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张进
今天要为你推荐的，是爱尔兰作家克莱尔·吉根的短篇小说《离别的礼物》。
《走在蓝色的田野上》，作者：（爱尔兰）克莱尔·吉根，译者：马爱农，版本：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5月
克莱尔·吉根的写作处于爱尔兰悠久的文学传统之中，叶芝、詹姆斯·乔伊斯、威廉·特雷弗、托宾……一众作家构成了爱尔兰星光闪耀的文学史。尽管吉根的写作内容和上述几位作家有部分重叠的地方，但叙述的方式却不同，而是有她自己独特的冷静、克制的风格。
吉根写得非常慢，从1999年出版短篇集《南极》长达8年后，第二部短篇集《走在蓝色的田野上》才出版，而且这部短篇集译成中文后，不过是164页的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即便写得如此之少，吉根却在国际文坛获得了认可，甚至有了“短篇小说女王”的称号。吉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用在删减上，她说：“短篇小说很紧凑，你必须把大多数可说可不说的话删掉，这是一种减法原则。”这种“减法原则”所形成的效果是，吉根的每个短篇小说都极为顺畅，叙述又紧凑，光滑得像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正是凭借每个短篇的高质量水准，吉根才能用如此少的篇幅赢得各种文学奖项。
今天推荐的这篇《离别的礼物》出自吉根的第二部短篇集《走在蓝色的田野上》。整部短篇集里的故事都被一种忧郁的氛围萦绕，正如短篇集的名字所显示的那样，这种氛围就像独自一个人走在广阔的蓝色田野上，天气阴沉，一切的*、希望和绝望在天空之下产生，痛苦地寻找着出口。《离别的礼物》是一个姑娘寻找出口的第一步：离开家乡。
离开家乡是我们大部分人共有的经验，这样的经验或许忧伤，或许欢快，但《离别的礼物》中的女孩的离家有着更复杂的情感，背后隐藏着难以言传的秘密罪恶。
故事仅仅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内，爱尔兰西部乡村的一个姑娘，家里好几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一个，因为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准备离开家庭，离开爱尔兰，前往纽约开启新的生活。这一点也和吉根本人的经历极为相似。吉根出生于爱尔兰乡村，17岁去往新奥尔良的洛约拉大学读书。
故事发生在夏天的一个早晨，女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行李箱。母亲在楼下收拾东西，女孩暗想着，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母亲会怎么样。紧接着的一句是：“其实你心里并不在意。”小说冰冷的基调立刻凸显出来。在女孩偶尔的回想中我们知道，母亲因为生了好几个孩子，而又“不愿意家里人口太多”，发脾气的时候会对女孩说，要把她放在一个桶里淹死。回想这件往事时，女孩想：“有时候人就是会说一些可怕的话。”而这些可怕的话已经深入女孩的想象，构成了她对母亲的冷漠。
在接下来的回想中，故事渐渐深入存在于这个家庭中的幽暗的秘密。女孩的哥哥尤金告诉她，父亲想跟她谈谈。她厌恶牛贩子父亲所在的那个房间，“熟悉的烟味儿和脚汗味儿”。为什么是“熟悉的”？因为在十二岁月经来潮之前，她时常被母亲打发到父亲的房间，躺在父亲身边，父亲一只手伸进女孩的胸前，另一只手“开始鼓捣他自己”。家里人都知道这个晦暗的秘密，这个对女孩来说是“伤口”的东西，但没有人说出来。哥哥尤金知道这件事，为她在顶层的隔间装了一扇门，她至今记得尤金把钥匙给她的场景，她想：“当时那对你来说多么重要啊。”为了保护妹妹，尤金没有离家，每天割草、种地，照顾牲口，被牢牢拴在土地上。而现在，妹妹就要离开，尤金也决定离开家庭，去外面生活。
就这样，一次本来很普通的离别，变成对一个爱尔兰乡下家庭日常生活的揭露。那里有明亮的太阳，也有驯服的母亲，被*控制而猥亵自己女儿的牛贩子父亲。尽管这样，女孩依然觉得“应该寻找某种快乐的东西，让分离变得艰难”。
当她坐在去往机场的汽车上，突然想起“关于父亲的一件好事”：加油站的人曾对父亲夸过女孩，说她曾是班上最聪明的女孩，父亲告诉了她，并因此感到骄傲。这就是她可以想到的唯一的一件好事。
到了机场，女孩顾不上参观那些她从没见过的高档的商品，而是径直走到卫生间的隔间，“把自己安全地锁在小隔间里”，哭了起来。
这个哭声是复杂的。其中包含了她对家庭和故乡的不舍，对尤金不能离开家庭的同情，对自己不确定未来的恐惧，也许还包含自己终于摆脱家庭后的一点点喜悦。吉根的这篇短篇不能带给我们所谓的观念，也没有新知识，她只是讲了一个如生活本身一样简单又复杂的故事，她带领我们进入离别的场景，经历一次掺杂着亲情与罪恶的情感之旅，并在最后女孩的哭声中，获得慰藉，获得解放。
撰文 | 张进
编辑 | 余雅琴
校对 | 薛京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