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大波
见惯初春绵长阴雨天气的广东人可能没意识到，今年的夏季将与以往不同。一种外表粗糙，内里晶莹剔透的美味，正从岭南茂密的果林里消失。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作为年产量第一的荔枝大省，广东人对荔枝一向敏感，大波身边最近有不少靓仔靓女都在议论水果涨价，尤其是荔枝，许多人惊讶地发现，去年到处都是的荔枝，今年却几乎买不到，虽然荔枝的旺季还没到，但眼下能买到的早熟品种，也比去年贵了一倍多，品质还不好…
有媒体统计，今年广东荔枝的产量预计同比将减少四成，其中味道最佳的桂味、糯米糍等晚熟品种的预计减产超过80%，而白糖罂、妃子笑等相对酸涩味更强，口感略差的早熟品种，受影响较小，预计减产20%左右。
是什么导致荔枝在今年少了？
在“什么都可以在超市买到”的现代生活驯化下，许多人已经从生理上遗忘了人类经历过的那些靠天吃饭的时代。可植物却仍遵循着上千年来的生命轨迹。每年1-3月，是荔枝的花期。而作为全国荔枝第一大产地，广东地区在今年初遭遇了比以往更长的阴雨天气，1月到3月，广州地区有44天都在下雨，这个数字在去年同期，仅有26天。
这直接导致荔枝成花量锐减。到4月份，这些娇贵的果树又要开始落花结果。可2019年的4月，仅广州地区就有20天降雨，其中有11天还是大、暴雨天气。
多几天阴雨，可能难以被习惯都市忙碌生活的人们所注意到。过去只在抽象的宏观数据中认识到的全球气候变化，其实早已开始影响我们的生活。再细微一点，它起码已经关系到了每一颗荔枝的长成。
除了降雨之外，去年冬天，全国气温普遍高于同期，一些荔枝中晚成熟品种，在花芽分化的关键时段气温比同期高出了1-2度，这也导致花芽分化不完全。
人类到21世纪已经无暇抬头看天，可事实上我们依然无力改变生态环境中的微小规律。天气当然只是荔枝减产的原因之一，2018年中国荔枝产量曾达到了288万吨，比2017年多出近一倍，一个意想不到的原因是——去年荔枝的高产，大幅透支了果树的养分，而变化的天气则没有给这些植物重新修整的机会。
荔枝“消失”的实际情况可能已超越宏观数字的表象。大波的一个惠州朋友家里常年种植荔枝，有20亩果林，往年大波都会从他这里买一些桂味、糯米糍来尝，今年他却告诉我，直到现在，他家一百多棵果树中，仅有4棵结了果，他们预计今年总产量只有两三百斤。
更令这位朋友糟心的是，去年荔枝大年，他们也没赚到多少钱，因为荔枝泛滥，即便口味上佳的品种，也被果贩压低到2、3元一斤，品质稍次，就根本没人要。今年虽然价格眼看要涨，但因为产量底下，他预计收入也不会有多少。
这样例子可能正在每一片果林里发生。在广东，有超过100万人靠种植荔枝为生，每年带给农民的增收超过150亿元，相关产业创造的产值超过50亿元，与此相比，即便你觉得如今的荔枝已经贵到离谱，但这个价钱恐怕仍难以填补整个产业链的产值缺口。
在相对封闭的消费循环里，任何一个变量都将给整个体系带来巨大影响。看似小小一颗荔枝，也牵动巨额的经济效应。
科技在进步，可荔枝从树上到嘴里的路径其实没有多大改变。大约两千多年前，中国人就开始吃荔枝。荔枝以前叫“离支”。古时人们就意识到，这糙皮包裹着的晶莹剔透的小玩意，难于保存，一旦离开枝叶，便很快丧失原始鲜美的口感。为保证果实鲜美，古代人采用的一般是“以连根之荔，栽于器中”的运输办法。
虽然我们现在有了冰块和飞机，可现代中国荔枝的供应周期却和古代没什么区别。在总共7个种植荔枝的省份中，从4月份海南三亚地区的零星入市开始，一直到8月份底四川泸州地区产出最后的果实为结束。
所以杨贵妃可能从没吃过广东的荔枝——因为难难于保存，唐代供应到长安的荔枝大多来自四川。
可到今年，这个古老周期可能将被打破，荔枝的“消失”仅是近来水果经济大起大落的一个缩影。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往年烂大街的苹果，现在也成了金贵东西。虽然减产还远没有到荔枝的幅度，但应季苹果在北京一些水果店的售价涨幅也接近30%，作为北方产量和销量都占相当大比重的果品之一，苹果的涨价也间接拉动了其他水果。
在我们日产偶尔缺乏经济常识的对话里，衡量消费水平的宏观数字，并没有房价涨跌那么刺激人的眼球。但在国家统计局最新公布的数字里，鲜菜、猪肉、鲜果的价格涨幅对CPI的影响最大，且单项涨幅要远高出住房、医疗和教育。
这当然改变不了“买不起房子，但还能吃的起猪肉”的现实，但你可能也要意识到，像荔枝、猪肉这些小宗消费品每贵出的一块钱，都将可能叠加到那些你本来就买不起的房子里。这是一个与蝴蝶效应类似的原理。
就好像多少个月之前，受大国贸易之争而被影响的那艘载满大豆，全速向港口航行的货船一样，果农、经销商、水果摊贩眼下都在努力朝一个摸不清的方向努力。宏观数字只能笼统的告诉人们损失到什么程度，却无法了解到每损失一块钱背后，有多少选择将会改变。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小小一枚荔枝，仅是口腹之欲中零星的一点，却也可能是催动巨浪的一股暗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