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皇后秋珉儿简介,僖嫔娘娘和小春的孩子

首页 > 书籍文档 > 作者:YD1662023-10-30 08:08:23

中宫【阿琐】

秋珉儿出嫁的那一天,宰相府外十里红妆,迎亲的仪仗绵延不绝。

父亲率领族人从内堂一路跪到外院,凤冠霞帔的新娘孤坐上首,从今之后,秋家再无珉儿,只有中宫皇后。

赵国建光六年,纪州王项晔举兵攻入皇城,改国号大齐,自称天定帝。那一天,京城之中硝烟散去,长达七年的群雄割据皇权之争,至此结束。

宰相秋振宇,乃前朝保皇派之首,昔日大军攻城,项晔手持长剑踏入宣政殿,秋振宇不为所惧,将冲龄旧主护于身后,誓死捍卫皇族血脉。

项晔在他的面前斩*年仅七岁的建光帝,却留他性命,仍封宰相,命辅佐朝政。

转眼春秋三载,天定三年五月,帝下旨选秋氏之女,立为皇后。

此刻吉时已到,秋相伏地叩首,老泪纵横:“珉儿,秋家上下百余人口的性命,爹爹就交在你手里了。”

入宫的路很长很长,皇帝花了三年时间重修皇城,在太液池的中央填出岛屿,建上阳殿,是为中宫。

站在引桥的这一头,浩瀚无边的太液池上,隐约可见殿阁楼宇,引桥两侧莲叶接天、水雾缥缈,宛若仙境。

而仙境,便是遥不可及的所在,走上这条路,秋珉儿再不能回头。

寓意中宫之尊的百鸟朝凤广绫长袍,在铺陈红毯的引桥上徐徐而过,秋珉儿数着脚下的步子,一千三百九十八步,刚好到上阳殿正门前。

上阳殿占据整座岛屿,富丽堂皇的正殿可容纳数百人同时享宴,可空荡荡的殿阁内,只有上首一张金光辉煌的龙凤宝座。

“皇后娘娘,每日清晨,后宫妃嫔会来上阳殿向您请安,届时您坐在那里接受跪拜。”身旁的嬷嬷云氏上前来,指向最高处,下一句却是,“但若皇上驾临,那里只有皇上可坐,您则侍立于宝座之下。”

听得这句话,珉儿侧脸看向身旁的女官,触及珉儿的目光,云嬷嬷惶然一怔,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年轻的皇后,有一双高贵而美丽的眼眸,漆黑的瞳仁里,像是藏了万千世界。分明只是清澈平和的目光,却让她这个在深宫多年,被新君留下的旧朝女官心生敬畏。

“那就在皇上驾临时,另摆上一张椅子。”

这是秋珉儿进入皇城,说的第一句话。

她目视前方,捧起厚重的裙幅,傲然跨进上阳殿的大门,从此这一方岛屿就是她的天地,她已是这大齐国最尊贵的女人。

庆祝册立皇后的喜宴摆在安泰殿,现年三十三岁的皇帝,还是纪州王时曾有发妻,原配早年就已香消玉殒,因此秋皇后只算继室。皇帝没有与她行大婚之礼,迎亲的队伍虽然隆重,但只一乘鸾轿,就将皇后送去了上阳殿。

此时安泰殿内,管乐丝竹不绝于耳,昔日王府的姬妾,如今都是后宫有名分的妃嫔,莺莺燕燕散座席中,时不时朝上首的皇帝抛来媚眼。

内侍总管周怀躬身站到在皇帝一侧,轻声道:“皇上,云嬷嬷传话来,皇后娘娘命她们在上阳殿正殿里,另摆一张椅子。”

项晔的目光流连在舞娘的裙袂飘飘中,漠然浅饮杯中酒,问:“另摆一张椅子?”

周怀应道:“是,云嬷嬷告知皇后娘娘,您驾临上阳殿时,娘娘只可侍立一侧。娘娘便说,那就再摆一张椅子。”

项晔冷然放下酒杯,似乎新皇后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娶这个女人并不是他所愿,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取代发妻,可大臣们劝他,中宫一定要有皇后。

江山得来不易,万般权衡,为了稳固朝纲与皇权,他最终选了秋振宇的女儿。

“那就如她所愿。”项晔答应了。

“是……”周怀的眉头高高皱起,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时辰了?”

“戌时已过。”

项晔抬起眼眸,穿过五光十色的殿阁,看到了门外漆黑的夜空。可他身在明处,便看不清天上的星辰,皇帝霍然起身,一时管乐皆止,妃嫔大臣无不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示下。

项晔离席,向太后沈氏走来,恭敬俯身道:“母后喜欢的歌舞就要开始了,可惜儿子此刻要去上阳殿见皇后,不能陪伴母后欣赏。”

沈太后年近花甲,宫装高髻下,仍可见年轻时的风华。丈夫英年早逝,独自抚养项晔长大成人,在经历了那七年的动荡后,每一次看到儿子要去做什么,她都会在心中惴惴。这是做娘的心,可她的儿子,已经是帝王了。

太后慈爱地笑着:“去吧,不要怠慢了皇后。只是今日饮了酒,出了殿阁多加一件衣裳,莫吹着风。”

项晔淡淡而笑:“母后,已是夏日了。”

为了等待皇帝的驾临,上阳殿中灯火通明,夜色里远远望去,宛若从凌霄宝殿落入太液池的明珠。

引桥上无数宫人手持灯笼,蜿蜒似天际的星河。

皇帝在岸边下了肩舆,要自行走进去,抬眸见一旁宫人手中端着酒杯器皿并饺子红枣花生等,他眉头一皱,负手道:“都免了。”

“皇上,这合卺之礼……”

“都免了。”皇帝没有显得不耐烦,可那冰冷的语气叫人打寒战,他撂下一众人,往太液池中心的夜明珠而去。

项晔成过亲,哪怕当年只是个藩王,婚礼上的礼节也与帝王家一般无二,要做些什么、寓意什么他都还记得,可眼下住在上阳殿里的那个女人,不配。

世上唯一配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早已离他而去。

且说上阳殿正殿之后,便是皇后起居的寝殿,与正殿之间隔开一座花园,园中从太液池引入湖水,水上有桥,走过朱漆竹桥,便是寝殿的正门。

而此刻,早有消息传来,说皇帝即将驾临,皇后已被宫女们拥簇着,等候在门前。

秋珉儿从没见过皇帝,十年前随祖母离京到乡下祖宅后,这才回来第三天,是的,回京三天连母亲的面都还没见上,她就穿着嫁衣出嫁了。

宰相府庶出的小女儿,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要肩负起整个家族,更不可能有成为皇后的非分念头。珉儿一直想的,只是能有一天把母亲接去乡下过平静安宁的生活,这十年,不知她在宰相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有内侍从正殿后门进来,那竹桥他们走不得,沿着回廊疾步奔来,跪在地下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有旨,免去一切礼节。”

宫女嬷嬷们窃窃私语,有人说:“那……就直接侍寝吗?”

珉儿面上波澜不惊,宫女们一左一右搀扶了她,带着她转身,好声好气地说:“皇后娘娘,奴婢们这就为您更衣。”

一千三百九十八,那是珉儿走过引桥的步数,皇帝应该用不了这么多,而宫女们必须在皇帝驾临之前,脱下她身上厚重的华服。

侍寝的后宫,只能留一身白色寝衣,寝衣里头,便什么都没有了。

珉儿看得出来,宫女嬷嬷们都怕皇帝,那谈虎色变的不安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她知道天定帝是七年动乱最后的胜者,一路从纪州到京城,踏过硝烟战火,他手中的剑,斩*了无数劲敌,最后用赵氏皇孙的血祭告了天地。

这样的人,不是神,就是魔。

“皇上驾到!”门外一声高呼,宫女们纷纷到门前跪伏相迎,而已换上寝衣的皇后只需等在床上,等待皇帝的到来和临幸。

今天明明是新婚之夜,珉儿明明是中宫皇后,但皇帝给了她与后宫其他女人一样的待遇。仅此而已。

项晔身形颀长,行走如风,进得殿门来,殿中的纱帘也随风扬起,轻纱缥缈间,他看见了跪伏在床榻上的白衣女人。

皇后?中宫?妻子?皇帝冷然一笑,这秋振宇的女儿,不过是他稳定朝纲的棋子,而满朝文武,他最厌恶秋振宇那道貌岸然的嘴脸。

“皇……”

“都退下。”项晔冷冷一言,径直朝床榻走来,身后的宫女们再不敢多问一句,迅速消失在了门前。

“抬起头。”

听见皇帝的命令,珉儿将心一沉,缓缓坐起身子,一把冰凉的玉骨扇旋即挑起了她的下巴。扇子的力道很大,让珉儿无法抵抗地抬起了头,也因此,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这个穿过硝烟战火,踏着皑皑白骨君临天下的男人,是神?还是魔?

“秋振宇那张枯朽的老脸,倒也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你可知自己为何能成为皇后?”

“因为皇上选了臣妾。”

“成为皇后要做些什么?”

“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皇帝冷笑。

珉儿没有慌张,也不会躲闪,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灯火通明的殿阁里,连他下巴上淡淡的疤痕都能看得清。

“你是秋振宇送给朕的礼物,用来代替他的项上人头。”

无情的话语,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珉儿从离开祖母的那一刻起,就明白自己将要开始完全不同的人生,她明白自己嫁给了什么人,也明白自己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珉儿抬起双手,像是要去解开皇帝的腰带,这样的举动惹恼了皇帝,玉骨扇挡住了她的手,但项晔只是轻轻地推开,戏谑着问:“做什么?”

“臣妾要为皇上侍寝。”

“不害羞?”

“这是臣妾的职责。”

“职责,你何来的职责?”

眼底下的这个女人,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甚至,冷漠。

项晔勾起邪气的笑容,深邃的眼眸里有着对眼前人的鄙夷:“秋振宇有没有告诉你,要顺从于朕?”

珉儿仰视着他,眼中没有一丝卑微胆怯:“回皇上,臣妾由祖母教养,祖母说,秋家的女儿,不需要顺从。但臣妾敬佩皇上,忠于皇上。”

大手忽然用了劲,若说疼痛,不如是异样的感觉在往心里钻,珉儿死死地忍耐了下来,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

可她的手,已几乎要将被褥抓破,她以为藏在衣袖底下,皇帝就不会察觉。

项晔心里被勾起了莫名的怒意,猛地将珉儿朝后一推,可又迅速将她捉回来,捏着她的下巴,每一个字都冷如冰霜:“老老实实做你的皇后,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不要替你的父亲来窥探朕,若是记不住,朕就把你丢进太液池喂鱼。”

珉儿没有说话,脸上还是那惹得皇帝恼怒的冷漠,皇帝终于松开了她的下巴,转身扬长而去。

珉儿浑身一松,才感觉到指尖钻心的疼,从衣袖下露出手指,纤长的指甲悉数都断了,她颤巍巍拢起胸前的衣襟,那里好疼,真的好疼……

寝殿门外,皇帝没有走远,透过窗上镂花的缝隙看到了这一切,看到了刚才那个死死忍耐的女人,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

云嬷嬷就站在一旁,皇帝离开窗前走过竹桥,冷冷地吩咐:“看好她。”

引桥上的灯笼一盏一盏熄灭,星河从太液池消失,上阳殿的灯火也渐渐散去,夜明珠仿佛沉入了水底。

皇帝的肩舆从岸上离开,这一晚,帝后的大婚之夜,皇帝宠幸了安乐宫的淑妃。

而上阳殿中,疲倦的珉儿,穿着那一身雪白的寝衣,昏昏睡去。

梦里,珉儿回到了祖母的身边,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她正捧着脸蛋看母亲为自己绣荷包,可嫡母忽然出现,霸道粗暴地将她的娘拖出门外,说她的娘是贱人,说她是贱人生的贱种……

“娘!”珉儿恍然从梦中惊醒,窗外已有光线透进来,天亮了。

胸前很疼,珉儿解开衣襟看了眼,左侧胸上被皇帝揉出一道道印迹,她无奈地皱了皱眉头。回京三天来,宫里的嬷嬷无数遍地告诉她该如何伺候皇帝,昨晚皇帝虽然有心羞辱她,可早晚也要有那一天,她并不怕。

而一想起噩梦中的场景,眼中的目光越发坚毅。

她要见娘,她既然已是皇后,她的母亲不该再受嫡母的欺压,可是回京的三天,全家上下忙着教她如何应对大婚,她屡次提出要见母亲,都被无视和拒绝了。

“来人!”珉儿起身离榻,门外头立刻传来脚步声,宫女们鱼贯而入,看到皇后已站在床前,显然都很惊讶。

有人道:“皇后娘娘,时辰还早呢,眼下只是天亮得早。”

珉儿将她们一一看过,并没有特别出挑的人物,她吩咐:“宣召宰相府五夫人进宫觐见,用本宫的轿辇接夫人到上阳殿。”

云嬷嬷匆匆赶来,跪在皇后脚下,边上的小宫女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云嬷嬷忙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有过旨意,您不能在上阳殿会客,内宫之外的人,都不得进入上阳殿。”

珉儿冷漠地望着云氏,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地位象征着富贵荣华,但其实什么也不是。

离开乡下时,祖母告诉珉儿,当年皇帝没有*前朝宰相,是要以此安定民心,三年后再娶宰相的女儿做皇后,是要告诉满朝文武,他对旧朝官员的信任。

项晔凭手中长剑和铮铮铁骑打下江山,可随他浴血的将士,却无法为他统治江山,父亲秋振宇才因此得以保存原有的尊贵活下来。但他和其他旧朝臣子一样,注定不会得到新君的信任。维系在君与臣之间,唯有家国天下的大利。

昨晚,皇帝说得很明白,要珉儿老老实实做皇后,老老实实的。所以皇帝的旨意,珉儿不能轻易违抗。

珉儿道:“那就在岸边相见,把夫人请到太液池边上的凉亭里。”

云嬷嬷愕然抬起头,这年轻的小皇后,着实不简单。

长寿宫中,上了年纪的太后日日起得早,每天皇帝早朝的时辰,宫女太监已伺候太后用早膳,淑妃若前一夜不侍寝,都会前来相陪,今天便没有来。

太后吃完了手里的牛乳粥,搁下碗筷,跟了太后一辈子的陪嫁林嬷嬷,送上一碟小菜,笑道:“您突然想吃甜口的,可几十年的习惯,早晨哪里吃得了甜的。这是新腌的酱菜,您尝一口换换嘴。”

太后拿筷子挑了挑,又意兴阑珊地放下了,说:“晔儿好容易娶了皇后,他这是预备怎么样,好好的人丢在上阳殿不管,大婚之夜去淑妃屋子里,大臣们该怎么想?我啊,想为他操心,又怕力不从心,不操心吧,看着心里头不踏实。”

此时门外的宫女进门来,林嬷嬷上前听了几句,回来告诉太后:“上阳殿的云嬷嬷派人来请您的示下,说皇后娘娘要宣召宰相府的五夫人进宫,这会儿皇上在早朝,她们不敢去叨扰皇上。求您示下。”

太后道:“五夫人?对了,我听说皇后是庶出?”

林嬷嬷道:“其实宰相府里正室夫人之外,另有三房小妾,到底在家怎么称呼的,奴婢不知道,可咱们数下来,也就到四夫人,这五夫人好像只是皇后娘娘自己这么叫,听说生母只是个没名分的丫鬟,连侍妾都不算。”

太后皱眉,叹道:“突然说要立皇后,立就立吧,可怎么就选了个庶出的女孩儿。”

“秋相大人已经六十好几了,膝下正室夫人和几位妾室生的儿女年纪比咱们皇上还大些,早已婚嫁,就剩这一个小女儿尚未婚配。终究是宰相之女,正室夫人收在膝下,又是一品诰命的秋老夫人亲自教养,嫡庶之分,倒也不重要了。”

太后拿帕子抿了抿嘴,笑道:“是啊,当初若不是王妃走得早,我这个侧妃何来机会扶正,晔儿也就是个庶出子罢了。如今他成了皇帝,可见所谓天命,又岂是嫡庶可以决定的。”

言及自己养育的天命之子,太后眸中难掩骄傲之色,而想到皇后的生母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丫鬟,可皇后如今成龙成凤却不嫌母贱,想来是至孝之人。

太后欣然道:“便应了吧,哪有不让人母女团聚的道理。”

然而两个时辰后,身着诰命服,盛装而来的,是宰相府正室赵氏。

新君登基三年来,赵氏逢年过节会随夫君进宫请安,与太后也算相识。但赵氏是前朝皇室亲王府的郡主,皇帝对他而言,不啻是灭族的仇人,身份尴尬,太后对她也不过是见面言笑的客气,没什么往来。

赵氏入宫后,先到长寿宫行礼,似乎并不打算去见皇后,而此刻,宫女们已拥簇着皇后来长寿宫,向太后请安。

一叠声通报后,立在太后座下的赵氏,便见他们家的小女儿从门前出现。

昔日被自己骂作贱种的秋珉儿,身着明黄底鸾纹织金长尾袍,云鬓高髻,金凤衔珠,满身光华徐徐而来,天晓得,这贱人生的贱种,竟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赵氏屈膝在地,不得不向她恨自己当初没有亲手活活掐死的孩子,俯首叩拜。

只因皇帝免去一切大婚礼节,太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媳妇。

那日皇帝突然说要立中宫,短短十来天,这皇后就娶进门了。但仅是短暂的十来天,也有无数人企图跨过长寿宫的门槛,来向她求得这世上难能可贵的缘分,或者说过去的三年来,这样的人络绎不绝。

见珉儿三跪九叩礼罢,林嬷嬷上前搀扶,太后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微微一笑露出眼角慈祥的皱纹,握起珉儿的手道:“到底是宰相府的千金,生得这样好的品格样貌,你叫……珉儿?”

“是,母后若不嫌,可唤臣妾闺名,便是臣妾的福气了。”珉儿笑容端庄、温文有礼,即便第一次见太后,也毫不露怯。

她是祖母教养出的女孩儿,祖母说,秋家的女儿,在哪里都是最显耀的明珠。

虽然,她只是个没有名分的丫鬟生的,被遗弃在乡下祖宅的庶女。

“昨晚的事……”太后一生顺遂,除了那七年战乱中为儿子的担忧,从没费心做过任何事。这后宫三年来也算一切太平,有了皇后本是好事,儿子偏偏却故意冷落委屈人家,叫她这个做婆婆该如何应对?

却见珉儿温婉一笑:“臣妾从祖宅日夜奔波赶入京城,大婚之礼能顺顺当当,已是托太后娘娘的福。奈何臣妾身单体弱,不堪疲惫无法侍奉皇上,幸得皇上仁心体恤,昨夜屈驾至安乐宫。真真是臣妾的不应该,请太后娘娘责罚。”

“何来的责罚一说,保重身子要紧,来日方长。”太后连连点头,又赞道,“皇后自幼由祖母教养,这般气质品格,果然秋老夫人是出自书香门第,错不了。皇上的后宫初初建立,三年来也算有了模样,如今中宫有主,我也安心了。”

太后示意林嬷嬷送上她的赏赐,亲手将一只鸾凤金钏滑入皇后的手腕,慈祥地说:“连年征战,皇上膝下子嗣单薄,但愿皇后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

珉儿含笑答应着,可昨晚那情形,皇帝怎么可能和她生孩子,再说,他是有儿子的。

临别时,祖母曾教导她,既然遇上了这样的人生,不如活得洒脱自在些。

那一家子男人,没资格把重担放在她柔弱的肩上,珉儿也绝对无力去承担,往后不论身处怎样的境遇,好好为自己活着,就足够了。

“孩子,你的母亲来了。”太后朝赵氏指去,和气地说,“带你的母亲去上阳殿坐坐,在我这儿,怕是说不得体己的话。”

珉儿淡淡看了一眼赵氏,目光从她身上抽回的一瞬,那眼中的冷漠,让赵氏蓦地浑身一颤。

“母后,她不是臣妾的母亲。”珉儿平静地告诉太后,从太后眼里读到了一丝尴尬。

林嬷嬷在边上也是挑起了眉头,才觉得皇后从容端庄有大家风范,怎么一转眼就……对了,昨儿传说皇后命云嬷嬷,在上阳殿的宝座旁另摆一张椅子,好在皇上驾临时,供她陪坐一边。

太后最应付不来这样的事,朝林嬷嬷递过眼色求救,林嬷嬷上前道:“五夫人正在进宫的路上呢,皇后娘娘,就快是六宫向您请安的时辰,不如您先回上阳殿。待五夫人入宫,奴婢就派人好生送去上阳殿。”

“也好。”珉儿不卑不亢,虽然很感激这位老嬷嬷打圆场,可她是皇后,不能在人前向一个奴婢言谢。

“母后,臣妾先行告退,之后再来向您谢恩请安。”皇后礼仪周正,拜过太后,便在宫女的拥簇下,离了长寿宫。

赵氏僵在原地,太后和她本无交情,就算满腹怨气又岂敢在太后面前放纵言语,哪怕是苦情的故作可怜,也要仔细拿捏轻重。

从前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她的亲戚,太后更是疼爱她的老祖母,时移世易,如今改朝换代,赵氏皇族早已沦为阶下囚,她只因嫁得良人,才保存了这份尊贵。

这皇室,已不是从前的皇室,可这皇室新的女主人,却是她的丈夫背着她生下的贱种。

“夫人,五夫人她……”林嬷嬷客气地上前来,言语看似温和,但根本没把这宰相夫人当一回事,笑道,“不如您派家人去请,奴婢也好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五夫人?哪里来的五夫人?

赵氏颤颤地在阔袖里握紧了拳头,那贱人还在后院劈柴浆洗,昨天夜里自己还用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身。

阖府上下都以为,秋珉儿既然做了皇后,为顾全皇家颜面,绝不会提起她低贱的亲娘,谁想到……那贱种竟当着太后的说自己不是她的母亲,宁愿承认自己低贱的出身。

“是,妾身这就去安排,想是家中下人没能领会宫里传下的话,错会了意思,只当是宣召妾身入宫。而五夫人自知卑贱不敢轻易入宫,妾身出门前本是邀请她同行的。”赵氏尴尬地笑着,硬是把话说圆了。

珉儿离开长寿宫时,远处有几位大臣模样的人停在那里,他们远远地行礼,因非正式场合,珉儿也没有留心,被宫人们拥簇着便走了。

倒是长寿宫里的太监殷勤地迎了上去,对为首一位样貌俊美的男子道:“将军大人,太后殿内正见宰相夫人,奴才迎您到偏殿稍后。”

来者,正是沈太后的内侄沈哲,是随项晔打天下的赫赫功臣,二十五岁已拜天下兵马大元帅,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大臣。

他的目光随着那明黄色的身影走远而收了回来,好脾气地应着:“不妨,我到偏殿静候。”

这一边,珉儿沿着来路回上阳殿,说不上喜欢这座宫宇,可上阳殿建在岛上,能让她举目就见水天一色的开阔,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太液池上,无风的水面宛若熠熠生辉的丝绸,走上引桥,被眼前景致所吸引,她都忘了数脚下的步子。

“皇后娘娘。”云嬷嬷不得不上前来催促,“六宫妃嫔已经在岸上等候了。”

珉儿闻言,回眸朝引桥的那一头看去,一乘乘软轿肩舆纷纷落下,绿衫红裙、窈窕多姿的女人们,正慢慢聚拢,只等皇后传旨,她们才能踏上这座岛屿。

“今日就免了吧,我要等我的母亲。”珉儿对云嬷嬷微微一笑,看到她脸上的僵滞,便问,“不可以吗?”

“这、这不合规矩。”云嬷嬷这一早上,快被小皇后折腾疯了,她静静的好像天边的仙子,美丽的容颜下一言一笑都那么温柔和蔼,可是说出的每句话,却好像刀子一般锐利,让云嬷嬷不知如何才能接下。

“可我的母亲就快进宫了。“珉儿再次强调,她已经十年没见过亲娘了。

云嬷嬷终究是奉皇命来到皇后身边的人,硬气起来道:“皇后娘娘,还请您入殿正座,等六宫妃嫔来行礼问安。”

珉儿记得昨夜皇帝说的话,他像是否认了自己中宫皇后的尊贵,说她是父亲送来的礼物,要顺从,要老实,绝不能有非分之想。

皇帝他,好像很恼怒自己的存在。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凌驾于六宫之上,又何必每日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皇后娘娘,您去哪儿?”云嬷嬷本以为自己能镇住皇后,谁想她忽然转身离开,朝岸上走去。

云嬷嬷慌张地跟在身后,可皇后步履沉稳不疾不徐,满身依旧是平和的气质,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岸上的妃嫔们,本都好奇地看着引桥上的光景,忽然见皇后朝她们走来,惊讶不已。

这宫里终于有一个穿凤袍的女人了,可惜她们努力了三年,也没能有一人做主这上阳殿,新来的皇后才十八岁,可她们里头最尊贵的淑妃,已经快三十了。

淑妃的轿子才刚刚落下,就见皇后朝岸上走来,那一抹刺目的明黄,让她的心微微一痛。她渴望了三年的凤袍,到底是没能穿上,而昨夜皇帝特别的粗暴,天知道他从上阳殿来之前,与这年轻的皇后发生了什么。

“淑妃姐姐,皇后娘娘来了。”有人喊她。

“还不行礼?”淑妃冷然一声,率众迎到引桥的入口,衣袂飘飘群芳叩拜,那么多女人异口同声地喊着“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珉儿的脚步倏然停下,这一刻她才感觉到恍惚,才感觉到迷茫,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接她回京的马车,没日没夜地奔波了三天,到家后一刻不停地有人来教她规矩,又是足足三天。昨晚珉儿被皇帝那样欺凌,也能倒头就睡着,是因为她太累了。

这一刻,看着跪伏在脚下的衣衫华贵的女人们,她才隐约有了些成为皇后的实感。

“皇后娘娘。”云嬷嬷上前轻轻唤了声,示意发怔的珉儿该唤众妃起身。

“平身。”珉儿妥帖地做到了。

淑妃于群妃之首,施施然起身,端庄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还请您到上阳殿升座,接受臣妾们的叩拜。”

珉儿含笑,落落大方:“就是特地来告知诸位,今日免了请安之礼,本宫要等候家母前来觐见,待之后闲暇,再与诸位相聚,闲话家常。”

妃嫔们面面相觑,珉儿则吩咐云嬷嬷:“去问一问,五夫人可进宫了?”

云嬷嬷扯着嘴角尴尬地笑着,回眸看一眼淑妃,这位三年来宫里最得宠也最尊贵的娘娘,正和她一样笑得尴尬,但淑妃到底是旧时跟随皇帝多年的女人,已欠身道:“请娘娘向夫人转达臣妾的问候,今日臣妾就先告退了。”

珉儿淡淡一笑,转身重新走上引桥,这一次她好好地数了脚下的步子,依旧是一千三百九十八步。

云嬷嬷见珉儿站在殿门前露出笑容,暗暗叹了一声,上前道:“娘娘,明日……”

珉儿面上是和气的笑容:“明日,就传召她们来吧。”

云嬷嬷垂首称是,再抬头,皇后已步入正殿,宫女太监站在她身后尚未跟进去,这高大宽阔的殿堂中,只有皇后一人,可并没有显得她娇小,也许是那耀眼明媚的凤袍,又或许是她自身卓尔不凡的气质,都在彰显着,她是这上阳殿的主人。

云嬷嬷一笑,跟了上去。

此刻早朝已散,宣政殿后的清明阁中,周总管正在向皇帝叙述今早发生的一切,不论是皇后要见生母,还是免了六宫觐见,以及她在太后面前担下昨夜的责任,事无巨细都要告知皇帝。

“皇上,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宰相夫人正赶回家中,将皇后娘娘的生母请来。”周公公道。

“她的生母?”皇帝微微皱眉,他曾调查过珉儿的身世。

秋珉儿的生母白氏,原是秋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十九年前秋振宇一夜贪欢,让那丫鬟有了身孕,秋老夫人不愿家中风波四起,就瞒下了这件事,一直带着丫鬟和小孙女住在城郊别庄中。

不想十年前秋夫人赵氏发现了此事,因是足足瞒了九年,家里家外都有人嘲笑她无能,赵氏脸面上实在过不去,就冲到别庄兴师问罪闹得天翻地覆。

秋老夫人是秋振宇的继母,书香门第出身,性情温和,压不住赵氏身为郡主的骄傲,最后老夫人带着孙女回乡下祖宅,让赵氏把那个丫鬟留在了身边。

周公公则谨慎地提醒道:“皇后娘娘虽是庶出,但秋夫人收养了,名义上便算得是嫡女。可现在娘娘当着太后的面否认秋夫人的身份,非要见生母,这传出去……”

的确,项晔也以为,秋家会努力抹去这段往事,绝不会提起秋珉儿那卑微的生母,可这个人,竟然自己把生母迎进宫来。

说话时,门外有小太监探头探脑,周总管忙去听了几句,再禀告皇帝:“皇上,皇后娘娘的生母进宫了。”

项晔想了想,搁下了手中的笔,握起那把随身的玉骨扇,径直朝门外走去。

周公公半句话也不敢问,只管跟着便是,他心里更担忧着,皇上可是叮嘱过云嬷嬷,决不允许皇后在上阳殿见宫外任何人,上阳殿意义非凡,皇帝若因此大动肝火如何是好。

然而事情,和周公公想的不一样,当他跟着皇帝到达太液池边,只见皇后独自坐在飞檐高挑的凉亭中,仿佛是要在这里等她的母亲。

一乘肩舆缓缓而来,云嬷嬷早已等候在一旁,从肩舆上搀扶下一位瘦弱的妇人,便是皇后的生母白氏。

看得出来,是个吃了多年苦的人,瘦削的身体支撑着华丽的裙幅,这不知从谁身上借来的衣裳与她毫不相称,但即便憔悴虚弱,仍然有一张柔美素净的脸,可想十九年前的人,必然是美人。

那时候天下还太平,宰相当然有心情游戏春色。

初夏的骄阳下,白氏噤若寒蝉地跟着云嬷嬷前行,忽见凉亭里下来身穿凤袍华贵无双的人,白氏目色颤颤,这就是当今的皇后,她十年前一别再也没见过的女儿吗?

不远处,项晔缓缓打开玉骨扇,手中轻摇,饶有趣味地看着这母女相认的场景,可这位踏过白骨、身染人血的帝王,会为眼前的天伦之情感动?

至少周公公认为,皇帝只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

原以为母女相见,会抱头痛哭,可珉儿却端端正正站在那里,从容地看着云嬷嬷搀扶自己的母亲下跪行礼。

“夫人请起。”珉儿端着自己该有的尊贵,“我们到凉亭里坐下说话。”

皇后的表现,令云嬷嬷很意外,越来越觉得皇后不简单,在此之前,她还只当新皇后是个乡下野丫头,肯定不难对付。幸而不曾对旁人提起,如今收回那些看法还来得及。

直到坐入凉亭中,母女才双手紧握,珉儿眼中含泪,为母亲将那显然是仓促戴上的发簪扶正,可想了想,猜想这簪子不知是谁的东西,便拿了下来,拔下自己发髻上的金簪,小心翼翼为母亲佩戴上。

“珉儿……”白氏颤巍巍地喊着这个名字,十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名字,她的女儿,她的骨肉,白氏再也支撑不住,一时泪如雨下。

“娘,我现在是皇后了,虽然迟了十年,可我终于能保护你了。”豆大的泪珠从珉儿眼中落下,可她却是笑着说,“娘,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从今往后谁都不能欺负你。奶奶要我对你说,十年前虽然没能护着你,可她为你把珉儿养大了,娘你看,我现在多好?”

女儿的脸上,依稀可见幼时的模样,她果然长大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儿。

十年来,每一次被宰相府里的人折磨欺负,白氏都咬牙坚持下来,她想着女儿长大成人后总有机会再见面,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更日夜祈求菩萨保佑老夫人长命百岁,哪怕多一天也好,有老夫人在,她的孩子就有依靠。

可她没敢想,老天爷给了这么大的恩惠,她的女儿竟然成为了新君的皇后。

十天前,府里传闻皇帝选了珉儿做皇后,接珉儿的队伍离开不久,她就被秋夫人叫去,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更以值夜为由,让她在卧房外跪了一整夜。

其实秋夫人作为宰相的妻子,在外端得是贤惠大方,三位有名分的妾室也不是随便叫她折腾的,所以她有气就全冲着白氏来,就因为她没有名分,教训她,不过是教训一个奴才罢了。

白氏也想,女儿成了皇后,怎么可能让天下人知道她有个那么卑贱的母亲,可是现在女儿就在眼前,她才做皇后第一天,就要见自己,这样想着止不住哭成了泪人儿,声声地说着:“珉儿,是娘对不起你……”

秋珉儿是笑着落泪的,倾城国色叫人又敬又怜,她用丝帕为母亲擦去泪水,安抚道:“娘,往后就好了,苦日子都过去了。”

云嬷嬷见这样的情景,也不禁心酸,可余光瞥见远处有熟悉的身影,等她再仔细看,那里的人已经朝这里走来。

云嬷嬷紧张地说:“娘娘,皇上过来了。”

白氏听闻皇帝驾临,慌得直哆嗦,可是珉儿握住了她的手,微微含笑:“娘曾经也是奶奶身边的人,从前你是什么样的,不记得了吗?”

秋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年轻时就因容貌和才学而芳名远播,是几十年前京城最负盛名的贵族千金。嫁入秋家后,因是继室且无所出,在大宅门里难免被排挤,可她优雅高贵地度过了几十年,任何风雨波折,都没能影响她。

白氏曾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侍女,比不得那些小门小户的丫头,而秋老夫人,更把她全部的人生都交给了珉儿。

“是,我记着呢。”白氏有了几分精神头,勇敢地站了起来。珉儿则取了手帕,将面上泪痕轻轻擦去,随后带着母亲出了凉亭。

皇帝已信步而来,手里带着那把昨夜用来脱下她寝衣的玉骨扇。

云嬷嬷唯恐自己被牵连,先一步道:“启禀皇上,娘娘因知皇上有旨,不得在上阳殿接见宫外之人,所以特在此与夫人相见。”

皇帝道了平身,云嬷嬷便搀扶皇后起来,她们才站定,便听项晔道:“你要让全天下人知道,朕的皇后是由一个卑贱的小妾所生?”

珉儿心头一颤,抬起双眸,煦煦阳光下,皇帝的面容比昨晚所见更清晰。

他很俊美,但是年龄和经历,在他的眼睛里留下了淡淡的沧桑。他看似震怒的目光,并没有深深刻在眸子里,像是只虚浮在表层的,用来遮挡更深的东西。

但这和珉儿无关,她冷静地看着皇帝:“律法规定,百姓不得在外提及朝政,不得非议皇室,轻则杖刑,重则发配边疆,皇上请放心。”

相对于皇后的从容,项晔感到他的出现显得毫无风度,仿佛就为了这点小事,特地跑来兴师问罪。而她这番话,分毫不错。

皇帝也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眉骨上的浓眉幽幽一震,冷然道:“今日之后,你的生母不可再进入宫闱。”

听得这话,白氏依依不舍地看向自己的女儿,这一别,就是一辈子了吗?果然她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被皇室接受的,倘若再有人知道珉儿为什么会出生……

“多谢皇上。”

边上的云嬷嬷睁大了眼睛,皇后娘娘竟然在向皇上言谢?娘娘没听明白吗,皇上再也不让他们母女相见了呀。

“臣妾也不愿母亲再入宫闱,母亲生性柔弱,不敢仰望帝王之气,不入宫闱,可免去她为宫廷礼仪拘束的辛苦。”珉儿认真地对皇帝说道,“此外,臣妾还有一个请求,皇上眼下若不来,臣妾也正要往清明阁去。”

周公公在一旁,已是满头虚汗,皇后娘娘您能不能仔细看一眼皇上,他已经很生气了。

可是珉儿继续沉稳地说着:“纵然天下人不敢妄加议论,臣妾也不能令皇上蒙羞。臣妾恳请皇上降下恩旨,将家母脱离奴籍,以祖母养女的身份回乡侍奉祖母,并册封诰命。如此一来,臣妾的生母,就再也不是卑贱的婢女。”

皇帝负手在身后,玉骨扇在手掌心敲了两下,每一下都震得周公公和云嬷嬷腿软,他们都在想,这个皇后娘娘是不是年纪太小了不懂事?

可再认真想一想,这些话皇帝又该如何拒绝?难道违背人伦,不让皇后认亲娘?

如今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后娘娘不嫌母贱,难道皇帝横插一脚,硬要逼着皇后承认自己的生母卑微?

“皇后果是至孝之人。”皇帝出声了,周公公和云嬷嬷都猛然抬起头看向帝王,那个人一脸严肃地说,“不如将你的母亲扶正,与赵氏平妻。”

珉儿欠身推辞:“母亲并不是家父的侍妾,只是府中奴婢,皇上开恩为母亲脱离奴籍后,她便是自由身。既不是家父的妻,也不是妾,只是臣妾的母亲。”

这算什么,让白氏和秋振宇合离了?不,连合离都算不上,那么他的皇后就单单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生的,男人是宰相,而女人,马上要成为诰命夫人,但不是任何人的妻妾。

项晔心里说不上的烦躁,怒然看了身边的周怀,意思仿佛是,即便三天很仓促,派去宫外的嬷嬷太监,到底有没有好好教这个女人?

他再看皇后,珉儿一脸平和、神情淡然,而这近乎冷漠的样子,和昨晚如出一辙,昨晚项晔就不高兴,此刻更是……

“那就如你所愿。”可他,答应了。

周公公和云嬷嬷对视一眼,眼瞧着皇帝转身离去,周公公不得不跟着走了,珉儿屈膝行礼,直到皇帝走远,云嬷嬷才来搀扶她,搭上手的时候,忍不住问:“娘娘,您不怕皇上吗?”

珉儿道:“怕,当然怕。”

云嬷嬷心里哭道:您这算哪门子的怕,三年了,宫里美人如云,就没见过您这样的。

也有宫女将白氏搀扶起,她泪光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母女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相见,没想到皇帝那么绝,更没想到,珉儿竟然答应了。

“娘,你去了奶奶身边,我就安心了。奶奶的身体还很好,今年才刚见了几根白发,只是这些年特别爱吃甜食,你别光由着她。奶奶一坐下看书写字,就不爱动了,你时常带她去散散步,记得带上两块肉骨头,村头的大黄狗见了骨头就不会围着你们转了。冬天下雪的时候……”

“珉儿。”白氏打断了女儿的话,含泪道,“把老夫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是,我放心。至于娘,你还那么年轻,还有大把的年华,我就不为你担心了,只是奶奶……”珉儿眼底浮起浅浅泪光,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祖母,可依旧是笑着说,“娘回去后,一定替我告诉奶奶,珉儿在这里很好,绝不会给她丢脸,我永远是她最骄傲的孙女。”

边上云嬷嬷把一切话都听下了,她正寻思着之后要不要悉数禀告给皇帝听。

“云嬷嬷。”珉儿忽然喊她。

“是,娘娘有什么吩咐?”云嬷嬷恍然回过神。

珉儿和气地说:“我想为母亲在宫外安排一处暂时的住处,待皇上下旨之后,就雇人和马车将母亲送去元州秋家的祖宅。这件事你替我去安排,需要花费的银两,从我的体己里拿。”

云嬷嬷忙答应下,又热心地问了皇后是否有特别的要求,之后母女俩在凉亭里又说了会儿话,不等她提醒时辰不宜太久,皇后就主动命宫人将母亲送出去。

所有的事,皇后看似任性,可又无处挑她的毛病,所以连皇帝也被说服了不是吗?皇后对母亲称呼“你”而不是“您”,可见她很明白自己的地位有多尊贵,却不会像那轻狂之人,恨不得全写在脸上。

随着白氏的轿子缓缓离去,发生在太液池边的事也迅速传遍后宫,妃嫔们没能到上阳殿向皇后请安,这会子都聚在淑妃的安乐宫中,听得这样的事,女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淑妃不胜其烦,道一声:“妹妹们都散了吧,我一会儿还要去长寿宫伺候太后用午膳。”

妃嫔们不敢再叨扰淑妃,纷纷起身告辞,可淑妃又将王婕妤喊下,关切地问:“泓儿上书房有些日子了,他还习惯吗?”

婕妤王氏是大皇子项泓的生母,本是纪州王府厨房里的丫头。十年前项晔起兵,太后怕儿子行军吃不好,就把厨房里身体结实的王氏指派随军,要她天天给王爷做饭。

不想两年后,王氏突然被送了回去,项晔说她有了自己的骨肉,请母亲代为照顾。

后来王氏为项晔诞下长子,大皇子如今已七岁,而淑妃是三年前到京城时才第一次有了身孕,二皇子项沣,还是个两岁的小娃娃。

众人的目光落在王氏身上,她战战兢兢地说:“一切都好,只是泓儿还淘气得很,收不住心,臣妾没念过书不识字,没法儿教他。”

淑妃温柔地说:“过些日子就好了,将来沣儿长大了,还要靠哥哥教导。”一面说着,命人将一套文房四宝送于王婕妤,这才让众人散了。

妃嫔们出了安乐宫,见王婕妤如获至宝似的捧着那文房四宝,都没让给宫女拿,仿佛怕轻慢了淑妃的好意。

做主子这么多年,还是一副奴才相,那些出身远远优于王氏,却无法在皇帝面前得脸的妃嫔们,心里越发瞧不起。有人故意上前来撞了她一下,便见那砚台从王氏手里飞了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妹妹,你可小心啊。”昭仪林氏手中的团扇半遮粉面,刻薄地说,“别叫人以为你不识字不念书,就故意糟蹋淑妃娘娘的好心。”

王婕妤着急去捡碎了的砚台,林昭仪便故意踩她的裙子,她脚下一绊整个人跌了下去,惹得周遭一阵哄笑,待见安乐宫的掌事尔珍出来瞧光景,这才都散了去。

尔珍上前问怎么回事,只见王婕妤捧着碎了的砚台,眼泪滴滴答答就往下落。当年被送回来的厨房丫头,也是这么在彼时的沈太妃面前落眼泪,直叫太妃看得心软。

此刻上阳殿中,珉儿正换衣裳,身为皇后每时每刻都要仪态端庄,每日晨起午膳晚膳后都会换不同的衣裳,才能保证任何时候遇见任何人,都不失尊贵。

自然这是很累人的事,云嬷嬷本以为年轻的皇后会不耐烦,可大半天下来,珉儿的耐心与温和,已经让上阳殿里的宫女们,都在背后夸赞皇后好性情。

云嬷嬷正要吩咐宫人传膳时,长寿宫来了人,说是太后请皇后过去一同用膳。

长寿宫中,已摆下丰盛的午膳,太后本意是为了昨晚的事,想让皇帝与皇后一起吃顿饭说说话。

结果皇后到了,清明阁那儿却只有周怀低眉垂首地赶来,说皇帝忙,来不了。

“罢了,你们记得伺候他好好吃口饭。”太后轻轻一叹,挽了珉儿的手说,“入京三年来,我十天里也有七八天是见不到皇上的,总说国事初定不能懈怠,终日不知疲倦地忙。”

珉儿清澈的眼眸微微含笑,不嫌谄媚也绝不敷衍,那是任何人见了都会喜欢的笑容,说的话更是:“往后有臣妾陪着母后用膳说话,只要母后不嫌臣妾聒噪烦人就好。”

虽然早晨的事多少有些尴尬,可皇后是孝敬她的生母,不合理但合情,反是太后听说皇帝下令不许皇后生母再进宫,加上昨夜的事,总觉得儿子太委屈人家。

前朝的事再如何复杂,也不该牵扯一个无辜的女人,儿子对皇后的态度,太后有些看不惯。

侍奉太后落座,珉儿净了手,拿起玉箸瓷碟亲自为太后布菜,她没有问过林嬷嬷太后爱吃什么,也没问太后,可是挑来的几件菜品摆在太后面前,那么巧都是太后爱吃的。

太后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便问:“你来之前,是不是问过她们我爱吃什么?这几样都是我平日里喜欢的。”

珉儿放下碗筷,福身道:“回母后的话,臣妾只是挑了祖母爱吃的几样食物,没有事先询问您的喜好,是臣妾的疏忽。”

太后并不介意:“你倒是实诚,我听说老夫人和我一般年纪?”

珉儿道:“是,祖母是继室,嫁入秋家时,和家父一般年纪,比您要虚长几岁。”

太后慢悠悠吃着碗里的食物,示意皇后也坐下用膳,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皇后过去的生活。

珉儿落落大方,说的话亲切易懂,言谈之间不必费脑子去想人家说了什么,简简单单就为太后勾勒出元州村庄里的风光,直叫太后一餐饭吃得尽兴,比平日里胃口都好。

太后叹道:“你这孩子倒也不认生,咱们这才第一次见面,就亲切地好像认识许多年了。”

珉儿真诚地对太后道:“请母后恕罪,臣妾伴随祖母十八年,如今突然分别,心中挂念不下,见到母后身形气质都与祖母相似,不知不觉地就把那份心思放在您身上了。”

太后感慨道:“听说宰相府的人接了你后,当天就离开了元州,虽然你早晚要出嫁,可老夫人一定没想到会这么突然,现下她一定也在挂念你。不如过些年,把老夫人接回京城,你们相见也容易。”

婆媳俩气氛极好地谈着这些家常事,林嬷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果然周公公还在门外没走,林嬷嬷嗔道:“皇上既然忙,你怎么不去伺候。”

周怀尴尬地笑着:“嬷嬷,您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这……”周怀抿了抿嘴,上前轻声道,“奴才要看了这里的光景,好回去告诉皇上呐。”

林嬷嬷朝门里看了眼,婆媳俩正笑得高兴,她抖了抖臂弯上的披帛,对周怀道:“你就去告诉皇上,太后娘娘对这儿媳妇,满意得很。皇后娘娘,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但林嬷嬷立刻正经了脸色,轻声道:“什么满意的话,绝顶聪明的话,你都别提了,只把你眼前看到的,太后和娘娘说说笑笑这点事儿告诉皇上就好。咱们擅自下定论,万一和主子心里想的不一样怎么办?你也知道,皇上那边……”

周怀连连点头,感激地说:“还是嬷嬷心里明白。”

他们都知道,皇帝不喜欢皇后,也许不单单因为她是秋相大人的女儿,怕是任何女人占了这个位置,他都不会喜欢。

两人悄悄往殿内看,皇后正搀扶太后起来,像是要坐到一边喝茶,太后眉开眼笑,看起来特别得高兴。

林嬷嬷从姑娘时就跟着太后了,她一直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人,纪州沈员外家的娇小姐如今竟然成了太后,幸好皇帝是厉害的人物,不然这后宫,她可对付不了。

儿媳妇过世那年,太后哭得比亲家母还伤心,皇后进宫前一晚她还在念叨,盼着新儿媳妇也能有好性情,此刻也算是如愿了。

嬷嬷正要再叮嘱周怀几句,忽然见门前站着高大的男人,她忙拽过周怀一并迎上去,笑道:“皇上怎么来了,可用过午膳了?”

项晔对林嬷嬷还有几分尊敬,应道:“才撂下手里的事,过来瞧瞧。”更伸手拦下他们道,“朕自己进去就好。”

林嬷嬷和周公公惴惴不安,而林嬷嬷一回头,似乎在门外瞥见安乐宫尔珍的身影。

屋子里,皇帝突然而来,叫太后越发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说:“用过午膳了吗?虽然不合规矩,桌上现成的都还热着呢,让珉儿伺候你吃两口吧,别折腾他们又换新的来,怪浪费的。”

“是。”不等皇帝答应,珉儿已经应下了。

她没正眼看皇帝,径自稳稳走向膳桌,摆下干净的碗筷,这些事本该是底下的人做,门前林嬷嬷和周公公立刻就上前来要搭把手,珉儿温和地说:“我来就好了。”

项晔走到桌边,面无表情地坐下,珉儿递给他一碗汤,可皇帝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此刻门前又有人出现,淑妃已经换了雪青色烟纱宫装,贵气且优雅,面上是温婉的笑容,进门便说:“皇上,臣妾把您要的汤送来了。”

尔珍就跟在淑妃身边,摆下一盅汤,外头尝膳太监立刻进来验毒,而淑妃施施然去向太后行过礼,这才到了珉儿的面前。

珉儿手里还端着一碗半凉的冬瓜云腿汤,她默默地放下,见淑妃向她行礼,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知道这里接下去没她的事了,便朝皇帝微微欠身,安静地回去了太后身边。

膳桌旁,淑妃熟稔地为皇帝布菜盛汤,嘘寒问暖好不亲昵,平日里淑妃也是如此,可偏偏今日这场景,叫太后很看不惯。

太后皱了眉,看看珉儿,又看看那边两个人,明知道儿子是故意的,便伸手挽过珉儿,笑道:“今日高兴吃多了,陪我到树荫底下走走。”

珉儿本是一脸淡然,听见这话感受到太后的好意,眼眉一弯便是那招人疼爱的笑容。她搀扶太后往外头去,路过膳桌时太后只道了声出去走走,再没理会这边帝妃二人。

初夏时节,阳光明媚,便是树荫底下也热烘烘的,太后怯热,瞅着明晃晃的太阳叹道:“纪州的夏天,就和这儿的春天似的,来了三年了,我也不习惯,元州那里是什么样的?”

珉儿应道:“元州四季分明,和京城差不多。”

太后道:“还是纪州好……”可她立时笑了,拍拍珉儿的手道,“这是我们婆媳俩说的话,别叫旁人听去,自然是京城好,在纪州如何能做皇帝呢。”

“珉儿啊。”太后已经很习惯这样喊着儿媳妇的名字,可脸上少了几分笑容,无奈地说,“皇帝他做了很小气的事,想来他自己还不觉得,你是聪明的孩子,别和他计较。”

珉儿垂首不语。

太后道:“皇帝是重情重义的人,他早晚会知道你的好,耐心等一等。”

珉儿颔首:“臣妾记下了。”

太后问:“敬安皇后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珉儿应道:“臣妾十年前离京后,就不知天下事,纪州那么远,母后和皇上过去的事,臣妾都不知道。”

太后轻轻一叹:“到底该不该,由我来告诉你?”

而这一边,皇帝早撂下了筷子,他浑身是不耐烦的气息,在殿门前来回踱步。

“既然皇上这么不高兴,往后别再让臣妾做这种事,不知方才太后怎么想,更不知皇后娘娘怎么想,一定以为臣妾是故意的。”

淑妃突然丢下碗筷,毫不客气地对皇帝道:“皇上,臣妾告退了。”

雪青色的纱裙随着步履轻扬,淑妃就快三十了,平日里若是穿紫色,也是靛紫或紫红等庄重贵气的色彩,相比之下,她这个年纪和地位穿戴雪青色,显然多了几分浮气。嫩嫩的色彩与她的气质不相符,但是她知道在这里,会遇见那十八岁的皇后。

“你生的什么气?”项晔拦下了淑妃,“既是朕叫你这么做,谁敢疑你?便是母后跟前,朕也会替你解释。”

“皇上。”淑妃却冷冷一笑,眼中水雾朦胧,“表姐去世后,臣妾一直都无法替代她的位置,臣妾认命了。可皇上也不该拉上臣妾,来做把另一个人驱逐出这位置的事。”

项晔果然被触怒:“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深邃的眼眸里,酝酿着不知会如何爆发的愤怒,多年来,淑妃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踩的底线,此刻竟被自己毫不顾忌地践踏了,她当然害怕,她是仗着情意在使性子,而不是对帝王之怒无所畏惧。

“可是……皇上应对天下事,应对那些狡猾的大臣,有的是手腕有的是办法,怎么现在却做这种孩子气的事?”淑妃避开了方才话语里的忌讳,就事论事道,“您到底想让皇后娘娘看什么?”

说这话时,宫门前进来了美丽的人,初初大婚的新娘,一身大红的裙袍,那盛开的牡丹在裙底朵朵绽放,肩头是翩翩飞舞的雪白花瓣,让贵重的红色多了几分轻盈。

珉儿款款走来,看见皇帝和淑妃在门前,她神情淡淡的。

淑妃不自觉地拢了拢臂弯上的披帛,自己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衣衫来?

“娘娘。”待皇后到了跟前,淑妃端着礼仪,让在一侧,向珉儿福了福身子。

“早晨匆匆一见,未及多说几句话。”珉儿微微颔首,问道,“你就是安乐宫淑妃,皇次子的母亲?”

淑妃忙道:“是,臣妾还没能好好向您请安,娘娘却把臣妾记住了。”

珉儿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转而看向皇帝,又是一脸淡然:“母后命臣妾来看一看,不知皇上是否已摆驾清明阁,皇上在,则命臣妾向皇上请示,母后想在长寿宫再摆一次宴席,为了庆祝臣妾与皇上的大婚。”

皇帝目色深沉,别过脸道:“母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珉儿道:“回皇上,是母后的意思。”

两人一来一回,平淡冷静,淑妃在边上看着,心里只觉得稀奇。这个皇后很奇怪,从早晨发生的一切看来,她好像和这个皇宫格格不入,此刻面对皇帝,连一分笑容也没有,这宫里哪一个女人,不希望皇帝能多看自己一眼?

但是,又挑不出皇后的错来,至少淑妃看在眼里,宫里那些莺莺燕燕,果真无一人能与这位相比。

“淑妃,宫里的事向来都是你在掌管,长寿宫家宴的事,也委托你了。”珉儿没等皇帝答应,就对淑妃道,“不必太铺张,母后说,只想一家子人聚一聚。”

淑妃含笑答应下,心里想着小皇后一进门就把婆婆拿住了,可她们家这位婆婆简单又慈祥,换做谁都不难对付,难得的是,知道该这么去做的心思。

忽听皇帝冷声道:“大婚不值得庆祝,只是家宴,不必有任何说法。”

听得这句话,淑妃心头一紧,皇帝又来了,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朝堂上可以威严如神,大半天不说一句话,逼得一班朝臣腿软的人,怎么上赶着在皇后面前做出这种明摆着小气的事,就怕皇后不明白自己讨厌她似的,天知道昨夜在上阳殿,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但是珉儿已经知道了,她知道自己被讨厌着,皇帝都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可她不懂,难道皇帝以为自己很在乎这些?

“是。”珉儿又答应了,更和气地对淑妃说,“你就照皇上的意思办吧。”

她话音才落,项晔就径直走了,什么话也没再留下。

珉儿行礼,抬起头时看到皇帝的背影,那颀长俊逸的身姿,有着宽阔的肩膀,当年是他最先挑起战争,用了七年*出一条入京的血路。三年来文功武治天下安定,他必将成为历史长河里最伟大英勇的君王之一。

这样的人,绝不至于和一个女人过不去。

但是从昨晚起,皇帝无时无刻不在向珉儿传递对她的厌恶,珉儿很认真地思考,该如何告诉皇帝,她知道了呢?

淑妃在一旁,见皇后若有所思,满心以为皇后是委屈,初次见面彼此都不熟悉,她端着自己的本分,彼此又客气了几句便散了。

那之后,珉儿又陪太后回到长寿宫,待太后要午歇她才退下。这会儿已是大正午,回上阳殿走过那没有树荫遮蔽的引桥,珉儿头顶有宫女撑伞,随行的人则暴晒在太阳底下,她意识到这一点,默默加快了步伐,而她的小小善意,被云嬷嬷全看在眼里。

回到上阳殿后,皇后只是安静地在后殿挑出水面的楼阁里坐着,那里三面环水轻纱缥缈,她华丽的裙幅铺在地上,越发衬得身子娇小瘦弱。珉儿伏在栏杆上,像是眺望远方,又像只是发呆,那优雅静默的姿态,让人不敢去打扰。

大半天后,云嬷嬷才端了一盘新鲜瓜果来,恭敬地说:“娘娘,长寿宫送来的瓜果,是太后赏赐的。”

珉儿看了一眼:“放下吧。”

云嬷嬷挑了一块香瓜,递给珉儿,心里惴惴的,可她不得不做皇帝交代的事,笑道:“娘娘是不是累了,早晨到这会儿,也没有歇着。”

珉儿不想吃瓜,但说:“若是皇上没有免去大婚的各项礼节,今天才会累。”

云嬷嬷有心试探道:“怪可惜的,但想来皇上,也是怕娘娘太辛苦。”

珉儿淡淡一笑:“不可惜,能这样安静地坐在这里,我很高兴。”

云嬷嬷觉得自己,没法儿从皇后嘴里套出什么,反正她照着原话去复命就是,正要收手作罢,但听皇后道:“没有繁文缛节,可以让我安静地想念我的祖母。”

“娘娘?”云嬷嬷愕然。

珉儿却淡淡地看着她,说道:“我虽是宰相之女,但离京多年且是庶出,宰相府对我而言与挂名无异,在京城算得是举目无亲,云嬷嬷,你说我这样的人,该如何在宫里立足?”

高贵优雅,一举一动宛若谪仙的神女般的皇后,云嬷嬷观察了大半天,才敢试着来接近,结果一下子就跳到这么现实的问题上,令人猝不及防,云嬷嬷呆了。

珉儿的眼睛却露出微笑:“嬷嬷,你看起来和我的母亲一般年纪,为什么要被称呼为嬷嬷?”

云嬷嬷忙应道:“奴婢在六局二十四司中,任尚宫局尚宫,不过是宫人们的敬称,自然当不得娘娘这般称呼奴婢。”

“那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清雅。”

“云清雅。”珉儿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赞叹道,“多好的名字,念着好听,写着好看,意境更美。”

云嬷嬷卑怯地说:“奴婢不敢当。”

珉儿却笑:“往后宫里人怎么称呼你随他们,我就叫你清雅。你会不会觉得明明年长于我,我直呼你的名字不太尊重?”

“娘娘说哪里的话,奴婢怎敢和您谈论尊重。”清雅索性向皇后行了大礼,说道,“三年前奴婢在宫里,人人都直呼名讳,娘娘尊贵无比,愿意喊奴婢的名字,是奴婢的福气。”

珉儿问:“你是宫里的旧人?”

他们主仆这才相处第一天,彼此不了解也是有的,从昨晚到今天忙忙碌碌,总算这会儿才有机会说说话,清雅便将自己的来历都告诉了皇后。

她这个年纪能坐上尚宫位置的极少,十六岁进宫到如今二十年,三年前皇帝带着铁骑闯入禁宫时,她和周怀还都是清明阁的普通宫人。

项晔斩*了建光帝后,手下的将士要把他们这些宫女太监一律处死,当时周怀护着清雅和其他几个小宫女,要拼死一搏,濒死的时刻,沈将军到了,将他们从屠刀下释出。

他们先是被命令清洗宣政殿和清明阁里的血迹,再后来见了皇帝,许是沈将军在皇帝面前说过什么,周怀变成了内侍总管,而清雅被任命为尚宫局尚宫。

前两年,清雅在清明阁侍奉皇帝,这一年被派来打理新建好的上阳殿,于是顺其自然地成为了皇后的女官,是眼下太后身边林嬷嬷之外,宫里品级最高的女官。

清雅说着说着,连带妃嫔的品级名分,何人住在何处,分别是什么来历,这三年来宫里发生过什么,能说的都告诉了皇后。

言谈之下,越发觉得皇后是极好相处的人,她的安静淡然,仅仅是优雅的气质,而非拒人千里之外的清高冷漠,皇后对于新鲜的事物充满好奇,毫不掩饰她久在乡下的孤陋寡闻,十分坦率。

清雅眼中,皇后虽是谪仙的神女般的品格,但也必定曾是个令人喜爱的仙女。

听了那么多的故事,珉儿心情极好:“谢谢你给我讲这些话,让我解去不少思念之苦,这些日子我恐怕时不时会像刚才那样,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在想念我的祖母。过些日子我的母亲去了元州,我便安心了。”

清雅忙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经为夫人安顿好了。”

中宫皇后秋珉儿简介,僖嫔娘娘和小春的孩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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