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当晚,云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在喜床上空坐了一夜。
天光明了。
年夕瑶才自己掀开盖头,嗓音滞涩的问:“岁岁,驸马去哪儿了?”
婢女岁岁咬牙切齿回:“在……软玉楼。”
尽管早知强扭的瓜不会甜,年夕瑶的心脏还是不由得抽疼。
“替我更衣,去软玉楼。”
软玉楼。
戴着帷帽的年夕瑶走进雅室,便见她的驸马唐北郎怀中抱着妩媚女子,好梦正酣。
年夕瑶脚步猛然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岁岁已经上前将那女子从唐北郎怀中拖出!
女子慌乱无比,惊惧交加:“长、长公主殿下饶命!”
榻上的唐北郎不悦的睁开眼,见此情景,却是动也未动。
甚至不屑的嗤笑一声:“长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个手段卑劣,逼着男人强娶的便宜货色。”
如刀子般的话扎得年夕瑶一颗心又酸又痛。
她摆摆手,岁岁随即面色铁青的将那瑟瑟发抖的女子拽了出去。
唐北郎见此,勾唇一笑:“怎么,嫉妒了?”
年夕瑶心口一颤,强装镇定的开口:“唐北郎,跟我回去。”
见她一副要对此事视若无睹的模样,唐北郎眼沉了下来。
他起身凑近年夕瑶,欺身在她耳边道:“跟你回去?想让我侍奉你吗?”
年夕瑶鼻尖一下充斥着他身上残留的女子脂粉味,呼吸霎时一滞。
她攥紧手,可还没开口,便听他语气轻慢道。
“可我光是想想,跟你躺在一张榻上就觉得恶心怎么办?公主殿下。”
年夕瑶脸色一下苍白。
唐北郎见此,满意的一字一句说着:“因为,欢场女子都比你干净。”
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年夕瑶几乎有些站不住。
她知道,唐北郎是故意如此。
他对自己,只怕已经厌入骨髓。
年夕瑶闭了闭眼,用尽所有力气,才从喉间挤出一句干瘪的话。
“至少在人前你需礼数年全,否则传到父皇那儿,我也保不住你。”
唐家大罪,若非为了保住唐北郎的性命,她也不会执意要嫁他……
见她提起皇帝,唐北郎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他冷哼一声,而后嫌恶的推开她大步离去。
年夕瑶还站在原地,半响,才苦笑的吩咐岁岁:“封锁消息,此事万不可让父皇和太子哥哥知道。”
成婚第三日,年夕瑶回宫向父皇谢恩。
到达正阳殿之时,却见云徽帝正与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说着什么。
见到年夕瑶,云徽帝肃厉的面上满是慈爱:“驸马待你可好?在公主府住的可还习惯?”
年夕瑶心头颤了颤,对最疼爱她的父皇说了谎:“父皇放心,他待我很好,虽然离宫后总是惦念父皇与皇兄,但夕瑶如今很幸福。”
“如此便好,朕就担心唐北郎不识相,让你受委屈。”
云徽帝冷哼一声:“唐家通敌叛国,若非你对唐北郎一往情深执意要嫁,朕定诛他九族,又岂是流放这么慈悲!”
年夕瑶被这话中的*意惊得一呆。
云徽帝见此,无奈摆手:“罢了,只要父皇在一日,便能护你一日。”
天黑时,年夕瑶才回到公主府。
岁岁迎上,眼神飘忽:“公主累着了吧,赶紧沐浴歇息吧。”
年夕瑶毫无察觉,谁知才踏入寝殿,便落入一个滚烫的胸膛。
唐北郎炙热的呼吸扑在年夕瑶的脖颈,揽着她便朝床榻压去。
年夕瑶瞬时心跳如擂鼓。
“唐北郎?”年夕瑶羞怯慌乱望去,却见唐北郎近在咫尺的面庞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唐北郎已经蛮横的欺身而上!
温热的触感贴在年夕瑶耳边,只听得他轻声唤了句:“皎儿。”
这声皎儿,如兜头淋下的一盆冷水,浇了年夕瑶一个透心凉。
年夕瑶说不出心里是屈辱还是难过,用尽全力将唐北郎推开,逃也似的夺门而出:“来人,传太医!”
太医很快到来,在里头诊治。
这时,岁岁猛地跪在年夕瑶跟前,抹着泪开口:“奴婢有罪,请公主责罚!”
“驸马不知好歹,奴婢只是觉得……您若能有个孩子,驸马便不会再给您难堪了……”
年夕瑶一愣。
她明白,岁岁是为她好。
只是岁岁不懂,唐北郎是个男人,父皇下旨强迫他娶了她,如今不能再逼他了,否则唐北郎只会恨毒了她。
“去领十杖,自作主张之事,我不希望有下回。”
年夕瑶罚她,不过是想给岁岁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再好心办坏事。
年夕瑶守到子时,唐北郎才浑身是汗的醒来。
她有些心虚,偷偷觑了眼他铁青的脸色,轻声说了句抱歉。
唐北郎怒极而笑。
“长公主,你还真是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用!”
他眼神凌冽,似是淬了万万年的寒冰:“披着公主的皮囊,骨子里比风尘女子还下贱!”
年夕瑶脸色一白,连呼吸都感到压抑沉重。
唐北郎用两根手指死死钳住她的下颌:“也是,若非用这种腌臜法子,我才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
如同数万根银针入心,自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痛,年夕瑶张了张唇,却吐不出半个字。
半响,她自喉间挤出一句:“我保证不会有下回了。”
似是打量个什么物件儿般,唐北郎看着她冷笑连连,而后大力一挥手,茶盏应声而碎,他薄唇轻启:“滚。”
年夕瑶仿佛被人照着脸抽了一巴掌,身形晃了晃,踉跄着仓皇离去。
听着外头议论岁岁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公主杖责一事,唐北郎眸光瞬时深不见底。
……
离开寝宫,年夕瑶对下人道:“备马车,去东宫。”
每当难过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子哥哥。
东宫。
见年夕瑶来了,年华玺本来沉重神色变得温润:“夕瑶怎么来了?”
但年夕瑶还是看见了。
她轻唤了声“哥哥”后,便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咽下。
转而关心的问:“哥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年华玺一怔,半响,却是说:“夕瑶,近来遇事先来找哥哥,不要去招惹父皇。”
年夕瑶心中一咯噔。
她想起近来听说的事——父皇追求长生之术,极信任太虚老道,沉迷于修炼,已经几月不早朝了。
许是觉得这话题太沉重,年华玺又问起年夕瑶婚后与唐北郎相处的如何。
年夕瑶故作轻松道:“婚后的日子不都那样,那哥哥嫂嫂呢?何时生个小侄儿给我玩呀?”
提起子嗣,年华玺莫名恍惚,良久才看着她道:“夕瑶,你要好好过日子。”
“万一,哥哥是说万一,往后不能再护着你了……”
“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年夕瑶看着年华玺认真的眼神,莫名有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她浑浑噩噩回到公主府。
才走到府门前,一个婢女便急急上前禀报:“公主,岁岁她……暴毙了!”
花厅。
岁岁的尸身就停在正中央,嘴唇呈现着不正常的黑红。
“怎么会……”
年夕瑶一走近,险些站立不稳。
她不懂,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暴毙了呢?
岁岁是侍女,亦是暗卫,十杖决计伤不了她什么,更何况要了她的命。
突然,一声冷笑自右侧传来。
年夕瑶抬眸望去,正对上唐北郎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坠深渊。
见唐北郎举步离去,她急急跟了上去拉住他。
年夕瑶语气难以置信:“是不是你?”
只要他说不是,她便信。
唐北郎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许她给我下药,还不许我下回去?”
刺骨的寒意自脊背蔓延至全身,年夕瑶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是陪伴她十几年,情同姐妹的岁岁啊!
眼前这个男人,这一刻竟是如此陌生……
心中悲痛酸涩拧成一团,年夕瑶呐呐道:“她没有想害你……”
见她为了一个婢女这般悲切的模样,唐北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恢复冷酷模样:“不过是个婢女罢了,以下犯上,死不足惜。”
“你明知道,她不仅仅是婢女!”年夕瑶又悲又气,“她与我一同长大,与姐妹无异……”
“这样啊……”
唐北郎眸光幽深,白玉精琢的面上满是玩味:“那你想要我给她偿命吗?”
年夕瑶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会伤害他,他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将她的心与情踩在脚下践踏。
好似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年夕瑶惨笑一声转头离开。
回到花厅时,年夕瑶止步不前,她哪儿还有颜面去看岁岁。
管事太监正等着她发话,却见她嘴唇动了动,几不可闻的道了句:“厚葬。”
岁岁这一去,年夕瑶便病倒了。
整日昏睡着怎么也醒不来,一会儿梦见唐北郎站在碧年湖旁,修长的身姿风光霁月宛如谪仙。
见她来了,他缓缓回过头,手里握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转头又梦见七窍流血的岁岁,她悲怆的望着年夕瑶,嗓音尖利刺耳:“逃,快逃啊!”
盖着数床棉被,年夕瑶还是发了一身冷汗。
云徽帝派的御医前脚刚走,太子带着民间的神医又来了。
“公主这是大悲大惊,为心病魇着了。”
稍一打探,年华玺便知道这些日子发生过什么。
他叫来唐北郎,眸中满是憎恶与*意,再不复往日的温润和善:“再让本宫知道你作践她,纵使她恨本宫一辈子,本宫也绝不留你。”
“微臣领命。”唐北郎拱手垂眸,眼中晦暗不明。
待年华玺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唐北郎笑得意味深长:“下回……你又能如何?”
整整三日,年夕瑶都深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待她挣扎着惊醒之时,才换的寝衣又被汗湿了个透。
瞥见守在床边笑望着她的唐北郎,年夕瑶心底莫名忽然生出恐惧与不安。
还没等她开口,唐北郎好整以暇的开口。
“要不要进宫帮帮你的太子哥哥?”
年夕瑶心中一紧:“发生何事了?”
唐北郎凤眸黑沉如深渊:“太子今晨强闯正阳殿,与皇上大吵一架,摔了炼药的丹炉。”
年夕瑶只觉一股彻骨寒意直冲头顶,复又听得唐北郎道:“圣上龙颜大怒,说是……要废太子!”
年夕瑶刚坐起的身子又摇摇欲坠,唐北郎意味深长的笑着走了。
“来人,为本宫更衣,快!”
年夕瑶强撑着起身,片刻不敢停歇的进了宫。
正阳殿外。
年夕瑶凝着紧闭的殿门,脚下虚浮的紧,身形也开始摇晃。
去通禀的太监迟迟没有出来,年夕瑶猛地跪下,嗓音喑哑:“父皇,求您见见夕瑶,父皇!”
殿门紧闭,如同山岳压在年夕瑶心头。
沉默的压抑中,年夕瑶脑海中走马观花般。
她想起幼时父皇将她放在脖子上骑大马。
奴才们战战兢兢说使不得,父皇却说:“朕的小公主是耀世明珠,当得起世间所有的宠爱。”
她想起幼时指着贵妃头上的凤冠说想要。
贵妃斥责她没规矩,父皇却冷眼斜着贵妃:“脱下来给夕瑶!朕唯有皇位要传给儿子,其余世间万物,朕没什么不能给夕瑶取来的。”
而此时此刻,对着正阳殿无可撼动的大门,年夕瑶不禁泪流满面。
这时,右侧的宫道上匆匆走来一名内侍:“公主,太子殿下请您回公主府,莫要再参与此事。”
年夕瑶愣了一会,才在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
可她不愿出宫,亦不听劝阻:“去东宫,去看哥哥。”
此时的东宫亦是大门紧闭。
隔着一扇门,年夕瑶透过烛光看见太子靠坐在门后的身影。
那样寂寥而孤独。
年夕瑶眼睛突的红了:“哥哥,父皇是头一回……连夕瑶也不见。”
门那头的年华玺深亦眼角深红。
他声音暗哑而坚定:“夕瑶,你回府去,无论父皇下定什么样的命令,你都不可再进宫来。”
“他求长生千万年,何须太子来继位,你不能再为我求情,否则连你也要被疑心,届时他心中……彻底不会再有亲情了。”
“夕瑶,你听话,你是公主,也只要好好做一个公主。”
出了东宫,凝着漫长的宫道,年夕瑶打量这座四方城,第一次觉得如此沉重。
这时,一个太监奉着圣旨朝东宫而来。
年夕瑶顿住脚步。
耳边传来那太监冰冷的宣读声:“太子失德,即日起禁足东宫,无召不得出。”
无时限的禁足,与囚禁有何异。
秋风仍带暖,年夕瑶却只觉得彻骨寒凉。
翌日,一个消息自俱州传来。
流放三千里的唐相一家于途中暴毙,眼下尸首正停在俱州义庄,请示云徽帝该如何处置。
云徽帝批复:扔去乱葬岗喂狗!乱臣贼子妄想荣归故里风光大葬不成!
哥哥被囚禁,公婆一家的尸首喂狗,父皇当越来越暴戾了……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年夕瑶只感到深深的恐惧。
她心有不忍,来到偏院看望唐北郎。
内室门边。
唐北郎不知喝了多少酒,见着她,眼底猩红一片:“你们皇室中人,皆是背信弃义之辈。”
“我早有非卿不娶的心上人,若非皇帝拿唐家满门的性命作为威胁,我宁愿跟随家人流放三千里,也不可能娶你!”
年夕瑶苍白了脸,任由他指着自己骂。
唐北郎把酒壶往地下一砸:“好一个扔去乱葬岗喂狗……你们当真以为,作恶多端之人,没有天收吗?!”
他说着便是一踉跄。
年夕瑶蹲下身想要扶住他。
可在碰触到唐北郎的一瞬,却被他一把拉住。
视线相对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年夕瑶,同我一起下炼狱吧!”
一瞬天旋地转,年夕瑶被死死抵在窗边。
衣裳猛地被撕开!
黄昏,逢魔时刻。
光照在年夕瑶身上,她却好似坠入永劫黑夜之中。
年夕瑶惊慌失措道:“唐北郎,你疯了吗?!”
唐北郎却恍若未闻,年夕瑶几欲昏厥。
只隐约听得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就算我真的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的。”
撕裂的痛唐与羞耻感交织下,恍惚间,年夕瑶又想起当年那个青涩温柔的少年。
无尽绝望中。
少年翩翩的模样在她脑海中片片碎裂……
院子外下人路过,年夕瑶强忍住咽喉里的呜咽,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浩劫终于结束。
唐北郎将她扔在冰凉的地面上。
那瞬间寒意刺骨,年夕瑶却似破布娃娃般,两眼空洞的凝着上方。
唐北郎转身便拂袖而去。
年夕瑶抱膝缩在床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一滴晶莹的热泪自眼角滑落,而随着这滴泪落下,她最后的温度也消失殆尽。
怎么会这样冷?连骨头都冻疼了。
凝着唐北郎离去的方向,她心中死灰一片。
又过了三日。
年夕瑶的生辰要到了,云徽帝召她入宫。
马车驶过锦悦楼时,唐北郎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与之携手同行的,是一道浩渺绝美的白色身影。
年夕瑶立即叫停了马车,举步跟了上去。
站在锦悦楼门口,她遥遥望着那头的二人,却无法再举步上前。
只见唐北郎笑望着那白衣女子,神情温柔的不像话。
年夕瑶心中一窒,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皎儿吗?
二人相处的画面刺得年夕瑶的眼与心生疼,竟令一向金尊玉贵的年夕瑶恍惚有种错觉。
她不过是区区萤火之微,怎敢奢望与光月齐驱。
年夕瑶心中苦涩不堪,神色黯然的上了马车:“走吧。”
直到出宫又回到公主府。
雅间里那一幕仍在年夕瑶脑海中挥之不去。
初见唐北郎,是她想进太学去找哥哥,与他相识后,更是日日穿着学子装往太学跑。
那年夏至,唐父外调,唐家举家搬迁。
唐北郎在太学外那颗树下对她许诺:“等我成人了就来娶你。”
而今,他早已成人了,却唯独忘了来娶她。
忆起曾经美好的往事,年夕瑶嘴角挂起苦涩与眷恋的笑意,却在听到唐北郎回府的消息后尽数敛去。
唐北郎走进正堂。
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扫了年夕瑶一眼,视若无物般转身就走。
年夕瑶双手绞紧了裙摆,终于鼓起勇气将他唤停。
对着唐北郎那张在梦中百转千回的脸,她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开口道:“我明白,你与我在一起并不幸福,若有放不下的人,就带回来吧。”
他不爱她了,她明白。
可她想,纵不能重新开始,他们也不必做一对怨偶。
见年夕瑶提起明皎儿,唐北郎看向她的眼霎时满是嫌恶与防备:“将皎儿带回来?带回来让你磋磨吗?”
早听惯了他的冷言恶语,心中也该麻木,可见他这般维护明皎儿时,年夕瑶的心还是被刺得生疼。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吗?”年夕瑶在笑,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
唐北郎目光微顿,转瞬却如寒刀:“不然呢?你给我记住,皎儿但凡少一根头发,我绝不与你罢休!”
三日后,宫中办起了年夕瑶的生辰宴。
她主张一切从简,就办个寻常家宴。
只为让云徽帝心有所感,他并非只是帝王,亦是父亲。
云徽帝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年夕瑶凝着太子的空位不语。
云徽帝转瞬面色阴沉:“若是替那逆子求情,那就别说了!”
想起太子哥哥叮嘱她的话,年夕瑶勉强挤出一抹笑:“父皇,唐北郎文武双全,儿臣不忍埋没了栋梁之材。”
“可唐家……”云徽帝游移不定。
唐北郎之父通敌一事,为了保住唐北郎,不仅满朝堂无人知晓,连唐北郎本人都不知道。
想了想,云徽帝不忍再次驳了年夕瑶:“那便许个御前侍卫吧。”
二人齐齐谢恩过后,唐北郎破天荒勾了勾唇,对年夕瑶道了声多谢。
果然,男人的志向都是在朝堂的。
年夕瑶的心绪也此好转一些。
只盼自此以后,唐北郎与她的关系能有所转圜。
年夕瑶并未察觉,在她与云徽帝交谈之际,唐北郎眸中阴冷森寒。
酒杯在他掌中碎裂,鲜红一片。
宫宴进行到一半。
年夕瑶才蓦然发觉,唐北郎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
见她寻觅,内侍连忙上前:“驸马爷醉酒后不慎手掌划破,如今应是在太医院包扎醒酒。”
听闻唐北郎受伤,年夕瑶瞬时紧张起来,起身离席去太医院寻他。
太医院。
四周静悄悄的,年夕瑶忽听得内间传来唐北郎的声音:“……劳烦仙师了。”
那人回道:“驸马爷客气,这是贫道的本职所在。”
听出是太虚道人的声音,年夕瑶蹙起眉。
在她看来,云徽帝性格大变与这太虚道人可脱不了干系!
年夕瑶脚下一顿,刚想再听听他们说什么,门突然从内开了!
她正对上唐北郎深沉的眸子。
年夕瑶尴尬的愣在原地:“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太虚道人也走出内间,向她拱手行了一礼:“公主殿下,贫道先行告退。”
唐北郎凝着她久久不语,年夕瑶心中狂跳,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太虚怎会在此,可是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唐家十余口人死无葬身之处,难道为他们做场法事,求个魂魄安宁也有错吗?”
年夕瑶心头一窒:“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当尽心竭力。”
闻言,唐北郎的面色稍缓:“你有这个心意就行了。”
凝着他掌中沁出血色的白布,年夕瑶心疼的蹙起眉,三两步走到他跟前:“你的伤势如何?很疼吗?”
唐北郎避开年夕瑶的察看与触碰,年淡风轻道:“无妨,已经处理过了。”
二人再回到席间,宫宴已接近尾声。
回到公主府后,唐北郎破天荒的与她打了招呼后才回的房。
见他主动示好,年夕瑶的心中再次升起雀跃与希冀。
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一夜,蝉声却古怪鸣叫不休。
过了几日,宫中总管内侍急急来寻她。
“公主,大事不好了!”
年夕瑶心中一跳,急急道:“出什么事了?”
总管脸色惨白:“皇上被太子气得呕血,昏迷不醒了!”
年夕瑶又惊又急:“怎会?哥哥不是在禁足吗?!”
总管内侍也是满面愁容:“皇上想给太子一个悔改的机会,才将殿下召进正阳殿。”
年夕瑶脚下一个踉跄,扶着柱子才堪堪站稳:“去准备,我要进宫!”
可让年夕瑶没想到的是,哥哥失势,父皇昏迷,如今是贵妃掌控着宫里的事务。
是以她进宫侍疾时,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
侍卫持贵妃手谕,将正阳殿围成铁桶。
还有谁能帮她?
绝望之际,年夕瑶蓦的想到唐绫。
他如今是御前侍卫,纵使不能放她去见父皇一面,探听消息总是可以的吧。
得知年夕瑶的来意,唐绫神色自如道:“应是无事,此事急不得,你且耐心等等。”
听见他那句无事,年夕瑶一颗心稍定了定。
煎熬的日子又过去两日,唐北郎才来寻年夕瑶:“皇上醒了,去见见他吧。”
他的表情分明是收敛了戾气,好似还有几分温柔?
年夕瑶却莫名感到有些诡异,唐北郎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她瞬间噤若寒蝉。
唐绫带着她进入正阳殿内。
见到龙床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年夕瑶忐忑中还有些心酸。
离得近了,年夕瑶才发觉躺在床上的父皇怒目圆睁,已经憋红了一张脸。
云徽帝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父皇?!”
年夕瑶浑身一震,大脑立时一片空白:“您怎么了父皇?!”
唐北郎负手立在一旁,语气轻慢而痛快:“你父皇他,瞧着像是中风了呢。”
“中风?怎么会?”
望着嘴角留涎的云徽帝,年夕瑶脑中灵光一闪:“是那个太虚道士!他一直在误导父皇修行服药……”
“是吗?丹药不是他自己甘愿服用的吗?”唐北郎笑着开口。
年夕瑶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复又听得他冷冷道:“我父亲直言上谏丹药误国,却被这皇帝安了通敌的罪名举家流放,如今他自食其果,该庆贺他得偿所愿。”
回想那日他在太医院与妖道密会,年夕瑶面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咬牙颤声开口:“原来你早与太虚勾结。”
唐北郎居高临下:“你父皇他欺人太甚,如今是罪有应得。”
年夕瑶自嘲的笑笑,一时心如死水:“答应娶我之时,你便已经在筹谋了吧?”
唐北郎好整以暇道:“知道为什么带你进宫吗?只是想让你再看他一眼。”
闻言,年夕瑶起身挡在龙床前,心中的恨与痛早已盖过了恐惧:“你还想做什么?!”
唐北郎轻蔑的笑了笑,似是对年夕瑶愚蠢的感慨:“太子将皇上气的中风,不堪储君之位,我只有送皇上一程,方能拥立新帝。”
似是被一只手掌紧紧捏住心脏,年夕瑶疼得喘不上气。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唐绫猛地将她拽到了身边:“你不是一直想要和我欢好?那就给你父皇好好看看!”
年夕瑶全身的血液像是瞬时冰冻凝固,止不住的战栗。
那样的场景……绝不能在父皇面前重现!
她拼了命的挣扎,却逃不出他的手掌。
唐北郎凑到她耳边,*人先诛心:“你父皇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方才知道你进来了,还是醒了呢,不得不承认,他虽然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好父亲。”
闻言,年夕瑶抬眸去看父皇。
只见他用力瞪大的眸子血红,像是要溢出血来,喉间发出愤怒的“嗬嗬”声。
云徽帝缓缓吐出三个字:“放,过,她……”
年夕瑶喉头一阵呜咽:“父皇!”
“皇上别急,有什么话好好交代。”唐北郎勾唇一笑,“毕竟从今日起……”
“她不再是尊贵的公主,而是宫里最卑贱的奴婢,宫中的狗都比她高贵。”
“她,无,辜……”
听着父皇近乎哀求的语气,年夕瑶悲痛欲绝。
她死死盯着唐绫,曾经爱意有多深,如今的恨意便有多浓。
却见唐绫俯视着云徽帝,语气森寒可怖:“你这昏君!我唐家十几口人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就不无辜吗?!”
对上云徽帝绝望的神色,唐北郎觉得格外痛快。
年夕瑶几乎是被他连拖带拽的扔回了自小居住的年华宫。
“好生看管公主。”
唐北郎一声令下,侍卫们将此地围得密不透风。
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年夕瑶从这场错付痴心的梦中完完全全清醒过来,心也一寸寸完全冰冻。
若非她执意要嫁唐北郎,若是让他随唐家人一起流放三千里,便不会有今日。
“是我爱错了人,我后悔了。”
她的嗓音很轻,但唐北郎听见了。
他脚步一滞,面色陡然变得阴沉难看,口中却发出轻蔑的笑与讽刺:“蠢货,现在才想明白,为时已晚。”
这日晌午,年夕瑶又梦回儿时,她在御花园里玩耍,哥哥在一旁摇头晃脑的背书。
父皇蹲下身子,向她伸出双手:“来,小公主,父皇带你骑大马。”
“骑大马喽!”父皇酣畅的笑着,正与她银铃般的笑声相呼应。
蓦的,云徽帝突然停下,轻轻将年夕瑶放在地上。
笑容褪去后,是化不开的沉重与悲怆:“夕瑶,父皇要走了,以后没法再保护朕的小公主了,答应父皇,好好活着。”
小小的年夕瑶不解的望向云徽帝:“父皇,您要去哪儿?”
云徽帝并不言语,转身向着刺眼的光亮走去,年夕瑶抬脚便追,可父皇的步子好大。
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父皇!您去哪儿啊父皇!”小小的年夕瑶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只换来云徽帝的一回眸。
那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满是心疼与不舍。
丧钟在耳边响起,年夕瑶猛地睁开眼,眸中满是茫然与空洞。
外头响起一片哭丧声:“皇上驾崩!”
一声又一声“皇上驾崩!”传入她的耳中。
年夕瑶蓦然清醒,脸色寸寸惨白。
她有意识时,人已经冲到了殿外,侍卫们面无表情的将她拦住。
入目是一双踏山河锦靴,来人身着玉色蟒袍。
脸还是唐北郎那张脸,只气场与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了。
侍卫们恭敬的向他行礼:“参见摄政王。”
年夕瑶红着眼:“你真的*了我父皇……”
听见她的话,唐绫笑了,不置可否。
许是因为赢了的缘故,他笑得比以往好看,至少多几分真情实意在里头。
年夕瑶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恭喜你了。”
没哭喊,没哀求,没愤怒,没恨意……
她表现的太过寻常,唐北郎危险的眯起眼,心中蔓上一股烦闷与沉重。
不待他开口,年夕瑶又兀自问道:“何时送我下去与父皇团聚?”
唐北郎闻言却是笑了:“想死?想解脱?”
年夕瑶望着他,那眼中满是冷与恨,再没有一丝情意。
唐北郎蓦的恼了,一把钳住年夕瑶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意!”
“你知道是谁登基了吗?”唐北郎笑得“是贵妃的二皇子年措。”
听见这话,年夕瑶心中蓦然一紧:“你们将我哥哥如何了?”
凝着唐北郎嘴角诡异的弧度,她的心一寸寸冰冷下去。
“太子弑父夺位,毒*徽帝,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今晨已经行刑,如今吊在城门上,以正国法。”
年夕瑶的四肢百骸都似乎凝固成冰。
东宫隔门一见,竟是最后一面。
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口里满是腥甜。
见年夕瑶悲痛欲绝的样子,唐北郎笑了。
她越是痛不欲生,唐北郎就越是痛快。
猝不及防的,年夕瑶猛地拔出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向他的脖颈。
唐北郎抬臂挡过一击,重重捏住年夕瑶的手腕。
看着手臂渗血的伤处,唐北郎的眸中也染上了血色:“你是想让我将太子……剁碎了喂狗吗?”
簪子应声落地,发出一阵脆响。
年夕瑶如遭雷击,瞬时从疯狂中清醒过来。
她红着眼,语气颤抖的不成样子:“你不能这么做,他是太子……”
唐北郎眉目间似是浸染了千万年寒霜:“我当然可以。”
丰神???高郎的太子,绝不能落得个葬身狗腹的下场。
年夕瑶猛地跪在冰凉的玉砖上。
这是她第一次向人下跪,语气卑微至极:“算我求你了……要我做什么都行……”
看着年夕瑶从年端跌落的卑贱模样。
唐北郎钳住她的肩,满脸嫌恶的开口:“你不是缺男人吗?帮我伺候一个人,伺候好了,我留你哥哥全尸。”
年夕瑶整个人僵住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像是被人撕开一道偌大的口子,热油加上冷风一起往里头灌,痛得令人作呕。
良久,她轻轻应了声好。
见她应了,唐北郎的面上反而覆了层薄怒:“真是下贱!”
年夕瑶唇一颤,又闭上了。
她心中死灰一片,若她以苟延残喘之身,能换得哥哥入土为难,那也值得。
晚间,唐北郎将她带去了驿馆。
两名宫女依着唐北郎的意思,替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哀莫大于心死,年夕瑶如同个玩意儿似的,乖顺的任由她们摆弄,送到一间满布红纱的房中。
唐北郎推门进来,凝着打扮好的年夕瑶,眸中闪过一丝幽深。
纱织的红色外袍下,肚兜与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年夕瑶长相端庄华贵,纵使着风尘打扮,依旧如明珠般莹莹生辉。
“这样风尘的打扮,倒是很适合你。”他说着夸奖的话,实则将她贬到了泥里。
年夕瑶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心头莫名有股子扫不开的烦闷,唐北郎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待房中只剩下年夕瑶一人,她抬眸望向镜中风情万种的女子,死寂的眸中终于有了情绪波动,羞耻与恐惧笼罩在心头。
又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
年夕瑶心头一震,惊恐的侧眸望去。
却见来人兰芝玉树,高洁清贵,美得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君。
他薄唇轻启,睁大的双眸纯净如水:“姐姐,你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仙女吗?”
年夕瑶才意识到,这人似乎神志有些问题。
在年夕瑶呆愣的注视下,男子又从大袖中掏出两个彩色的玩意儿:“仙女姐姐,陪我玩皮影戏好不好?”
烛光摇曳下,从门外可以看见两道身影交叠,男子焦急的低呼一声:“仙女姐姐……你慢些。”
直至第二日傍晚,年夕瑶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被送回年华宫。
她一推门,脊背瞬时一凉。
只见唐北郎负手而立,背影似乎都阴恻恻的冒着寒气。
唐北郎转过身望向年夕瑶,语气阴冷:“你伺候人的本事见长,一个傻子都对你赞不绝口,竟还满意到要向皇上求娶你。”
伺候他玩了一天的皮影戏,确实……也算伺候的好。
年夕瑶紧抿着唇静默不语。
“你知道那是谁吗?”唐北郎见她不答,又是冷冷一笑。
“他是邺国端亲王伯臣,生来就是个傻子,而皇上已经同意将你送去和亲。”
“料想你是欢喜的,毕竟你缺男人道连个傻子都甘之如饴。”
面对唐北郎的刻骨嘲讽,年夕瑶一言未发。
如今她对自己是生是死已经毫不在意,一心只想让哥哥早日入土为安。
年夕瑶面色苍白:“我嫁,只是请你兑现诺言,放过我哥哥。”
唐北郎面上瞧不清喜怒,“后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届时你便能看他最后一眼。”
待她走后,年措从阴影中现出身形:“让她离开云国,往后便无法掌控了。”
唐北郎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该留活口。
他皱眉回道:“无权无势的孤女嫁给一个傻子,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死了太痛快,我就是想看她一辈子活在痛苦与嘲笑中。”
两日后,城门。
年夕瑶头顶凤冠,身着嫁衣,一步步向着那道在空中摇晃的身影走去。
那身影囚服上满是血迹,蓬头垢面的被吊在城门上。
曾经风光霁月的太子,死后落得个千古骂名,尸身被吊在城门上受辱。
这一切,都是拜唐北郎所赐,亦是拜她所赐。
脑海闪过哥哥身着太子服朝她微笑的模样,年夕瑶这一瞬连呼吸都在痛。
耳边蓦然响起哥哥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夕瑶,你听话,你是公主,也只要好好做一个公主。”
是啊,她是父皇与哥哥捧在掌心的小公主,亦是云国皇室尊贵的长公主。
一个公主,可以卑贱的死,不能没有尊严的活。
她走出城门,已经红了眼。
为她送嫁的是唐北郎,他负手立于城楼上,黝黑的瞳孔清冷冷将她望着。
年夕瑶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一步登上城楼:“出嫁之际,特来叩谢摄政王。”
“谢我?”
在唐北郎复杂的目光中,年夕瑶两手在额上交叠行礼。
“一谢摄政王言而无信,幼时在太学老树下许诺娶我,如今亲手将我送上花轿。”
唐北郎瞳孔蓦的紧缩,这是他与皎儿幼时的故事,年夕瑶是如何知道的?!
“二谢摄政王恩将仇报,唐家通敌叛国乃是死罪,为了保你性命,我才强嫁于你,可你却亲手*了我的父皇与哥哥。”
年夕瑶再对他一拜,唐北郎的脚步不自主向后挪了挪。
“三谢摄政王替我物色了一桩好婚事,此去山高路远,只望今生来世,我与你生死不复相见!”
唐北郎心中混乱无比,两眼怔怔的年夕瑶自袖口掏出一个白色玉佩。
触及上面的陵字,唐北郎的双眸瞬时猩红骇人,这是他当年送给皎儿的玉佩,为何又会在她手里?!
下一刻,却见年夕瑶猛地将玉佩掷在地上!
‘啪’一声!
唐北郎眼看着玉佩碎成两半,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上前要捡,就见年夕瑶猝然后退一步。
风吹起她的红嫁衣。
唐北郎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令他感到恐惧。
他不顾一切的飞身上前,想要抓住年夕瑶。
但是迟了。
年夕瑶已纵身跃下城墙。
唐北郎赤红着眼,眼睁睁看着柔软的红绫自掌中划过,恍惚还有她的余温。
‘嘭’一声巨响传来。
年夕瑶身下血红一片,分不清是血还是嫁衣。
唐北郎自城楼狂奔而下,一步步向年夕瑶走去。
她嘴角那抹血渍在苍白的面上格外惹眼,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席卷唐北郎全身。
探上她脉搏的那刻,唐北郎的血色一寸寸褪去,仿佛瞬时被人抽走了魂魄。
“仙女姐姐!”伯允之似是受了惊吓,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拉着旁边的使臣问,“你快去看看,我娘子怎么了?”
邺国派来迎亲的使臣总算回过神来,这位长公主……性子也太烈了!
见唐北郎抱起年夕瑶就要回城,使臣赶忙上前阻拦:“王爷,两国婚书已立,公主是我们邺国的瑞王妃。”
唐北郎置若未闻,语气森冷可怖:“滚开!”
使臣自觉受辱,铁青着脸喝道:“摄政王当真是放肆!婚书乃契约,今日公主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将她带回邺国!”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年措迈着沉稳的步子悠悠来了:“摄政王这是做什么?长公主既许给了邺国,自然生死都是邺国的人。”
“你不让来使将人带走,他们如何向邺帝交差啊?”
年措轻飘飘的两句话,却令唐北郎感到了极为沉重的压力。
见唐北郎双唇紧抿,还在倔强地挣扎,年措走近了,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有多恨她,就让她被带去异乡,魂魄永生永世不能归故里吧。”
“皎儿还在你府上等着,别让朕与使臣难堪,嗯?”年措的语气越来越松快,却令唐北郎感到背脊阵阵发寒。
终于,唐北郎抱着年夕瑶转身向轿撵而去,轻柔的将她放下后,指尖颤巍巍拂过她冰冷的的眉眼。
看着和亲队伍一行浩浩荡荡启程离去,唐北郎破碎的眸中总算有了波动。
拳头紧了松,又松了紧。
唐北郎默然转身去摄政王府寻明皎儿,特地将她带到太学门口。
他一如往常那般笑着,只是温柔不达眼底:“皎儿,带你来我们的定情之处,是有件珍贵的礼物想送给你。”
接过唐北郎递来的白玉陵字玉佩,明皎儿视若珍宝的捧在怀中:“这块玉真美,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是代表你的传家之物吗?”
这块玉她竟不认识!唐北郎的面色一寸寸冷了下去,明皎儿还沉浸在喜悦中浑然不觉。
一月后,瑞王府。
在秋蝉的悲戚声中,床上沉睡的女子眼角蓦然划过一滴泪珠。
年夕瑶又梦到了父皇与哥哥。
他们在朝她笑着,却离她越来越远。
“夕瑶,一次死不成,就不能再寻死了,回去吧,你答应过父皇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父皇冲她摆摆手,面上满是慈爱之色。
哥哥笑还是那般温柔和煦:“夕瑶,你永远是云国的公主,要努力活下去。”
年夕瑶泪中带笑,我答应你们。
睁眼的瞬间,年夕瑶眼底一片清明。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仿佛经过大梦三生。
抬眸扫了眼浸在夕阳中的陌生屋子,年夕瑶记不起那日跳下城楼后都发生了什么。
婢女惊喜的声音将年夕瑶吓了一跳:“呀!王妃终于醒了!”
询问过婢女玉衿,年夕瑶才知晓她已经在瑞王府躺了一月有余。
她跳下城楼后气息全无,使臣是将她视作尸体带回来向恒帝交差的。
没想到年夕瑶竟是个命大的,路途中轻喘了口气,被瑞王伯允之瞧见了。
傻子执拗起来谁也拦不住,伯允之不知从哪儿抓回来一名老医者,硬是将年夕瑶救活了。
不久,有人轻轻叩响了年夕瑶的房门。
对上伯允之纯粹的眸子,年夕瑶示意他进来坐。
想起那日的事,伯允之仍然有些惊魂未定:“仙女姐姐,你从城墙飞下来是不是为了寻死?”
“倘若姐姐不想嫁我……”他眸中湿润一片,“我送姐姐走好了。”
年夕瑶心中有处角落软得一塌糊涂:“别多想,我那日是失足落下来的,你救了我的命,又迎我过了门,我还能去哪儿?”
听罢,伯允之的眸子瞬时亮了,犹如星子坠海,璀璨无比。
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模样,年夕瑶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怜惜之情与保护欲。
瑞王是惠贵妃所出,亦是恒帝登基后的第一子,在皇子中最受宠爱,单从名讳中便可看出,允之允之,言外之意,要什么都给你。
奈何伯允之生来痴傻,恒帝早早封他为瑞王,既为了保护他,又昭示他无缘皇位。
年夕瑶抬头望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月,既然选了这条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只要活着,便有机会养精蓄锐,羽翼丰满再归故里。
总有一日,她要替父皇哥哥手刃唐北郎与年措,将他们挫骨扬灰!
云国摄政王府。
月满冰轮。
唐北郎眸光涣散,脚下是东倒西歪的十几个酒坛。
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月,光晕中浮现出年夕瑶的模样。
从学子服到少女装,从嫁衣到嫁衣。
他那时不明白年华玺最后一句话是何意。
“唐北郎,有朝一日,你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悔恨终生。”
也看不懂年华玺死时那抹笑容背后的深意。
原来年华玺一直都知道,与他在太学定情的少女,就是年夕瑶。
邺国瑞王府。
夜色深沉,许是睡了月余的缘故,年夕瑶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披了衣裳起身在瑞王府走动走动。
这座府邸不算极具奢华,却胜在大气雅致,处处透着精巧的心思。
西子院的温汤中,水雾氤氲,潋光月色。
恍惚能看见一道莹润如玉的身影。
“咕噜咕噜……”
在汤池中的男子忽的奋力“扑腾”起来。
能享用王府汤池,能在里头溺水的,除伯允之不做第二人想。
年夕瑶将人捞起来时,正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伯允之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可怜兮兮的将她望着。
余光扫过他结实白皙的胸膛,年夕瑶耳根通红一片。
“咳咳……”呛了水的伯允之面色苍白,止不住咳嗽起来。
面对这么个我见犹怜的美男,年夕瑶莫名有些心疼,故作凶狠的将他望着:“小傻子,沐个浴都能淹着,下回能不能找个人在旁边守着啊。”
他眉目间满??是委屈,伸手指了指汤池:“小白掉进去了。”
池底有一圈莹白的亮光,瞧着像是颗珠子,年夕瑶搂起袖子:“等着。”
伯允之手舞足蹈的指挥着:“左,左,过了过了!”
许是伯允之太过激动,误推了把半截身子悬空的年夕瑶。
只听得年夕瑶惊叫一声,以倒栽葱的姿势落入汤池中。
待年夕瑶举着珠子狼狈的浮出水面,伯允之有些嫌弃的将她望着:“小傻子,捡个珠子都能淹着。”
“我???”年夕瑶心中百味杂陈,这小傻子报复心还挺重。
夜凉如水,一阵风吹过,年夕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回到齐年阁,年夕瑶迫不及待的叫了热水。
泡在浴桶中时,身体渐渐回温,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年夕瑶心中既好气又好笑,这个小傻子,是真记仇啊。
翌日。
听闻年夕瑶醒了,皇后娘娘特意差遣了宫人来看她。
秦嬷嬷瞧着十分温和:“王妃身子可好些了?”
年夕瑶连连点头:“已经好多了,如今吃喝走动都不成问题,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也劳烦嬷嬷走这趟了。”
见她如此体贴知礼数,秦嬷嬷面色又柔和了几分:“如此,王妃明日便进宫向皇上皇后及贵妃娘娘请安吧。”
“应当的。”年夕瑶深谙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道理,“嬷嬷,我是昏着被抬回来的,与王爷未行成婚大礼,到了宫中贵人面前如何称呼为好?”
说是称呼,实则是想知道在他们面前该以何种身份自居,未过门的媳妇儿与过了门的媳妇儿礼数总是不同的。
秦嬷嬷了然于心的开口道:“您是王爷自己选中的王妃,婚书已定,自是以皇室儿媳的身份进宫。”
送走了秦嬷嬷,年夕瑶举步去寻伯允之。
来到鸟语花香的后院中,却见伯允之正指挥着侍卫爬树掏鸟蛋。
“风行,你不是轻功第一吗,快些呀!我要的鸟蛋呢?!”
伯允之孩子气的耍着无赖,风行面上满是无奈:“主子,王府树上的鸟蛋早就掏干净了。”
见年夕瑶来了,伯允之笑靥如花的来迎她:“娘子!!!”
“哎,你想不想父皇母妃呀?”年夕瑶语气中颇有些诱哄的意味,“我们明日进宫去向他们请安好不好?”
伯允之瘪了瘪嘴:“宫里一点儿也不好玩,娘子想去吗?”
年夕瑶温柔的笑望着伯允之:“当然啦,没去过的地方,自然想去看看的,且新媳妇儿进宫请安是礼数呀。”
“那好!”伯允之骄傲的挺起胸膛,“我陪娘子进宫,谁也不敢欺负你。”
不知何故,年夕瑶刹那间心脏狂跳了几声:“那你明日早些起床,穿的喜庆些,对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凶不凶,好相处吗?”
伯允之满脸认真的望着年夕瑶:“老头很温柔啊,老太太也算好相处。”
皇上是老头,皇后是老太太……年夕瑶无语凝噎,算了,问他也是白问。
翌日清晨,年夕瑶早早的将自己收拾妥帖准备进宫。
王府大门处立着道红色身影,分明是张扬妖冶的颜色,却将他衬托的格外出尘脱俗。
天光明净,映得他眉目清浅疏朗,好似天地间的第一朵莲花,清濯不染纤尘。
眼前惊现天人之姿,年夕瑶一时看得出神。
伯允之向她走近,薄唇不悦的抿成直线:“娘子!昨儿个是你说的,要穿喜庆些!”
看了眼身上浅紫色的衣裳,年夕瑶只得尴尬的出声哄他:“这个,我是头一回进宫,不好穿得太张扬了,以免皇上娘娘他们不喜。”
“去、换!”伯允之使起性子来尤其固执,“要穿与我一样的颜色!说话要算话!”
年夕瑶怎么哄都拗不过他,又怕耽搁了请安的时辰,只得回房迅速换了身红衣。
伯允之眸中满是惊艳:“仙女娘子,走,我们去宫里拜堂。”
闻言,与他前后脚上马车的年夕瑶脚下一个趔趄,哭笑不得的钻进了马车里。
邺国皇宫,凤仪宫。
主位上坐着邺国明黄与正红两道身影。
恒帝面容肃立威严,虽已至中年,瞧着仍然俊美。
而国色天香的年皇后亦是华美逼人。
向帝后请安过后,年夕瑶刚要起身,却被伯允之一把抓住手腕。
年夕瑶不解的望着他,只见他仰头粲然一笑,口中高呼道:“一拜天地!”
在恒帝与年皇后瞠目结舌的目光中,伯允之拉着年夕瑶转身面向殿外,挤眉弄眼的向她示意,无奈之下,年夕瑶只得弯腰行了一礼。
待二人转身面向帝后时,年皇后张口欲说些什么,恒帝轻拍了拍她的手。
见帝后都没说什么,年夕瑶心中轻叹一声。
罢了,难得见他这般高兴,由他去吧。
是以,在伯允之的主持下,年夕瑶就这般与他在帝后面前拜完堂。
伯允之乐颠颠的跑到恒帝跟前:“父皇,今日有您和母后作证,往后再没人敢说娘子与我未曾拜堂,不算是我媳妇儿了。”
恒帝故作吹胡子瞪眼:“允之莫听旁人胡说八道,有两国婚书为证,足以载入皇室玉牒,未行大礼补上不就是了。”
年皇后点头附和道:“正是,母后本就要替你们补办一场大婚的,只是不确定王妃的身子是否好透彻了,还要等钦天监那边重新定下良辰吉日。”
看得出帝后都是真心实意的疼伯允之,年夕瑶鼻头一酸,眼眶热得发红。
从前父皇与哥哥,也是这般宠着她护着她的。
回望来时路,早已物是人非。
去惠贵妃宫中请安时,年夕瑶忍不住开口问伯允之:“不就是拜堂么?你为何这么在意?”
伯允之忿忿道:“你明明是我带回来的娘子,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拜堂,他们就都说你不是,我真的很生气,所以拜堂很重要。”
年夕瑶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在意的东西不一样。
紫宸宫。
得知小夫妻要来请安,惠贵妃只匆匆露了一面,便打发宫女带他们四处走走逛逛,敷衍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年夕瑶攒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贵妃这是没瞧上她这个二嫁的儿媳,还是从前就不待见自己的傻儿子。
回到瑞王府后,年夕瑶旁敲侧击一番,才从伯允之身边的内侍口中套出话来。
原来伯允之自小便是惠贵妃的贴身宫女带大,哪怕他十七岁出宫开府,贵妃也从没来看过他一眼。
育有皇子的后妃才有资格参与皇权斗争,到了惠贵妃这般处境,或许很难接受这样一个儿子吧。
是夜,年夕瑶在榻上枕着月色辗转难眠。
房门猛地被人推开了,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探出头去。
却见伯允之身着白色寝衣,正光脚抱着被褥站在门口。
不待她出声询问,伯允之半是撒娇半是蛮横道:“娘子,拜过堂该洞房啦!”
年夕瑶良久才回过神来,又担心是宫里那几位的意思,于是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这个……洞房是谁教你的?”
伯允之有些不解:“这还用教吗,成亲后就是要入洞房的啊!往后夫君和娘子睡在一起不能分开!”
“呃……”对上伯允之纯粹的眸子,年夕瑶竟有种亵渎了他的罪恶感,“那好,睡吧。”
大红喜床上,二人一左一右躺下,中间隔了一人宽的距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的伸了出来,伯允之邀请般乖巧道:“娘子,拉手睡。”
心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年夕瑶缓缓伸出手。
十指相扣之际,伯允之咧嘴笑了:“娘子的手好软。”
他嘴角勾起满足的弧度,阖眼很快沉沉睡去。
纵使只一个睡颜,亦遮不住伯允之身上干净的气质,神似一尊琉璃观音。
年夕瑶深深凝着伯允之,不懂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被他牵动了情绪。
伯允之求娶年夕瑶,给了她一线生机。
可她还是跳下城楼,令他被旁人羞辱调侃。
是怜惜,是信任,亦或是愧疚也罢。
经历过唐北郎如坠炼狱的阴谋算计后,她几乎无法抗拒伯允之真实而固执的小要求。
许是觉得有些闷热,伯允之抬手将锦被推到一边。
年夕瑶忍不住轻笑一声,替他掖好锦被,轻拍了拍伯允之的肩。
清晨暖光照进房中,年夕瑶才睁开眼,正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许是离得近的缘故,连他面上的茸毛都清晰可见。
年夕瑶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恶趣味,她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伯允之的鼻尖。
呼吸不畅的伯允之先是蹙眉,又憋得满脸通红,终于缓缓睁开那双盛满盈盈水光的眸子。
“小傻子,你来捏住我的鼻子,我教你这种时候怎么呼吸。”年夕瑶一个没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白生生的脸颊。
伯允之将信将疑的捏住年夕瑶的鼻子,只见她微张着唇,自如的呼吸着。
看见了吗?学会了吗?她用眼神如是表达着。
“如果嘴巴也被堵住了呢?可以用眼睛耳朵吗?”伯允之若有所思。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而上,嘴对嘴堵住了年夕瑶。
柔软的触感就在唇上,年夕瑶如遭雷击,却推不动这个蛮横的小傻子。
良久,伯允之似是终于确认了,放开了年夕瑶红肿的唇。
“所以,堵住鼻子和嘴巴,就不能再呼吸了。”伯允之总算得出结论。
年夕瑶慌乱的穿起外衫,夺门而出。
整一个白日,年夕瑶东晃晃西荡荡,刻意不与伯允之碰面。
日落时分,途径花厅之时,年夕瑶听得伯允之在与一个中年男子争吵。
“我不管,我就要带娘子去游湖!”
“王爷,包船游玩可是笔不扉的花销,咱们府上没那么多银子呀!”
“前几日父皇母后给的赏赐呢?里头不是有银子吗?”
“哎哟王爷呀,咱们府上几百口人要吃饭呢,算上赏赐刚好才够呢。”
听到这年夕瑶算是明白了,这是总管张正在向伯允之哭穷呢。
游船又不办席面,至多三百两花销,偌大一个瑞王府,怎会拮据至此?
许是受不了伯允之的死缠烂打,张正不耐烦的呼唤家丁:“来人呐,将王爷送回房去,今日都别放出来!”
“敢囚主子爷,反了天了你们?!”年夕瑶缓缓现出身形,面上肃*一片。
伯允之委屈巴巴的挣开家丁,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年夕瑶眼神冰冷的望向张正:“去将总账拿来,本王妃倒是要看看,偌大一个瑞王府,究竟能穷成什么样!”
张正额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王妃,这……”
“怎么?”年夕瑶挑眉望着他,“作为瑞王府的女主子,打理王府上下事宜本就应当应份,是本王妃使唤不动你,还是你认为本王妃没有这个资格对账?”
“请王妃恕罪,小的这就去取。”张正面如死灰。
待蓝皮的账簿取来,年夕瑶才翻看了几页,不由得冷笑连连:“一斤米三两银子?哪怕是闹饥荒时,米价最高才涨到二两三,你这是去哪家米铺买的米?!”
“三两银子看似不多,阖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日三餐就得消耗百斤米,每月光买米就得去掉近三千两银子!”
若说张正此前还心存侥幸,赌这位公主不懂账面与物价,如今听了年夕瑶的话,一时心如死灰。
“不仅是米,厨房里油、菜、调味都是天价。”
“王府新建还没五个年头,何至于每月修缮一次?泥瓦以及工钱都是外头的三倍!”
“这些拿着长期工钱做短期活的,都是托了你的门路来王府里捞银子的吧?”
“张总管,你这总管当得真好,这么一对账才发觉,你们就快把王府掏空了啊。”
张正匍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年夕瑶气极反笑:“从前主子管不了事,你们就是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一旦本王妃将此事捅到皇上那儿,你们的九族都保不住!”
“王妃,王妃恕罪。”张正彻底慌了,爬到年夕瑶脚边低声恳求,“王妃,这其中另有隐情,小的们的确捞了些油水,但万万不敢这么动这么大的手脚。”
意思是此事背后有人授意?年夕瑶眯起眸子,静静等着下文。
“贵妃娘娘她……交代,王爷能吃饱穿暖即可,银子要花在有用处的地方。”
又是惠贵妃?!年夕瑶震惊的回不过神来,哪有人这么坑自己儿子的?
可贵妃毕竟是她明面上的婆母,这事处理起来,真是有些棘手。
年夕瑶满脸复杂的凝着张正:“此事先别声张,但凡你敢胡乱攀咬,绝不会有好下场!”
张正彻底服了,连连磕头应下,年夕瑶眯起眸子:“去找个人牙子来。”
待花厅只剩下年夕瑶夫妻俩,伯允之满眼不停冒着星子:“媳妇儿好厉害!他们都怕你!”
年夕瑶又气又心疼,忍不住上手掐他的脸颊:“小傻子,老是被人欺被人骗。”
伯允之不以为然:“但是我媳妇儿挑的好啊,有娘子在,他们都不敢再欺负我了。”
他面上是发自内心的骄傲,年夕瑶眯眼笑了,眸底闪着细细碎碎的光芒。
认真办起事来的张正还算靠谱,晚膳前便带回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后头还跟着二十来个丫鬟婆子。
细细打量一遍,只有两三个沉稳老实的堪用之人。
明日进宫面见贵妃还不知是个什么定论,唯一不将事态闹得不可收拾的法子,便是将下人换成自己的人。
点了四个满意的送去厨房,年夕瑶又叮嘱人牙子道:“往后有年纪大些,踏实可靠的,你都先往瑞王府送,事儿办好了,少不得你的好处。”
人牙子千恩万谢的应下,张正应是想明白了年夕瑶买人的用意,将人牙子送走后,迈着上断头台的步子走到她跟前。
年夕瑶淡淡扫他一眼:“派人去紫宸宫传话,本王妃要进宫拜见贵妃娘娘。”
翌日,年夕瑶揣着账簿,脚踏晨光去了紫宸宫。
凝着年夕瑶怀里的蓝皮簿子,惠贵妃已然猜到她的来意,漫不经心的打着哈欠,似是怪她扰了自己的晨梦。
这种僵持并未持续多久,年夕瑶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母妃。”年夕瑶嗓音哽咽,语调凄婉,“昨日臣媳查账,张正那个奴才,他每月少说贪了王府四五千两银子!”
“王爷在自己家中还被人这样欺辱,臣媳又惊又气,正准备将此事报给父皇,可那张正却说……这都是母妃的授意。”
惠贵妃并不同年夕瑶兜圈子,勾了勾唇道:“是,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却是个不顶用的,全仰仗皇上宠爱,可再过些年呢?”
“皇上如今有多宠他,将来新君继位后……便有多容不下他,本宫难道不该为将来投靠新君好好打算打算吗?”
“自古党争无非是财、权、兵,本宫母族并不丰隆,兵权也无望,这银子给允之挥霍了,倒不如给本宫物尽其用,你说呢?”
虽早有预料,可听到惠贵妃这般冷血的言辞,年夕瑶还是冷不丁蹙起了眉。
有母如此,不能硬刚。
年夕瑶又掐了把大腿,龇牙咧嘴的侧过头,又挤出两行泪。
“母妃深谋远虑,臣媳感佩于心。”
“只是……日子还要过,人情往来也免不了,若再有了几个孩子,便不仅仅是过日子,还得养孩子,府里没有银钱傍身,臣媳实在惶恐啊母妃!”
听着下边的哭穷声,惠贵妃陷入了沉默,眉心紧紧拧在一处。
就在年夕瑶快要嚎不动了的时候,惠贵妃终于开口:“本宫差人先还一部分银票回去,若你替能替皇上诞下金孙,本宫便将银票如数奉还,再另备厚礼。”
从紫宸宫出来,年夕瑶不禁长吐出一口气。
幸而她摸准了惠贵妃的心思,儿子痴傻上不了位,有个孙儿不一样是皇家正统血脉吗?
只要惠贵妃不再插手王府的事,先前那些银票还不还都没什么要紧的。
横竖恒帝宠爱伯允之,但凭这点,瑞王府便不愁没银子花用。
回到瑞王府,后院里的主仆二人又在掏鸟蛋,年夕瑶恨铁不成钢的拉着伯允之:“走,跟我去书房。”
年夕瑶按着伯允之在书桌前坐下,她蹲下身子,极为认真的望着他:“你其实不傻。”
伯允之抬眸诧异的将她望着,两眼亮的吓人,似是有生以来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我见过真正的傻子,他们除了爹娘什么都不知道,整日嘬着指头淌哈喇子,吃饭要喂,出恭拉在身上。”
闻言,伯允之蹙着眉,面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年夕瑶语气中有了笑意:“比起他们,你能明白许多事情,也能做更多的事情。”
年夕瑶凝着他,眼中满是希冀,“我教你读书识礼,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只盼你能明辨是非善恶,能保护自己,这就足矣。”
“若旁人看不起你,你更要看得起自己……”年夕瑶话音未落,巨大的拉力从手臂上传来,蓦的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对上伯允之干净清澈的眸子,她恍惚看见里头有着常人所具备的感动与温情。
伯允之的下颌抵在年夕瑶的肩上,语气软糯而坚定:“好,我学,允之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娘子与母妃!”
年夕瑶愉悦的勾起唇角,欣慰至极。
阳光灿烂的午后,书房内传来伯允之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温柔的女声随即响起:“读的真好,一字不差呢,这是指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之中,天是青黑色的,大地是黄色的。”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太阳正了又斜,月亮圆了又缺,星辰布满了无边的天际。”
年夕瑶只教他认了一遍,伯允之过目不忘的能力令她暗暗心惊,他只是心性像个孩童,智能则恰恰相反。
听着朗朗上口的诵读声,年夕瑶喟叹一声,日子好像又有奔头了。
翌日。
晚膳过后,年夕瑶准备替伯允之巩固一下这两日学的东西,却在府里遍寻不见他的人影。
她实在走不动了,便差人叫来了张正:“天都要擦黑了,王爷去哪儿了?”
张正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年夕瑶霸气的挑了挑眉,才听得他缓缓开口道:“许是,许是同安阳王世子他们出去玩了。”
“哦?”年夕瑶阴恻恻的笑着,“他们到底上哪儿玩去了?”
温香楼。
天字号雅间内,三五个身姿妖娆衣裳单薄的女子正随着乐声扭动身躯。
安阳王世子伯坤与中义候之子蔡镶眼神迷离,专注享受着眼前的美景。
雅间门“嘭”一声被人踹开了,吓得二人浑身一震。
伯坤黑着脸冲了过去:“小爷倒要看看是哪个没眼色的?!天字号房也敢硬闯?!”
正对上年夕瑶那张美得虚幻的面庞,犹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两相对比,雅间内千娇百媚的女子瞬间失去了颜色。
“姑娘怎会来此,可是走错了地方?”伯坤自诩温柔,在年夕瑶看来却是油腻的不像话。
年夕瑶招了招手,身后手持棍棒的数十名家丁一拥而上,她红唇亲启:“打。”
铺天盖地的棍棒落在身上之时,伯坤与蔡镶抱头在雅间内上蹿下跳:“你这小娘们好大的胆子,知道两位爷是谁吗?”
“知道。”年夕瑶抱着双臂堵在门口,“打得就是你们。”
蔡镶当头吃了一闷棍,顿时眼前直冒金星:“哎哟,小爷脑子被打坏了,你这娘们到底是谁呀,小爷怎么得罪你了?”
见教训的差不多了,年夕瑶这才直奔主题:“那个替你们结账的傻子冤大头呢?”
伯坤捂着红肿的腮帮子龇牙咧嘴:“找傻……找五皇子的,你早说呀,他在隔壁!”
此时伯允之正与一名女子玩着皮影,嘴里“歘歘歘”的练着招式,好不恣意快活。
见年夕瑶来了,伯允之欢天喜地的一蹦三尺高:“娘子!你来接我回家啦!”
面对他天真无邪的面容,年夕瑶心里纵有泼天的怒气也消散了,一言不发的扯着他回了瑞王府书房。
“娘子怎么不理我?”伯允之委屈巴巴。
年夕瑶转身取了墙上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不要打手心,娘子……打手心好疼的。”伯允之害怕极了,分明是泫然欲泣的样子,却还是在年夕瑶的注视下伸直了双手。
他一双眸子蓄着泪光,无害的像只鹿儿。
年夕瑶面上故作强硬,心却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她竟是下不去手了。
轻叹了声,年夕瑶还是决定以理服人:“你知不知道,那温香楼是个什么地方?”
伯允之乖巧的点点头:“知道,是真男人才能去的地方。”
……
强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冲上头顶,年夕瑶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谁同你说的?!”
“是伯坤,还有……”伯允之的语气明显有些瑟缩,“还有蔡镶。”
年夕瑶恼怒的瞪他一眼:“你究竟是信他们,还是信我?”
伯允之煞有其事的连连应声:“他们哪有娘子好,允之自然是全听娘子的。”
“那好。”年夕瑶的气顺了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些一肚子坏水的纨绔子弟,你不能再同他们来往。”
“好,允之都听娘子的。”他讨巧的模样可爱极了。
年夕瑶气消了,这才同他讲起道理来:“你只是想找人玩皮影,并不需要去温香楼,可他们想玩的游戏只能去温香楼,花的银子却要算在你头上,这是在欺负你,懂吗?”
“允之懂了,往后再不理会他们了。”伯允之靠在年夕瑶肩上蹭蹭撒娇,软糯糯道,“娘子不气了,我们回房睡觉了,好不好?”
床上,伯允之困得睁不开眼,仍是固执的伸出右手:“娘子,拉手睡。”
年夕瑶伸出手,与之十指相扣,伯允之总算满意的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还未大亮,婢女玉衿匆忙来报:“王妃娘娘,出事了,皇上急召您进宫!”
避免吵醒伯允之,年夕瑶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去了隔壁梳洗装扮。
踏上马车之时,身后传来风行急匆匆的声音:“王爷,鞋!把鞋穿上!”
回眸望去,伯允之赤着脚追了出来:“娘子等等允之,我同你一起去!谁也不能欺负你!”
心头蓦的一暖,年夕瑶温柔笑笑:“你先把鞋穿好。”
勤政殿。
二人赶到殿外时,正听见南阳王在向恒帝告状:“皇上,自古男人哪有死守着一个女人的道理?”
“坤儿与蔡镶不过是带瑞王去了趟温香楼消遣,便被打得下不来床!”
“此女悍极妒极,非能安室之人!”
中义候在一旁附和道:“皇上,听闻昨日瑞王妃怒气冲冲的将瑞王带回书房,还取了家法对瑞王动手!”
“可怜瑞王他……不知人心险恶,只能将这些苦痛都咽进肚子里。”
恒帝心疼伯允之,盛怒之下摔了手中的折子:“真是放肆!”
何总管深深看了眼年夕瑶,躬身进了勤政殿:“皇上,瑞王与王妃来了。”
不多时,年夕瑶在何总管的示意下缓步走进殿内,恒帝脸色铁青的望着她,一双眸子之锐利胜似刀剑。
“儿臣参见父皇。”
“臣媳参见父皇。”
恒帝视年夕瑶如无物,转头温柔的望向伯允之:“儿啊,昨日回去后她有没有动手打你,只管跟父皇说,别怕,父皇为你做主!”
伯允之气鼓鼓的回道:“父皇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娘子只会待我好,才不会打我。”
“这……”见伯允之竟是极为袒护年夕瑶,恒帝一时不知作何表示。
安阳王率先回过神来:“皇上,纵使王妃昨日未对王爷动手,但硬闯温香楼是不争事实。”
“敢问有此蛮横儿媳,皇室颜面何存?!瑞王颜面何存?!”
“还有坤儿与蔡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只能由下人抬回去,请皇上还臣与中义候一个公道。”
中义候连声附和:“请皇上还臣与安阳王一个公道!”
恒帝攒着眉沉思片刻:“来人,瑞王妃嫉妒成性,行为无状,杖二十以儆效尤!”
年夕瑶已然看明白了,恒帝罚她,是为了安抚两位老臣。
是以她一声不吭的转身走出殿外,趴在长凳上等着内侍行刑。
见年夕瑶这般安静自觉,勤政殿里一片寂默无声。
第一杖下来时,痛在皮肉,年夕瑶咬着下唇闷哼一声。
伯允之瞬时红了眼:“都住手!你们打我娘子做什么?!”
在恒帝的示意下,几名内侍将伯允之死死拦在殿内,他无助的望向恒帝:“父皇!”
见父皇别开了眸子,伯允之哽咽着朗声诵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听得伯允之如此流利的背诵千字文,恒帝瞳孔蓦的放大。
“娘子,下一句是什么?是允之不对,娘子还没教完,允之却跟着他们出去玩……”
年夕瑶深深凝着伯允之,面上绽开一个苍白的笑容:“年腾致雨,露结为霜,年气上升遇冷则成雨,夜间露水遇冷就凝成霜。”
眼看第二杖又要落下,恒帝大步迈出了殿外:“住手!”
没了内侍的阻拦,伯允之三两步冲到年夕瑶身旁,恶狠狠推开行刑的内侍:“坏人走开!敢打我娘子,我让父皇*掉你们!”
几名内侍丢了棍子,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求饶。
“伯允之。”年夕瑶小声唤道。
他听见了,既想去扶她,又怕弄疼了她,只能手足无措的蹲在一旁。
对上伯允之通红的眼眶,年夕瑶鼻头瞬时也酸了:“别怕,我没事。”
恒帝面色有些不自然,但瞧着已经好看许多:“千字文,是你教会允之的?”
“回父皇,允之性子虽天真了些,但学东西很快,臣媳只教一遍,他便能自己读了。”连年夕瑶自己都未察觉,她说起伯允之时,面上藏不住为他骄傲的神色。
伯允之可怜兮兮的凝着恒帝:“娘子说了,我教你读书识礼,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只盼你能明辨是非善恶,能保护自己,这就足矣,若旁人看不起你,你更要看得起自己……”
恒帝心有愧疚,面上满是动容。
不知如何替年夕瑶解释的伯允之,只能将昨夜听到的话复述一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些一肚子坏水的纨绔子弟,你不能再同他们来往。”
“你只是想找人玩皮影,并不需要去温香楼,可他们想玩的游戏只能去温香楼,花的银子却要算在你头上,这是在欺负你,懂吗?”
待伯允之说罢,恒帝面色阴沉的可怕,斜眼冷觑着安阳王二人:“朕竟不知,朕的儿子被人当作冤大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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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年夕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