胡人假狮子”。公元1234年,波斯人海鼻耳被蒙古军强征到中原。为了感化统治者少暴政、多仁政,他根据当地居民舞龙灯的习俗,采用西域胡狮舞蹈形式,并吸纳了中原古图腾文化,编创了这样一套狮舞。它的表演主体是母狮子,动作多为原生态,文雅、和善,故称“文狮子舞”。
按照我国的传统,过元宵节时,花灯应该是主角。可在当地,由于文狮子“全国罕见、槐店独有”,它的独特魅力完全盖过了花灯的风头。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被这朵艺术奇葩深深吸引,纷纷赶来观看。文狮子环城巡演闹元宵的盛况,上演了一年又一年。
结婚前,我常是一个人追着看;成家后,吃过元宵,我常带着妻儿一块看。特别是儿子上了小学,懂了点“道道儿”,看完后还会和我谈论心得体会。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看完“三狮闹春”之后,他和我发生了争执。
“这三个狮子是在争斗,小狮子夹在中间,太可怜了!”儿子说。“小狮子是幸福的,这三个狮子都爱它,都在保护它!”我说。
我俩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妻子在一旁笑着“和稀泥”:“各有道理!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文狮子。”
看完演出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刚好碰到一位参与表演的文狮子传承人。他为我们讲述了“三狮闹春”所蕴含的意思,大致是:母狮*后,独角虎、麒麟前来道喜,都想成为小狮子的老师。麒麟主张小狮子以诗书传家,遵循礼乐;独角虎主张小狮子做个刚正不阿的法官,维护社会公平;母狮则主张因材施教、顺其自然。正争论时,小狮子诞生了。独角虎、麒麟上前想抱抱小狮子,被母狮挡住,表示孩子还小,等长大了再一起玩耍。三者最终达成一致,今后共同教育小狮子,让它全面发展……
故事很有趣,表达的是“和而不同”“以和为贵”的理念。那天,儿子还把观后感写进了当天的日记。
任岁月更迭,文狮子闹元宵这道文化大餐就像汤圆一样,成了当地人过节的一种陪伴。去年元宵节,因为疫情的缘故,文狮子舞没有上街表演。儿子翻出了往年的手机录像,看着、比画着,其乐无穷。
“今年,咱们这儿还会演文狮子吗?”临近元宵节那两天,儿子不止一次问我。
“应该还会吧!”其实,我也拿不准,却和儿子一样满怀期待。
我们终将战胜疫情。文狮子闹元宵也会作为古老的习俗,在每年的元宵节上演和传承。它带给我们的不仅有乐趣,更有满满的文化。
排鼓,灯谜,木偶戏
文:商玉玲
一直认为,每年的元宵节,才是我们汝阳小城整个春节期间最有代表性的“盛宴”。很多记忆中的美好,也与这个节日有关。
汝阳的南街排鼓,是元宵节期间的重头戏。排鼓,相传为“商山四皓”之一的甪里先生(汉代曾居汝阳县城西南甪里街)所创,历史悠久,后逐渐演变为汝阳的一项节日绝技。
汝阳排鼓表演
多少年了,每到春节,汝阳人的心里就开始有了隐隐的期盼,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心照不宣地彼此递着眼色,吃饭的时候也忍不住端起饭碗走到门口侧耳倾听一番,生怕错过了什么神秘的声音。正月初十,十一,十二……鼓点终于响起来了,渐渐的,鼓声密集而铿锵,人们脸上的笑意开始蔓延,大家伙儿都知道:南街排鼓队要隆重登场了,这是在排练呢。
到了正月十五,排鼓队正式登场亮相。那是怎样的盛况啊:隆隆锣鼓震天动地,数十面大鼓一字排开,身披盛装的鼓手或双手握槌灵活敲击鼓面鼓边,或踏地腾跳、双臂舞花,或将鼓挎于腰边,边走边擂……周围的男女老少,初始均屏息静听,随着鼓点大小变幻表情,每到间歇处便似闸门顿开,欢笑声、鼓掌声不绝于耳。曾听我的姥姥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三屯老家一个病危的老大爷,医生都说回天无力了,儿子带着干粮用架子车拉着老父亲专门跑到县城大街听擂排鼓,父亲听得精神抖擞,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愣是多活了十年……姥姥认真总结:“这说明啥?咱们的排鼓震精神,人活着,要的就是精气神儿!”也难怪,这样的文化能一直旺盛蓬勃,绵延至今,正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态度。
我一直记得,多年前小城元宵节那个灯火灿烂的夜晚。县城尚未扩展的文化路两边树木上挂满了红灯笼,灯笼旁挂满了用漂亮的书法写就的谜语。华灯初上时,我的恋人拉着我,一起上街看灯笼、猜谜语。人潮涌动,我俩被挤到了一个最红最大的灯笼前,迎面一个谜语在灯花里闪烁:智能胜勇(打一糖果名)。我当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给我买的巧克力,脑子一转就指着谜语说:这个我能猜出来,就是巧克力嘛!他连连夸我,然后我开心地当场领了一个小奖品。记得那个发奖的工作人员竖起大拇指夸我说:文化路上的谜语,猜到的都是有文化的人,祝福你们俩爱情幸福,早成佳缘!
这份最美的祝福,我们俩一直记到现在,恋人也早已成了爱人。这个注重文化的小城,每年依旧举行着文化灯谜大赛。文化路早已拓宽,城市书房一座又一座,为这里点缀着不一样的氛围。
这个小城处处风华,似乎在哪里都能捡拾起一些生动有趣的文化碎片。比如前年,我约上伙伴来到小城北边,看到了陶营镇南庄村的木偶戏,听到了一群民间艺人讲述的往事:“这些年木偶戏不太火了,记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娱乐活动少,只要我们把戏台一搭,锣鼓一敲,下边观众的凳子都摆满了……每个木偶戏都是精心设计,生动得很……”我认真地听他们讲着,看那些小木偶在他们的指间、臂上粉墨登场,锣鼓声处,似乎一个个都有了灵性与生命。艺人们也有自己小小的喜悦:“现在咱的木偶戏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我们每年最盼望的就是正月十五,大人和娃娃闲下来还是喜欢看这些,大家可得多宣传,可不敢让咱这宝贝失传了……”
我和同伴频频点头,忽然觉得,这些民间艺人才是最合格的文化守护者。
元宵节又至,涌上心头的,皆是与文化有关的美好记忆……
《河南日报》2021年2月26日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