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光曰:“董重质之在淮西,郭谊之在昭义,吴元济、刘稹,如木偶人在伎儿之手耳。彼二人始则劝人为乱,终则卖主规利,其死固有余罪。然宪宗用之于前,武宗诛之于后,臣愚以为皆失之。何则?赏奸,非义也;*降,非信也。失义与信,何以为国!昔汉光武待王郎、刘盆子止于不死,知其非力竭则不降故也。樊崇、徐宣、王元、牛邯之徒,岂非助乱之人乎?而光武不*;盖以既受其降,则不可复诛故也。若既赦而复逃亡叛乱,则其死固无辞矣!如谊等,免死流之远方,没齿不还,可矣;*之,非也!
臣司马光曰:唐宪宗时董重质在淮西叛乱,今郭谊又在昭义叛乱,其淮西镇主吴元济和昭义镇主刘稹,实际上如木偶在耍把戏人的手掌上。董重质、郭谊二人起初劝主人作乱,最后又都卖主谋求私利,处死他们当然是死有余辜。然而,唐宪宗任用董重质在前,唐武宗诛*郭谊在后,二者处置却截然不同,谁是谁非?我虽然愚钝,但认为以上两种处置都有不当。为什么这样说呢?唐宪宗赏赐奸贼董重质,是不义;唐武宗*死已降的郭谊,是不守信用。先去义和信,如何能治好国家!过去汉光武帝刘秀对待向他投降的王郎、刘盆子,仅止于不死,除留他们一条命外,没有任何赏赐,这是因为汉光武帝知道王郎、刘盆子不到穷途末路,力竭不能抵抗时,是不会投降的。另外樊崇、徐宣、王元、牛邯这帮人,岂能说他们不是助纣为乱之人?而光武帝刘秀也不*他们,大概是因为既已接受他们的投降,就不可再诛*他们的缘故。如果他们不知恩义,既已受到赦免不死,却又逃亡叛乱,那么,再行诛*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而如果唐武宗对待郭谊等人,免他们死罪,流放到远方,到老也不让他们归还,不是也可以吗!将他们一古脑儿全*死,实在是不对的!
初,景让母郑氏,性严明,早寡,家贫,居于东都。诸子皆幼,母自教之。宅后古墙因雨陷,得钱盈船,奴婢喜,走告母;母往,焚香祝之曰:“吾闻无劳而获,身之灾也。天必以先君余庆,矜其贫而赐之,则愿诸孤他日学问有成,乃其志也,此不敢取!”遽命掩而筑之。三子景让、景温、景庄,皆举进士及第。景让官达,发已斑白,小有过,不免捶楚。
起初,李景让的母亲郑氏,性格严明,很早就守寡,家境贫困,居住在东都洛阳。几个儿子的年纪都很小,由郑氏亲自教育。李景让家住宅后面的古旧墙壁因为下雨而陷塌,得到的钱能装满一船,奴婢们欢喜,跑来告诉李景让的母亲;李母赶来,烧香祷告,说:“我听说没有劳动而获利,是自身的灾祸。老天必定是因为我死去的丈夫积下了功德,怜悯我家贫困而赐给我们钱财,但愿几个孤儿将来学问有成,这才是我丈夫的志向,这些份外之钱我不敢取!”于是即命人将钱掩埋于原处,并重新修筑好墙壁。郑氏的三个儿子李景让、李景温、李景庄,都中进士及第,李景让已当上大官,头发都已斑白,在家小有过错,仍不免遭母亲的捶打。
景让在浙西,有左都押牙景让意,景让杖之而毙。军中愤怒,将为变。母闻之,景让方视事,母出坐听事,立景让于庭而责之曰:“天子付汝以方面,国家刑法,岂得以为汝喜怒之资,妄*无罪之人乎!万一致一方不宁,岂惟上负朝廷,使垂年之母衔羞入地,何以见汝之先人乎!”命左右褫其衣坐之,将挞其背。将佐皆为之请,拜且泣,久乃释之,军中由是遂安。
李景让在浙西做官,部下左都押牙违背他的意旨,李景让竟举杖将左都押牙打死。引起军中愤怒,眼看就将发生变乱。景让母郑氏得知消息,时李景让正在官厅办理公事,郑氏出来坐于厅堂,然后让李景让站在庭院中,愤怒地责备说:“天子付给你镇守一方的重任,国家的刑法,岂能成为你个人喜怒的凭借,由你随意*无罪的人!万一造成一方不安宁,岂只是上负于朝廷,就是垂老之年的我也要含羞而死,有什么脸面见你的先人前辈!”说完命令左右家人剥下李景让的衣服,坐于庭中,将鞭挞李景让的背。将佐们都为李景让求情,拜谢以致于哭泣,郑氏很久才将李景让释放,军中于是安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