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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周杭，2000 年生于吉林长春，现就读于吉林大学汽车工程学院车辆工程系。
小 像
三月的鬓角低低探出花来
灯芯赤裸，懵懂者们贫穷而热忱
那些古老的火苗一直跳，一直跳
溅出水来滋养地上的水仙
收 获
十月的光线在外部劳作
尘土发烫，声音通过振动联结彼此
在十月的玻璃房，她小心翼翼地旋转，挪腾
太阳像一颗笨重的蟹钳摇摇欲坠
果实在传递。幸福在分享中得到形状
所有的目击者都信誓旦旦
我们握着春天的树对秋天的信心
尝试理解，就像风雨也曾徙经我们的躯干
长白辞
“泪眼婆娑处，白发尽头时”——安扬
除去赞美与观察，会有更值得的事情，
比如借得火种，窥见留守的草木
推演古籍。密集的造物
被惯性催生，无数细小的力：飞雪
也将在夏夜中酿造。这轻轻的振翅，
造物主的舍身，在池水的边缘也能
染上渐进的凉意。足够的澄澈
会使登临的心也明亮么？
比如瀑布与森林，比如面壁的此刻独属于
人的黯然。有别于神迹，
你不愿挥霍你的祝福，仅仅蓄下池水，
这温柔的握紧，风雨里
不断洗亮群山深处的浮雕。
这些崭新的出发与归还，夜夜，
从你的手腕迭代出星辰的光辉
无数次照亮沉睡的宝石，直抵白发的尽头。
杏花纪事
天气阴翳的时候，我们在街上踩水，
路灯勾连枝叶，人影的缝隙垂入暖色的
花朵。衔尾排列、回环，努力适应并
攥紧手里的平衡木。还会生长么，
更执著的时间，更琐碎的痒。
还有更多的提问，如何
降解凭空而来的代价？
潮湿的语境里，事物更易否定自身的
皱褶，适应短暂的光亮。请勿拉响——
按比例尺估算，涉险是自由的偏旁
毕业诗——遥赠南岭诸友
如你所见，攀缘的静物
正在反复拆解，定格，
供踮脚的孩子折走
杏花疏影吹笛客。光圈里，
拓印的街景逐次接入，尝试唤醒
标定年轻的指针。“抽调与命令”，
分发的人面容温暖，一些留下，
一些被覆盖，同时意味着覆盖
异处的底片。
中断的程序不忍拉低: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苟富贵，
勿相忘。”装车的俚语里
我们健硕、坚韧，富于弹性，
勇敢且冷静地掷向陌生的墙壁
还有更多值得尝试。
比如冒险，穿越车辆的方程组，
从流动的人群，习得远足的技巧，
更多是心境。有时计划仅供参考，
自由多易取，合理的取得亦将接受
合理的收回。
年轻同样，被徐徐分摊，简陋
而不自知着，吐纳最小单位的海
“吹亮，吹亮，这岑寂世界的煤。”
海浪是你心底的奇异果，等待
被切开。未必成熟、足够恳切
与友人书
你再次谈起孤独，再次在成都
裹紧深秋。
四处染泪的山城。连马腿都是短的
你总说成都太大
人们结下的茧，又太厚太重
你也说成都很小
像自动贩卖机。你记得每一种敏感的价格
久居南方，灵魂越来越轻了。
你立在纸上，向我讲述红叶与潮湿的空气
“川蜀的秋宜掬一捧。
即使新凉，也无法抑制悲怆”
自去年秋天互为远方。
“人生如浮萍，雨打风吹去”
季节之诗越过山谷滑入平原的迷雾
本命年
“声音会留在磁带里么？”
雅秋，水鸟在你的日记本里起落，
摇曳着不宁，摇曳着
水露方息的停机坪。是我们的路么？
好多事情急于肯定，那悬在树上
罹患雨季的果实，被日头悄然剥开。
我想，我在努力攻克那些昼夜，那么多
再次灌入口袋的糖豆，不亚于一次失落的
冲锋
雅秋，你曾饲喂的盆栽，正吐出
失眠的猛犸。空间退至虚数位，雨林
尽是蒙昧的么？
运输带加速传动，硬车厢硌碎满月亮
可牙齿未经允许。好些时候，
甬道里排列着红色的消防栓
我无法搬运自己，像从前那样快活。
雅秋，这曲折的使你我……可声音，
真的可以留在这里吗？
象群迁徙指南
向北，再向北，走出预设的房间
滂沱拥塞长街，冲掉逼仄的暗室
源源不断的势，仿制一种迷茫的倾泻
光从围城射下——冷峻地切向加速度。
他们已在岛心，逢遭抽打如孤绝的陀螺
“亲爱的，我将在加速中得以修正平衡，
终于，这是给予力的回合。”
友谊使某种关联更为具体化（正方）
刘 奎
刚开始读吕周杭的诗作如《小像》《收获》时，感受跟读其他当代青年诗人的作品类似，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意味，这里的怜有苦闷之意，但更多的则是怜爱的意思，诗人把青春期的情绪通过稠密的意象和复杂的句式表达出来，写诗的技艺是十分成熟的，但也仅此而已。不过，当读到《与友人书》的时候，感觉就不太一样了。这首诗与《毕业诗》《本命年》等， 都是写青春之事，但突破了诗人对自我的反复审视和咀嚼，将目光转向他人，以及我与他人的关系上。
《与友人书》以写孤独起笔——“你再次谈起孤独，再次在成都/裹紧深秋”， 友人向“我”倾诉孤独的情绪，但结构上与《小像》中封闭的抒情自我不同，诗人通过友人的口吻将这个倾诉戏剧化，倾诉成为向他人敞开和交流的行为。友人接下来的絮语，是从人与城的视野，进一步告白他的感受：在现代都市，人们都像裹着一层厚厚的茧，彼此关系疏离，城市因此让人感到太大，但另一方面，“你”又通过各种方式接触城市肌理，待拉近与城市的距离，城市也就显得小了。“你”是成都这座现代都市里的孤独者，这种孤独不全是自我孤独的投射，也是因染上了这座城市的性格。成都是现代都市，但保留了较多的前现代物质、记忆、习惯和情感。在社会快速的发展中，成都当然已经是庞然大物，但在人们的情感世界中，成都的阴雨就像薄纱一样，将亲密之人圈起来，构筑了一个幸福而温馨的情感和心理空间，诗歌与大众文化一道，参与着这座都市的情感空间生产。友人染上了这座城的性格，走向了一群人的孤独。而“我”也是这么理解的，“久居南方， 灵魂越来越轻了。/你立在纸上，向我讲述红叶与潮湿的空气”。经过南方气质的浸润，友人讲述的口吻都带着南方潮湿的气息。“我”对友人的倾诉也给出了回应，“自去年秋天互为远方”，这是简单的换位思考，但友谊的真谛就是如此，在换位思考中，走出对自我的迷恋，走向对他人的理解，走向与社会的互动。从这个角度而言，友谊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青春时代的友谊并不稀奇，但作为当代诗歌的一个题材，为何又显得重要呢？从现实层面而言，在一个宅文化时兴的时代，友谊是青年扩大自我认知和社会交往范围的方式，如果更进一步，友谊本身也关系着利益、伦理和政治诸多面向的问题。对此，我们可借助亚里士多德关于友谊的分类略作申说。
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花费了大量篇幅谈论友爱，他认为友爱“是一种德性或包含一种德性”，“是生活最必需的东西之一”。在他看来，普通人不常与孤独为伍，但孤独又无处不在，尤其是在现代。人类克服孤独的方式就是友谊，这是人不同于动物之处。“友谊对于人生来说，就像炼金术士所要寻找的那种神奇的‘点金石’。吕周杭的《收获》也如此写道：“果实在传递。幸福在分享中得到形状”。《与友人书》中友人之间的倾诉，虽带着感伤的调子，但友谊本身是让人愉悦的，它疗愈着为孤独所包裹着的友人。
汪民安最近在《论友谊》一文中所说，“对于古人来说，德性、友谊和政治是三位一体。友谊以德性为条件，就是确保它的政治目标。”对于亚里士多德和孔子等古人来说，友谊都不仅仅是私事，而是与社会、伦理、政治等公事紧密相关。当然，从这么宏观的理论来解读几首诗作， 显得过于小题大做，不过，伦理问题与政治想象从来就不是抽象的，而是与具体生活密切相关，尤其是对青年来说，朋友圈的政治潜能往往是大于学生会等组织的。
吕周杭的另一首“与友人书”《毕业诗》，呈现的正是友谊的微政治潜能。《毕业诗》所写的场景是我们所熟悉的， 即将离别的同学，试图以拍照的形式留下青春和友谊的见证，不过，照片本身就是对时间的悼亡，因为按下快门的那一刻， 它所记录的瞬间已逝去，它注定留不住时间的脚步。相对来说，离别之际大家带有程式化和戏谑意味的祝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苟富贵，/勿相忘。”—— 反而更能显出友谊的韧性，并带给人前行的勇气，“我们健硕、坚韧，富于弹性，/勇敢且冷静地掷向陌生的墙壁”。毕业意味着从校园步入社会，“我”知道他们将不断碰壁，但还是鼓励他们不断尝试，“ 从流动的人群，习得远足的技巧”，更重要的是心境的提升。不过，计划再完美，有时也只是“仅供参考”， 毕竟，“合理的取得亦将接受/合理的收回”，年轻时候的激情、单纯等将被年龄慢慢回收。即便如此，“我”还是鼓励友人不要忘了理想，虽然不必好高骛远，起码可以从力所能及处着力，“吐纳最小单位的海”，“吹亮，吹亮，这岑寂世界的煤。”不仅希望友人保持原初的真诚和激情，还希望友人给岑寂的世界带来一抹亮光。这虽然是送别题材的常见模式，但在认清现实之后，仍然不忘理想，尤其是不做豪言壮语，仅仅叮嘱从细小处着眼，综合青春的热力与韧性，正是其可贵之处。而且，友人之间持续的鼓励，也让诗人的目光，从俯视自己的小像转向更为广阔的社会。
“平原”上的“孤峰”：吕周杭的词语实验（反方）
崔 博
吕周杭在近期诗作中进行了大量的词语实验，以“陌生的词”撞击“熟悉的物”， 冀求释放诗意的火花。然而诗人命名的能力却低于其修辞的野心，于是实验的成果良莠不齐——诗人创造出散发个人独特气质的诗句，但诗句前后，却常常堆砌着一些较为平庸的句子，导致出现“平原”上的“孤峰”——这样存在着明显结构性缺损的文本形态。
孤立的词语实验，无论成功与否，都会使文本缺乏整体性。吕周杭诗中的词语实验，多为陌生化的词组搭配，有时使人困惑，如“海浪是你心底的奇异果”（《毕业诗》）；有时，只觉牵强生硬，如“太阳像一颗笨重的蟹钳摇摇欲坠”（《收获》）。除了用词尚需打磨，诗歌写作主要存在的问题还有：部分诗歌张力有余而理性不足， 如“灯芯赤裸，懵懂者们贫穷而热忱”（《小像》）；部分文本存在细节与整体上的矛盾， 如“合理的取得亦将接受/ 合理的收回。/ 年轻同样，被徐徐分摊，简陋 / 而不自知着， 吐纳最小单位的海”（《毕业诗》）。
从表达方式来看，吕周杭仿佛常常在抒情与叙事、说理之间摇摆，使文本呈现出破碎、凌乱的书写状态。诗歌叙事与抒情的有效性及意义的生成，都与词语的使用密切相关。他的诗常在一个具体的情境中，将词与物，在陌生与熟悉之间来回拉扯——此举易造成诗意的磨损。如《长白辞》一诗，以悬念写起：“除去赞美与观察， 会有更值得的事情，”提高了读者的阅读期待，而后面本该抽丝剥茧的言说却呈现出相当驳杂的面貌，诸如“密集的造物 / 被惯性催生，无数细小的力：飞雪 / 也将在夏夜中酿造。”或许是为了呈示神性与禅意，但过于晦涩的联想却使诗句不知所云。诗人尚未找到属于自己的言说语气， 分行与断句都不甚高明，以致于意境破碎， 主题失焦。此问题在诗歌中突出表征为， 自白语气与对话结构的矛盾，如“还会生长么，/ 更执著的时间，更琐碎的痒。/ 还有更多的提问，如何 / 降解凭空而来的代价？/ 潮湿的语境里，事物更易否定自身的 / 皱褶，适应短暂的光亮”（《杏花纪事》），诗人似乎想以自问自答来揭示哲理， 然而提问甚是模糊，回答亦云山雾绕。
诗人似乎习惯在跨行处的句末，表达重点——这样无疑加重了个人化语气，但也导致在一定程度上，诗行的僵化与情感浓度的参差。自然意象的书写有时浑然天成，然而，当整首诗无法全然浸泡在自然之中时，衔接处便生发出生涩的苦味或生硬的无味。如“十月的光线在外部劳作 / 尘土发烫，声音通过振动联结彼此”（《收获》），因诗意的滞塞而拉远了诗歌与生命之间的距离。而在叙事中，动词及矛盾性意象（如“火”与“水”等）的使用， 表现为戏剧性、张力有余而逻辑性、理性不足。如“那些古老的火苗一直跳，一直跳/ 溅出水来滋养地上的水仙”（《小像》） 中的“跳”与“溅”，在诗行中尚且合理， 可是在连读的时候，不免发生滞塞之感。这样的词语使用，只是以修辞为目的的机械动作，而不是生命原发性的精神动作。
《本命年》一诗，较突出地体现了吕周杭诗歌的结构性缺损问题与“语言实验” 的个人化风格，然而意境流于琐碎，过多如“失眠的猛犸”“空间退至虚数位”“运输带加速”“牙齿未经允许”等牵强的个人化修辞，增加了理解本诗的难度，生硬的词语，削减了诗节的整体性与情绪的节奏感。读者看到的是琐碎的拼贴，情绪的传达因此阻滞。虽然在诗的第二节中，“硬车厢硌碎满月亮”——以突兀的诗意张力， 成为诗歌“平原”上的“孤峰”。但纵览整首诗，诗质却是参差不齐的。“月亮”， 从古至今的诗歌传统中，它都是具有丰厚意涵的意象。“硬车厢”则是非常现代的体验：火车为工业革命的成果之一，火车行驶的速度、铁轨的震颤、汽笛的鸣叫等都带有一定的侵入性。以“硌碎”一词完成“硬车厢”与“满月亮”的衔接，无疑又是一招险棋，却达到了诗人预期的诗意效果。但此句之于诗歌整体，正如“硌碎”“火车”之于诗句，一样显得突兀。如果以地形比喻吕周杭的语言实验结果，那便是：成功的实验，构筑起兀然耸立的孤峰，而自然物象的书写，便是最巍峨的秀峰。如“那悬在树上 / 罹患雨季的果实，被日头悄然剥开”这两行，在全诗中如孤峰般突出，饱含张力与诗意。此处比喻，因与自然书写巧妙结合，使陌生化得以顺理成章， 以跨行的形式，拉长了“果实”的遭遇。后面的三行在此二行之后，相形见绌。前两行未着一字的抒情，却将情感表露充沛， 在隐藏与表现之间，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后三句的出现，则破坏了克制的氛围， “努力攻克”“失落”等词语的使用，易流于空洞的抒情。
简而言之，从结构看，作者尚未完全找到契合其精神内核及生命质地的诗歌形式，也尚未生成能够顺畅表达其个人情感的诗歌话语。诗人对此似乎有所觉察，在文本中表现出对结构的追求。然而，诗歌形式的探索若只停留于形而下的“形状”， 而忽略了对情绪节奏的把控，未免可惜。除了执著的词语实验，吕诗并未能够在精神价值向度进行足够的有益的探索。
尽管吕周杭有一定的诗歌语言创新意识，但其在文本中的实验并不尽如人意。生硬的搭配，有时造成诗意的滞塞，削弱了诗歌抒情及叙事的有效性。不可否认， 他的诗作已具备个人特色，但还在不断摸索之中。找到自己的言说语气，适宜的表达， 突显精神内核，避免好句子突兀地出现在较为平庸的诗作中，造成结构及意境的混乱，这是成熟诗人应该做到的。他还需要懂得如何在隐藏与表露之间，取得平衡， 找到诗歌与生命的合理距离，不因语义晦涩而使诗意滞塞。
选自《诗刊》2022年第10期
编辑：王傲霏，二审：牛莉，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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