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起，奶奶家阳台上就有那盆茉莉花。不是很大的花盆，红褐色的，边沿还掉了一小块。奶奶说这盆花是她三十年前从娘家带来的，那时候才三根细细的枝丫。
奶奶把这盆茉莉花放在阳台最东边的位置，说是朝东的花开得旺。每天早上，她都要拿着个小搪瓷杯给花浇水。水要晾一晚上，她说自来水凉，花受不了。浇水的时候，奶奶还要跟花说话，问它昨晚睡得好不好，今天想不想晒太阳。
我小时候不明白，总觉得奶奶是老糊涂了，花又听不懂人话。可奶奶说，花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果然，奶奶的茉莉花一年四季都开着白花，香味能飘到楼下。
记得最清楚的是奶奶修剪花枝的样子。她总是穿着那件蓝底碎花布衫，胸前别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把很小的剪刀。那剪刀是黑色的，刀刃锃亮，是爷爷在世时专门给她买的。她说这剪刀轻巧，剪枝丫的时候不费劲。
奶奶修剪花的时候特别认真，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说茉莉花不能乱剪，要剪得通风透光，还要把老枝子剪掉，这样才长得好。每次修剪完，她都要把剪下来的枝叶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能落在阳台上。
那时候我上初中，放学回家总要从奶奶家门口过。远远地就能看见奶奶在阳台上忙活，我就喊一声：“奶，我回来啦！”奶奶就笑着应一声：“慢着点，别跑。”
有时候她会让我上楼，说茉莉花今天开了好多朵，让我闻闻香不香。我其实闻不出什么特别的香味，但还是要说香。奶奶就高兴地说：“可不是嘛，我家茉莉最香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住校了，回家的次数少了。但只要一回家，第一件事还是要去看奶奶和她的茉莉花。有一次放暑假，我发现茉莉花上结了好多小青果，圆溜溜的，像珍珠一样。奶奶说，这是花开得好，才会结果。
奶奶最后一次给茉莉花修剪是在去年冬天。那天下着小雪，她非要去阳台看花。我不让她去，怕她着凉，她却说：“这雪天里，花冷。”后来她还是去了，我就在旁边看着。她戴着老花镜，手有点抖，剪得很慢。
修剪完，她摸着花枝说：“等开春了，你可要开得旺旺的。”谁知道这竟是她最后一次跟花说话。
那年腊月，奶奶走了。走得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临走前，她一直念叨着茉莉花，说春天快到了，得给花换盆。我们都知道她是放心不下这盆陪了她三十年的花。
今年夏天，老房子要拆迁了。父亲说茉莉花太大了，搬家不方便，想送给邻居家。我不敢说什么，可心里一直惦记着奶奶的话。
搬家那天下着小雨，我趁着大家都在忙，偷偷把茉莉花搬到了车上。父亲后来发现了，叹了口气说：“也好，留着吧。”
我把花搬到了新家的阳台上，跟奶奶一样放在最东边。每天早上给它晾水浇花，跟它说说话。刚开始花不适应，叶子都蔫了，我急得不行，生怕辜负了奶奶的心意。
可是到了第二年春天，茉莉花突然就疯长起来，枝条抽得老高，花开得比在老房子时还旺。邻居都说，这花养得真好。
我知道这不是我养得好，是奶奶的花有灵性，它记得奶奶的好。每次看到花开，我就想起奶奶戴着老花镜修剪花枝的样子。有时候会觉得，花开得这么好，是不是奶奶在天上保佑？
可是，为什么我宁愿它永远不开花，只要奶奶能回来看它一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