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意有所指地说：“这次我们梦梦是一个人回来的。”
关景恒问：“肯定是想您了，您最疼她。她回来看望您二老，正好陪陪你们。”
关景恒心中还在期盼，不是最坏的结果。
可是现实偏偏就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时不时就要任性一把才肯罢休。
老妇人似乎并不想让眼前的男人轻松，或许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此时放弃，那之前说的敲打岂不是前功尽弃。
于是她惋惜地说：“梦梦这次回来，一是担心我们二个老人家的身体。你也知道人老了，很多事情都没个定数。”
关景恒赶紧说：“您们二老定能长命百岁。”
老妇人笑着说：“借你吉言了。二就是梦梦这次一个人回来后，就打算长期呆在国内了。”
关景恒看着老妇人已经抛出橄榄枝的脸。
一般的妇人到了她这个年纪，保养再好眼球都难免浑浊。唯独她双目依然神采奕奕，此刻她就用这双眼睛正在与关景恒对视。
关景恒也用平常的语气问：“那小瑶瑶了？”
小瑶瑶是关景恒名义上的女儿，不过并没有随他姓。这孩子从小就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生活，性子倒是比她前妻要好上几分。
起码她平日会和寻常孩子一样，缠着他撒娇卖萌。也会在去国外的那些日子里，偶尔会和自己打个电话闲聊几句生活和学习。
老妇人一提到外孙女，眼里的光彩更甚。
02她指着沙发旁边茶几上的镜框说：“你快看看，小瑶瑶是不是长大了很多。”
关景恒随着她的动作，看到原本是前妻母女的合照外又添了一个镜框。里面正是小瑶瑶在国外读书馆前面拍的照片。
小女孩梳着高高的马尾，天真烂漫地笑着。
关景恒端详了片刻，感叹到：“好像长高了不少。”
老妇人在自己的肩膀处比划了一下说：“听梦梦说，小瑶瑶都到我这里了。这孩子非常适应国外的环境，以后打算留在那边读书了。”
“那您二老舍得啊？”
“舍不得又如何？总归还是要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你说对吗？”
关景恒点点头后说：“当然。老师您教书育人了一辈子。您的教育观，肯定没问题。“
老妇人闻言一笑，说：“我知道梦梦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是我这个当妈妈的没教育好她。我代替她，跟你赔个不是。”
关景恒猛然站起身，对着老妇人说：“老师，您这话言重了。如若没有您们，也没有我现在。”
“哎呀、景恒，你说你这是干嘛呀？快、快，快坐下。咱们随便说说心里话，你怎么就站起来了啊？”
老妇人在心里其实很满意关景恒的态度；很好、看来他还是那个饮水思源的性子。果然自己当年的眼光没错，这人真是一点就通。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场面上的功夫还是需要配合。眼前的男人肯定也知道她在演戏，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03关景恒顾念老师的面子，自然不能主动开口去追问自己前妻这次独自归国的原因。
于是他再次坐下后，只能说：“梦梦回国也会有发展的，她有什么打算吗？”
老妇人见男人主动问，于是也爽快地说：“梦梦还是回学校去教书，我已经打好招呼。那是我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其实你和我对它都很有感情。”
关景恒点点头，他前妻出国前就在那所著名学府里任教，不过也就是挂个虚职。她开心就去坐坐，没心情了就天南地北地到处去旅游。
“老师，您的安排总是最好的。”
关景恒这样回答老妇人。
“景恒、梦梦这孩子贪玩，这点你和我都知道。她前段时间和我说，她全世界都走过了之后发现还是家最好。你说说看，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
“老师，梦梦她可能只是累了，暂时想休息一段时间。”
“景恒、我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也到了该稳定下来的状态了，她说想见见你？”
“见我？”
“她走过世界之后，才发现最好的原来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人嘛，年轻时难免看不清真相。景恒，你能不能看在我们老夫妻俩的份上别和她计较？”
关景恒沉默不语。
老妇人知道自己的提议有点突然，换成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时间去消化。何况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自己女儿不对。
“景恒、我知道事情有点突然。反正来日方长，你们可以慢慢回到从前。”
04关景恒听到“从前”二字，眼里掠过一丝起伏。
其实从前的关景恒单纯过，也真心实意过。
刚结婚那会儿，他和命运妥协的同时也想着和自己的妻子好好过日子。毕竟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是合法的夫妻。
他在前岳母的帮助下，按照妻子的喜好一点一点改变自己来迎合她。他知道妻子喜欢看浪漫主义的小说和电影，他一有时间就会去看。
他知道妻子的性格任性，就收敛自己的性情。他变得知情识趣，变得善解人意。
他的好感动了身边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老师。她在得知前妻自作主张要和自己离婚时，曾经怒斥她说：“听妈一句话，你会后悔的。将来你再也找不到像景恒那样适合你的男人了。”
事实确实如此，关景恒就是自己老师花费十几年心血提点调教之后最成功的作品，是她给自己女儿量身定制最合适的丈夫。
“景恒，你知道吗？”
“老师，您说。”
“这个家自从你们都走了后，其实很冷清。梦梦这次回来说，她还想再生一个孩子。这样你们就是完整的一家三口了，你也没有了遗憾。”
“等你任期满了，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就单独住这里，你也可以把你老家父母接过来一起住。梦梦说以前没能好好孝敬他们，是她的不是。”
“我们老夫妻想搬到郊区那边去住。那边空气好，适合我们老年人。”
05话说到这个份上，女主角都还没有现身。
关景恒在心中羡慕，有些女人真的天生好命。
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人为自己挺身而出扫平一切障碍。她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出来亮个相，接受众人的仰慕即可。
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关景恒轻轻一笑说：“老师，您怎么那么肯定？我任期满了就一定能调回北京。这条路对于今时今日的我来说，可是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与心血。”
老妇人眼露精光，说：“你这孩子果然有长进，忘了，我说的是你们一家三口。我保证到时候肯定能实现，而且是风风光光的实现。”
“景恒，你不会不相信我说的话吧？”
“老师，我不敢。”
老妇人以为关景恒变相地再和自己谈条件，于是也不再掩饰。她说：“你别看梦梦爸爸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但我刚才口中所提之事对他来说虽然需要费些周折，但也不是登天的难事。”
关景恒又探到了一张底牌，他还是选择沉默。
他知道老妇人所言不假，也和自己心中预料的差不多。
倒是老妇人见他沉默，以为他还在耿耿于怀之前的那些陈年往事。为了让他彻底释怀，自己就干脆再大方一点。
“景恒，你懂事我都看在眼里。这些年你从来都不会为老家亲戚们的事来麻烦过我们，今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把我们当外人。”
“尤其是你父母，把他们接过来我们好好相处。之前有招呼不周的地方，我们都会好好尽量弥补。”
06老妇人自认为已经诚意满满，关景恒的心却越来越沉。他们越大方，就越证明自己拒绝的机率有多低。
眼见关景恒没表态，老妇人似乎并不着急。
她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关景恒从一开始就是识时务的人。如今只不过要端端架子罢了，当年也不是这样。
于是她笑着说：“景恒，你也好长时间没回来过了。今天中午留下来尝尝看阿姨的手艺有没有变，正好我们大家叙叙旧。”
“好的。”
关景恒确实需要留下来，因为他还有些事没做完，起码他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老师，梦梦在吗？“
“在、在，她就在楼上的房间。”
“那我能去看看她吗？”
“瞧瞧、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见外的话，你想去就自己上楼去找她好了，还问我干吗？”
关景恒闻言点点头，关上门退了出去。
老妇人见事情一切都如自己所料，把那本看了一半的书又重新拿了起来。
在她的世界观里，有些事不能妥协只不过因为价码不够。这个世界能够随心所欲的人，必须是手握筹码的人。
当年那么心高气傲才华横溢的自己，最后不也在命运面前妥协了吗？
自认为已经看懂人性的女人，重新投入到书中的世界。对人生已到迟暮的她来说，书中的世界远比现实精彩。
起码书中还有爱而不得，还有忠肝义胆。
07关景恒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出于礼节他敲门。
“门没关，进来。”
门一打开，满室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透明窗帘把整个偌大的房间，映衬的像个华光溢彩的小世界。
房间里装饰了大量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工艺品，都是她前妻周游列国的产物。有些是价值不菲的老古董，有些是造型夸张的手工艺品。
全都按照她的喜好，摆满了整个房间。
这间二楼最大的卧室，就是自己前妻的闺房。
关景恒原先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只有这一半的大小不到。昨天前岳母曾经热情地邀请他回来住，她说：“你的房间还和从前一样。”
好在，他婉言拒绝了。
“梦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景恒站在门口并没进去，他前妻正披着颜色鲜艳的丝绸睡袍背对着他，窝在露台的躺椅上边看风景边喝咖啡。
听到熟悉的声音，女人猛然回头。
四目相对，女人的眼睛里出人意料之外有亮光。关景恒发现，梦梦这次回来素来自傲的白皙皮肤被晒黑了不少，人也比之前更瘦了。
只是，她的眼神依然清澈明朗。
在她的世界里素来爱憎分明，从来不需掩饰自己的悲喜。所以明明已不再年轻的人，却还能拥有这么未经世事般透彻的眼神。
对她来说，人生最大的打击莫过于当年是有妇之夫恋人的不告而别。即便是这样的打击，也不过就一年多的时间。
因为她生完小瑶瑶之后，就开始漫无目的的周游世界疗伤。只是偶尔累了，才会回家来小住一段时光。
08所以这些年他们相处的更像朋友，关景恒更像是她在婚姻坟墓里的战友。
他从来不过问她在国外的一切，她也不会对他的私生活指指点点。
两个人有时在这个家偶遇，梦梦心情不好时连招呼都不会和他打。所以这个属于自己前妻的房间，没得到她的允许他是无权进入的。
在露台上的女人向关景恒招手示意说：“你快进来。”
关景恒这才慢慢走进房间，在她旁边寻了把椅子坐下。女人似乎心情很好，她说：“来杯咖啡吗？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的咖啡豆，很香。”
关景恒淡淡地说到：“我不爱喝咖啡。”
女人眼眸里的亮光暗了暗，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十几年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去观察过眼前这个叫做丈夫的男人。
明明他很优秀，但是因为和妈妈赌气。
所以自己对他的示好和体贴入微，故意装作视而不见，甚至是踩在脚底磨擦。
她把自己对他的所有漠视，都当作理所当然。
因为她的心已经被自己的初恋给占据，一点空隙都塞不下他。
多年后，当她有机会和初恋的男人耳鬓缠绵，终日厮守时才发现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当初爱过他的那种感觉。
日久见人心，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之后她才发现那个男人其实脾气暴躁，仗着自己爱她从来不肯包容自己。
年轻时觉得那个男人的不拘小节是潇洒，真正生活在一起之后才发现简直是灾难。
两个人都是狂野的马，永远都在较劲。
任性了半生的女人，终于领会到妈妈说的话：“相爱容易相处难！”
09梦梦醒悟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雨澎湃的午后。
那天她刚和初恋手牵手欣赏完画展出来，雨势太大本来两人说好去附近有名的咖啡馆吃下午茶的计划，被初恋提出暂时取消。
因为去往咖啡馆的路虽然不远，但都是小路不能开车。这样一路走过去，鞋子和衣服都会湿掉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可是梦梦那天突然就有了执念，发疯般想吃那家咖啡馆的肉桂卷。于是她执意要去，在她的百般请求之下男人还是脸色难看的陪了她同去。
可是全程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他嘴里的埋怨就没停止过。在梦梦看来两人相拥撑伞在雨中行走，本应是件十分浪漫的事。
男人不止不停地抱怨，雨伞也被他撑的不偏不倚放在两人的正中间。结果就是等他们狼狈不堪地赶到咖啡馆时，两个人的半边身子都湿了。
那一刻又湿又冷，还被身边人指责的梦梦。
才猛然醒悟，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和关景恒有时也要夫妻合璧，出席一些场合应酬。无论何时何地，关景恒从来都是以她为先。
有一次也是大雨，开车经过小吃街时梦梦突然想吃路边的卤煮。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声，关景恒立马停车冒着大雨去帮她买来。
还有一次也是在突如其来的暴雨里，出席完开学典礼的两人并排走去停车场。直到上车后，梦梦才发现关景恒的白衬衫除了和自己挨着的那一小部分之外的地方，全湿答答地黏在了身上。
10而梦梦除开肩膀处飘了几个雨点之外，其余地方都被保护地很好。
梦梦好奇地问身边一声不响的关景恒说：“你为什么不帮自己撑伞啊？”
“一个人湿，总比两个人湿强。”
就是这么一句朴实无华的话，胜过世间一切的甜言蜜语。可惜那时的梦梦，满脑子都是初恋留下的浪漫回忆。
本来只是国外街头一场普通的雨而已，却在一瞬间就让梦梦动了情！
浑身湿漉漉的她撑起雨伞，离开了身边那个还在喋喋不休啰嗦的男人。
她独自冲进了漫无天际的雨幕里，像是惩罚自己般直到全是湿透冰凉才回到住所。
梦梦从回忆里抽身，对着关景恒笑。
梦梦其实话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关景恒自从结婚后，就越来越沉默寡言。
关景恒问梦梦：“你为什么突然回国？”
梦梦本就是个爽直的性子，或许是因为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的忌讳。她笑着说：“我回国来见你啊。”
关景恒皱了皱眉，他说：“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相信妈妈已经把我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景恒，我们重新开始吧？”
关景恒闻言脸色一沉，他最后的希望碎了。
他本来还以为只是老师的一厢情愿，或许是半推半就。那么自己再周旋其中，事情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梦梦，你不要冲动好吗？”
“景恒，我很冷静。”
谈话就这样结束，两个本就话不多的人也没什么再聊下去的兴趣。梦梦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躺椅上跳下去赤脚奔去了房间。
不到一会儿，她拿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关景恒说：“我从国外给你带的礼物是条领带，这个花型我挑了很久。”
关景恒接过后，只是打开看了一眼就放下。
他淡淡地说：“这个不适合我，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如若换做以往，梦梦不是把礼物扔进垃圾桶或是掉头就走。
此时她竟然完全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下次去挑你喜欢的。”
关景恒不想在前妻面前提艾莉的只言片语，他出于本能不想把这场战火引到她的身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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