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味道之三
野芹菜
耕夫老家的庄子东边有一片贫瘠的荒地,也是洼地——兜塥。我对这奇怪的名字很不解,问过好几位上了年岁的老人,也都说不清楚。说一直就这么叫,不知从哪辈子传下来的。耕夫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缘由。或许是因为这里地势最低,似人的肚脐眼。肚脐眼上不该有个兜兜吗?于是便叫它兜塥了。
兜塥就是孔城河北岸的锅底,一年中有近一半时间浸在水里面。特别是每年的春夏两季,水淹更是常事。正因为如此,这里不能种庄稼,即便种了,也很难有收成。可水也带来了淤泥,那里有植物不可缺少的肥料。所以,这里的野生植物长得倒是特别繁茂。
每年惊蛰一过,雨水便多了起来。这些水都顺势汇聚到兜塥,这里就变成了一片泽国。雨过天晴,水慢慢退去。这时候就是我们这帮半大孩子最快乐的时候,——沟里有鱼,坑里有虾,深水的地方有芡实(鸡头米)、菱角,浅水的地方有野芹菜和野荸荠。什么都不必带,只需背一个竹篓,用不着半天就能装满。所以,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困难岁月,耕夫也没饿过肚子,而且从来就不缺鱼虾——那是蛋白质最主要的来源。
而今,由于水利的改善,特别是东边新河——桐(城)庐(江)界河改造成了引江济巢大运河后,兜塥再也不会被水淹没,黝黑的淤泥变成了肥沃的土壤,季节性的湖泽变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绿浪似乎比淃涟更有诗意,金黄的稻穗总比银白的鱼虾更有价值。——再看不到原来的荒凉了。只是有点小小的遗憾,儿时的场景不见了,特别是到处可见的野芹菜变成了稀罕的东西。
老家人所称的野芹菜,其实就是野生的水芹菜。而桐城人工种植的水芹是远近闻名的特产,特别是桐城市郊的泗水桥水芹菜,更是闻名遐迩,供不应求。此芹菜四季滴翠、根似龙须、茎如玉簪、清香脆嫩、味道鲜醇,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耕夫是个福薄之人,儿时的耕夫是消受不了这般高档之物的。耕夫能吃到的,只能是野水芹。也是耕夫爱吃的菜之一。
春天,天气转暖,兜塥里到处可见野生的水芹,一篷篷、一簇簇,绿油油、翠盈盈。从来就没人照管这些野芹,也没人注意过它是什么时候露出的芽,长出的叶。只是某一天,人们才突然发现,它居然就那么的繁茂,那么的青翠欲滴。
我对野芹情有独钟,以前还独地把它当成了绿植,放在书桌前。
清明前的野芹堪称美味!无论是清炒、腌渍,都飘着水芹特有的清香,脆生生、滑溜溜,如果能再加几根香干、几丝辣椒,在儿时耕夫的嘴里,就是再爽口不过的美味了。能再加两片过年时腌制晒*腊肉,那更是绝配了。
长大了以后,耕夫也能吃到人工养殖的水芹了,但总觉得味没有野芹的浓,没有野芹的脆,也没有野芹的香,只是没有人工芹菜嫩而已。这也怪不得野芹,毕竟它是自生自长的。需要经风历雨,没有个健壮的茎杆,它又怎么能生存下去呢。
野水芹这种野草,真的没什么特殊,跟其他的野菜并无二致。但它又是特殊的,可能是我们的祖先最早食用的菜肴之一。《诗经·鲁颂·泮水》中就有“思乐泮水,薄采其芹”的记载。说的是鲁僖公打了胜战,又逢泮水边的学宫落成,他兴奋地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来到泮水边,还采了很多芹菜,为祭祀做准备。芹菜成了呈献给神灵和祖先的祭品,可见在古代,其地位有多高了。以后,“泮宫”成了学校的代名词,“采芹人”是秀才的雅称。据说,中了秀才的读书人到文庙里拜孔子,都必须到水池边采几根芹菜插在帽子上。惟如此,才算真的成了秀才。
只是可惜的是,随着西芹的传入,芹菜之名被西芹独享,而正主却被我们忘却了。可在耕夫的老家,上辈子人一说到芹菜,那必定是水芹。——这也算是某种传统的孑遗吧。
耕夫我虽然上过大学,从学历上看,能不能算个秀才?不过耕夫学的是理科,在古代,大约只能算是会点奇技淫巧的匠人,跟读书人不粘边,更算不得秀才。明年清明节前,耕夫还想到兜塥去转一转、找一找,也许能幸运地采一把野芹菜,当一次“采芹人”,充一回假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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