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喂养的那头沙牛，在我和家人的精心照料下，长得膘肥体壮。我九岁的那年夏天，沙牛产下了一头可爱的小牯牛。沙牛生产的那天下午，我把它牵到许家岭上吃草，这时沙牛精神不佳低头不动，呼吸显得浅快。不一会儿，只见沙牛屁股后面慢慢鼓起了一个汽球模样的大水泡，不知所以的我急忙跑到湾子里去请张妑妑来看这是怎么回事？张妑妑笑着说，你喂的沙牛要下小牛娃子，快带我去给它接生。张妑妑在水牛喂养接生方面都是行家。
牛犊出生时脚先钻出来了，张妑妑说，这是难产，随时有生命危险。这时，张妑妑把右手慢慢伸进母牛的子宫里，小心翼翼地把牛犊一点点拽出来了。张妑妑在清理胎包（当地土话“牛衣子”）时，发现是一头小牯牛，就笑嬉嬉的告诉了我。小牯牛刚睁开眼睛，就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倒了，再站起来，再跌倒了，再站起来，并且在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的过程中会不断变换方向，形成了跪拜东南西北的现象。张妑妑说，这种行为是“拜四方”，牛犊通过这样的行为拜过了四方，以后才会长得健壮而少病。然后，小牯牛又朝着牛母亲呈下跪的姿势，这时，牛母亲感到心疼，紧紧地挨着小牛，生怕小牛受伤。张妑妑说，这些行为都是小牛在尝试站立和表达对母亲的感恩之情。
小牯牛快到一岁了，我的父亲准备亲手给它穿鼻棬。父亲说，牛的穿鼻部位以鼻中隔(软骨部分)稍前的最薄处(无软骨、薄而柔的地方)为好，这个地方布满了神经，只要控制这个神经的敏感区，就控制了整头牛。父亲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掐住牛鼻子，只见他一手抓住牛犊的鼻子，一手拿着一根在炭火上消过毒的锐利铁锥，猛地一下刺进牛鼻中膈稍前部最薄处，鼻中隔被刺穿的洞孔顿时血流如注，父亲连忙将一根长头发混合麻线拧成的细绳索穿进洞孔里。等到伤口愈合了，父亲抽出细绳索，再穿上经过火熏消毒去皮的细柳枝制作的牛鼻棬，系上绳子，只要一拉牛绳，牛儿就乖乖听话，哪怕力大无比，这就是一个小孩也能控制一头几百上千斤水牛的奥秘。
“两岁牛，拉犁头”。小牯牛长到两岁后，父亲就要套上牛轭，学习耕田。教牛要两个人配合，一个牵牛，另一个扶犁。耕田是力气活，动作简单，无非是前行、暂停、左转、右转四种。在我们的家乡有一套约定俗成的“牛语”：前行的口令是“起得”；暂停的口令是“哇”；要牛往左转，拉一拉牛绳口令是“过来”；要牛往右转，抖一抖牛绳口令是“撇”。如果牛绳被牛踩在脚下，就喊“拿蹄”，示意要它抬脚……耕地的人还要不断地挥舞着鞭子喊着“起得、起得”的号子给牛鼓劲。内行人教聪明的牛，一两天就可以教会，外行人教笨拙的牛，需要三四天才能教会。
父亲是驯牛的好手，再倔犟的牛，到了父亲手里都会乖乖听使唤。何况我们家的这头小牯牛与父亲相处已经有两年之久了，那份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释得清楚的。父亲教小牯牛先耕一块收割了芝麻的旱地，他把犁架在牛身后，把轭头架在牛脖子上，要我牵着牛绳走在牛前面，他手扶犁梢跟在牛身后，手里拿着一条两米多长的牛鞭不断的挥鞭吆喝着，小牯牛拉着犁跟随我默默前行，田间的泥土一行行翻转过来向右边倒下去。这样的场景凑成了一幅秋天的农耕图，在每一年的春秋都会被重新勾勒。
父亲驯牛的技术是一流的，当天下午那块旱地快要耕完的时候，小牯牛就学会了耕旱田。接下来，父亲开始教小牯牛耕板田（板田是收割了水稻的田）。父亲犁地的技术也是一流的，有时我跟随父亲去观看耕田，趁父亲在地头抽袋烟歇息时，我总想靠近那张犁亲手试试耕田，但每次都被父亲立即制止住了。他担心我既不会耕田，也不会掌握耕田的深浅，闹不好会使小牯牛伤力。
放牛的生涯，最快乐的莫过于骑在牛背上回家。小牯牛学会耕田后，它的母亲被调到另一个农户喂养去了，而小牯牛还没让我骑过，别说骑它，有时靠近它用手摸摸它的背，它都非常反感立即跳开之后，还朝我耀武扬威的挥舞着牛角。父亲看到了对我说，这头小牯牛不像它母亲那样温驯，劝我不要急着去骑它。但我不信邪，曾经背着父亲尝试过几回，但每次都没有成功。最惊险的一次令我至今难忘：我双手按住牛背使劲往上一跃，小牯牛悚然一惊，四蹄疾驰而去，我就像一片枯叶被轻轻带翻，差点落身于牛蹄之间被踩伤。后来父亲知道了，被他一顿严词斥骂。由此可见，十岁以下的小孩，如果不是天赋异禀，最好不要去尝试骑小牯牛。
小牯牛看似温良恭俭让，但并不是没脾气。如果人与牛之间，情不深意不厚，它是不会轻易让你骑在它身上作威作福的。不过，小牯牛也是通人性的，我每天牵着它去吃田埂上茂盛的嫩草，单独相处时间长了，水牛的温和驯良习性使得它和我有了很深的感情。我再试着慢慢靠近它，伸手去摸它的脊背，它再也不反感，反而还用舌头舔我的小手。
于是，让我又萌发了骑小牯牛的念头。但天生瘦小的我，要想爬上高高的牛背，难于上青天，就想踩着它的左角爬上牛背。没想到当我抬起左脚，小牯牛似乎知道我要去骑它，它乖乖低下左角，让我踩在上面，待我站稳扶住它的背脊后，它才慢慢抬起头往背上一送，我借势爬上牛背，调整姿势，昂首挺胸，轻拍牛背，惬意地赶着牛儿回家。合着夕阳，哼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歌声飘向远方。
从此以后，我又有牛可骑了。每当我要爬上牛背时，小牯牛都会主动低下头，让我踩着左角，双手搭住它的脊背，它再抬头把我送的背上，等我坐稳了，它还不忘摆摆头，发出“嗯呀、嗯呀”撒娇般的叫声，迈动矫健的牛蹄。骑在牛背上的我，头上扎着柳条帽，腰间别着一把弹弓，左手握着牛绳，右手高高扬起柳树枝条，活像一个舞剑骑马、披挂出征的大将军。
在我的精心喂养下，这头未骟的小牯牛（当地土话“*牯子”）长得威武雄壮，水桶般粗的脖颈，弯月般尖尖的牛角，一看就知道绝对是很厉害的战斗牛！别看它平日特别温驯，一旦打起架来（当地土话“抵脑”）却异常勇猛。尤其是当它发现另一头*牯子正在嗅闻一头发情的沙牛屁股时，它便立即怒目圆睁，迅速跑过去攻击对方。此时骑在牛背上的我只好快速溜到地上。当攻击开始时，两头争风吃醋的*牯子都双眼通红，抵足弓背，竖起尾巴，将头缩至前腿中间，亮出尖尖的双角，奋力搏斗，互不相让。一时间，低鸣怒吼，沙飞石跳，牛角撞击的响声震天。这时，只能将干草燃成火把投掷到牛头角力处，才能将它们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