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斗。
第一百一十六章凤台戏蕊交心谈，这天的作儿说什么也不让商细蕊下台，怕他一走就把杜丽娘也带走了。商细蕊再三的谢幕作儿不依不饶，最后是任务和几个师兄弟们上台把商细蕊护送下去的。在这个过程中，商细蕊一眼也没有朝下面看过来。
程凤台被身边的戏迷喊得头疼，抹抹鼻子起身往后抬去站到后台门口，他又犹豫了，竟然有点害怕见到门里的商细蕊，任六拖着一大只茧敞的盘子走过来见到程凤台，喜形于色道成二爷，可算把您盼回来了，快快进来，等着急了都没有了。
一面推开门乐得大声吆喝班主，班主看看谁来了？
成凤台涞水云楼几百回，头一次受到今天这样的重视，所有人抬起头向他行注目礼，矫情古怪如楚琼华李巧松，都正脸朝他凝视过来，弄得程凤台挺不好意思的，拱手道今晚人齐，各位辛苦了，他在人群里找到商细蕊，笑道商老板唱的好，商细蕊没有卸妆，坐在化妆镜前发呆，看见乘凤台缓缓站起身，两只水袖层层叠叠垂落极地。当她穿上女装的戏服，身形总是显得很单薄，有点漂浮摇曳的意思，周围人不约而同，为两人之间辟出一个宽敞通道，乘凤台一步一步走近他，想着是不是给他一个拥抱，又怕他在众人面前害臊，还未想定主意。
商细蕊那边居然抢圆了胳膊，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吼，给了程凤台结结实实一个大耳光，水云楼都惊呆了，众人都替程凤台腮帮子疼，张希蕊喘着疝气捉住程凤台的衣领，把他往后门小巷拖去。他是什么样的力气，差点把程凤台脑袋都拍飞了，一点呼救的余地都没有，晕乎乎就被拖了走。其实就算喊了救命，水云楼又有谁人敢救？
后门摔的巨响一声，戏子们惊醒过来，任六一拍大腿低声说。
这叫哪出？杜丽娘拳打柳梦梅，19忧心忡忡的按着胸脯，二爷怎么招她了？一句话没有说打就打，吓我一跳。班主真的连二爷都打，这不像戏子和相好的陆树，这像真的两口子了，难以置信。袁澜招来杨保离去，偷瞧着去。班主手里没轻没重的，杨保黎答应一声，用做贼的动静推开后门一条缝，偷偷往外瞧了一会，回头满脸的窃笑。杜丽娘和柳梦梅，他两只手拇指对拇指互相鞠躬，那是一个顶不正经的手势，在唱幽构，闻言水云楼众人松弛下来发出嬉笑，帮着任五包那一大颗一大颗糖，果似的彩头很不把小孩子的话当真，这个天优购吉巴布给冻掉了。程商二人当然不能没脸没皮道，隔着一扇门，畅优购商细蕊在路灯的影子里死死地勒着乘凤台，抱着乘凤台，她身上只穿几件戏服，腊月里的寒风一吹探坐的人也给吹凉了，她整个人就像动牢在乘凤台身上了，一丝一毫姿势都不变的。程凤台受到这样残酷的拥抱，也就明白了刚才那一巴掌的由来，不怪张希蕊，他是真的等急了，想想自己一路上故意的拖延时间心里不免很愧疚。抚摸着张希蕊的背在耳边说行了行了，我不是回来了吗？商老板我们进去谈，你卸妆换换衣服，带你吃好吃的。张希蕊仍然是动也不动，程凤台疑心他别不是真的冻僵了，手探到他领子里摸他的脖梗，进屋和我说说这一个月商老板吃什么仙丹了，唱的这么好多招人恨，张希蕊只是不撒手，程凤台笑道你去武汉广州唱戏，一去三个月我也不是干等着，有跟你这么样的撒娇吗？他在他耳边轻言细语的说话，张细蕊感觉到丝丝热气吹进耳孔，松开点呈凤台，一双黑眼瞳在泪光里颤二爷你说什么？两个人才分开一点点距离，胸膛就被风吹冷了。商细蕊的两只耳朵出了怪毛病，他的身份瞒不住人。坊间对此议论纷纷，有说是商细蕊与有夫之妇搞七捻三被人丈夫打聋了，也有说是同行嫉妒成他不备下药把他毒害了。最最离奇的，传说商细蕊小时候遇到唐明皇下凡奏亲，他贪听了一场好戏如今耳福已满，老天爷要把他的耳朵收回去了。张希蕊这边当然没有作出任何说明，因为她也检查不出问题所在。杜琪怀疑她是从台上摔下来，脑子里摔出了淤血导致压迫听觉神经，带她找最好的外国医生拍埃克斯照片，结果什么毛病也没有。商隆生为弟弟跑到天津找名医，看一次病要两根金条，针灸药师旗下不过是白白浪费了金钱，如此等等越看病越叫人灰心和绝望。程凤台心急之下多问了两句话，商细蕊就不耐，烦的大吼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不就是查不出来怎么回事吗？他吼完这一句耳朵立刻又听不见了，捧住脑袋在那犯晕，乘凤台气也不敢喘的抱着他过去。半个小时耳朵里的哨子才停下，张希蕊闭着眼顺睫毛滴下两颗眼泪，沉没在程凤台的肩头。
程凤台不怕她疯不怕她闹，就怕她掉眼泪。商细蕊有那么点硬骨气，不到十分伤心处绝不会落泪的。他说嗓子坏了能去拉琴，耳朵坏了能干什么？我走遍整个中国大风大浪趟过。没想到二爷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把程凤台心都说碎了。但是等两个人回到东郊民巷，商细蕊又像没事人似的大吃大喝，仿佛忘记了耳朵的病。这碗吃蒸饺他不停嘴的吃下两屉，两腮胀鼓鼓的嚼着饺子，看也不看成凤台，只问今晚留下吗？商细蕊虽然表现的宽心，程凤台也不能没有眼色，陪她吃了一筷子夜宵。说太晚了我打几个电话交代下事情，就在这睡。
张细蕊听见这话，当着小来赵妈的面当然也不好说什么，把剩下的饺子朝嘴里塞得满满，一言不发上楼去了。他上楼等着程凤台来睡觉。程凤台很明白，小别重逢之后一上床就等同于打仗。商细蕊比一般梁家子还要讲原则，认识成凤台之前老爷太太男人女人有了成凤台他就谁也不沾了，成凤台是他唯一的战场，不管等多久他都攒着留给他。
矿九的战役持续到后半夜，伤细蕊力量奇大火药奇足，使得乘凤台遍体鳞伤，不像是亲热倒像是发泄怒气似的乘凤台远道而归，累得够呛，打起精神与商细蕊对垒几局，可是身体哪有伤细蕊好。搞到后来他一只手在伤细蕊，汉尸的背上来回抚摸，人已经轻轻睡过去了。商细蕊游资未足，喘着粗气在呈凤台井窝趴了一会，说你歇着我来吧。说完根本不等程凤台答应，手就伸到下面去摆弄。程凤台闭着眼睛抓住她手腕贴到身边，然后捞过被子把两人一盖，含含混混说不行，不许想这个张希蕊不满你一次都不肯，乘凤台昆德恩一生敷衍他。张希蕊掰过他的脸我都会疼了你打我。程凤台缠不过他，含含混混说不是怕疼，一个男人被这样弄过了，以后怎么做人。
听到这句话之后，张希蕊安静的趴着好一会儿，所以程凤台也没发觉这话有哪里不妥，真的就睡过去了。
商细蕊在生活中那么迟钝，听着程凤台的话只觉得不入耳，竟要在脑子里想一想才反应过来要生气。一生气耳朵里就响哨子，哨子一响就更生气，猛地捉住程凤台的肩膀把他翻转过身，单手沁住他脖子，怒道放*的屁，我不是男人，我不做人了。
乘凤台头脸闷在枕头里，身上重有千斤，手往旁边一捞，台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隔壁凤倚听到声响嚎啕大哭，小来和赵妈也都醒了不敢出来，生怕撞见程凤台的晦气。他们两人虽然经常的动手，输的总是程凤台一个。过去小莱是很讨厌程凤台的，认为他在家庭事业之外闲及无聊，拿着商细蕊当个稀罕玩意儿寻开心。
等到这四五年日子过下来，尤其在小公馆住的这一年里，小莱的观点逐渐发生改变，商细蕊从小挨着痛打长大，性子早就给打坏了。私下脾气急躁易怒，灰的呈凤台竟然能忍他，这不是真的喜欢是什么？商细蕊还有别的留得住人的地方吗？小来睁着眼睛发呆，听见外面门关的扇响，有人赤脚在走廊上跑，跑一半又停住了。小莱忍不住披衣裳起床想看看，一看吓一跳，呈凤台蓬乱的头发穿着睡袍坐在地上抠脚丫子。
走廊上一长串带血的脚印是她从床上逃出来的时候，没顾上穿拖鞋，脚下踩着台灯的碎片了，乘凤台倒抽凉气。拔出脚底板一片碎玻璃，撩起睡袍的下摆捂住伤口。小来失声大喊商老板，你快出来，乘凤台咒没到别喊了，聋着，伤口也不大按了一会儿血就止住了。他踮着脚尖三两步跑下楼，穿上大衣和皮鞋，忽然扭头对小莱说去卧室把地扫了，别教他踩着，小菜点点头。
程凤台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疲惫，说完这句话就冒着寒风走了，小莱紧了紧棉袄，冲一杯白糖水给商细蕊端进去，商细蕊也没有睡，赤身露体望着天花板发呆。
其实程凤台的这句话放在平时他绝不会动怒的，他是心情不好拿着程凤台当出气筒。程凤台也知道他是心情不好，拿着自己当出气筒，所以不吵不骂，扭头就躲出去了。车灯照得窗户一亮，商细蕊扑到窗户前，眼睁睁看着乘凤台的车，开远了心里有点慌张和酸楚，他既控制不住这份窝里横的糟烂脾气又觉得很舍不得。乘凤台站在窗前难受的咬牙切齿。小来哎呀一声，地上都是碎玻璃，你穿上鞋，他蹲在地上俯视伤细蕊穿鞋伤细蕊，练功练得脚底一层厚茧子，踩到玻璃也不破皮。程凤台没有走远，到隔壁六国饭店开一间房，昏天黑地睡到第二天下午，洗一把热水澡，原样走的原样就回来了。回来看见商细蕊老僧坐定，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商细蕊本来在唱戏之外还有几样自娱自乐的项目，或是听唱片或是看连环画，冬天有时候切几斤好羊肉点一只炭炉，它能边烤边吃消遣一整天。但是二集之后除了上台唱戏就只剩下静坐发呆，为使戏里的鬼附身无碍，他须得维护肉身的空旷与宁静。过去觉得好玩的事情，现在也不觉得好玩了。乘凤台进门来他也没有发现。乘凤台手指敲敲门板多多两声换衣裳，给你约了医生看病，见两人之间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冷战，心中便感到一阵愉快，笑眯眯看着程凤台，柔声说北平的医生我都看遍了，我们不去医院去吃点好的，成凤台不由他胡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伤筋动骨还得100天，你这才多久就懒得治了，甭管中医西医，刚吃够一个礼拜的药就说没用，就要换人，神仙也治不了你。张细蕊昨天刚掐过人家脖子，现在理亏心虚气焰全无。听他的话换衣裳去看病，不敢犟嘴程凤台自己开的车，车里没有别人，张希蕊把手指伸进她衣领里摸了她的脖子，又摸了她的脸颊和嘴唇，都是她昨夜战斗过的地方。因为意犹未尽，所以浮想联翩。程凤台冷笑道狗爪子别动我怕你咬我。张希蕊道不但咬你，我还要吃你。
经过昨夜的矛盾，这个赤字显得微妙，呈凤台沉默一赏正色说商老板，在我这怎么着都成。唯独这件事，不要想我看中你不是看中一个男人，你要觉得不公平，以后咱俩谁也不动谁。程凤台的话逻辑很不通，但是伤细蕊一时没有想到怎样反驳，手上很留情地捶了程凤台一拳闷闷坐着不服气，一直到了医院他已经对西医那一套很熟悉了，自动说明前因后果，并把耳朵凑上去让大探灯往里照。伤狼的听力有恙不出医院全国皆知，北平城的中医西医赤脚郎中更是蠢。蠢欲动都想露一手将他的急症治愈借此扬名。有幸遇着伤郎前来求医。医生给他治的也很用心，医生给他治的也很用心。
回到家，程凤台亲自给他倒水盯着他吃药，张细蕊却摇头我不吃。
程凤台眼巴巴端着水杯子又闹脾气是不是让我白费劲？张希蕊不接他的话自顾喊道小来，把我的药都拿来，随后捧出一婆罗的棕色小药瓶伤细蕊，虽然不认得上面的英文标签是啥意思，认个字母模样总还认得出。
对着今天配的药往婆罗里找，每一样竟能找出两三瓶同色同款的。
程凤胎按住他行了行了，你打麻将摸对子呢怎么个意思？商细蕊一奴嘴瞧见了，他们杨大夫就三板斧吃来吃去。这几种药吃了打瞌睡，一睡睡一天。
原来西医一致认为伤细蕊的毛病是神经性的，给他下的全是镇定神经的药。
程凤台问那么药管用吗？张希蕊托声咽气的说管用。程凤台刚要露出一点喜色，张希蕊继续说跟孙二娘的蒙汗药一样都给他迷晕放倒了，醒都醒不过来，耳朵还有功夫犯病吗？程凤台只有朝他干瞪眼的份。商细蕊虽然对医药灰心总还是疗胜于无的。商隆生现在每隔三天到小公馆来一次给商细蕊做针灸，据说是治耳朵暂时也没见成效。只把商细蕊扎成一只荧光淋漓的刺猬，怪怕人的。
程凤台不忍心看这上刑一般的手段，如果换了是呈凤台动手，三次之后还不见好就没有第四次了。商细蕊一定会大喊大叫拒绝合作，对这个大哥他可真是服帖。
随便商龙生怎样摆弄他？商细蕊没有一个不字。
商细蕊说大哥不急着走留下吃饭吧，戚公子也要来。就在说话的功夫杜七到了，商细蕊与程凤台在小公馆同居到现在，度七绝少登门。今天不知吹的什么风，带着他叔父养的两个哥妓一起来了，他面颊眼尾一层胭脂红，看不出是醉酒还是飘戏，余下的残妆形容潦草，一身酒气，手里提剑似的倒提一把胡琴，歌妓们穿的大红大绿珠光宝气的。
一边一个夹着他，显得杜七非常落魄潇洒，是有两分江湖剑客的风流，他只和商龙生一个人打招呼，醉眼朦胧的抱拳道大哥。大哥在这正好，一起听听。新戏的松坡将军非大哥莫属。
杜琪文才了得，身旁有美酒佳人作伴，用不了几天就能赶出一部新戏。商细蕊在生活中拱手敷衍两句，眉毛间也不动一下，先弯腰把商细蕊头上的银针依次拔了。一只一只慢条斯理的收回布包里，一直收拾了好一会儿才坐下听。那一举一动，有那戏台上卖方布的从容不迫。看来不仅是商细蕊服帖。
哥哥商龙生在杜七这里威信也很高。杜七眼巴巴等着商龙生做定了，才吩咐哥哥哥说。来一段青云阁给两位商老板露露，歌姬在还未开口乘凤台就回房睡觉，反正听也听不懂。除了商细蕊，大多数旦角的嗓子，在他耳朵里都是拧鸡脖子，踩猫尾巴的动静。他一回房，奶娘偷偷抱着凤椅下来看热闹，站在楼梯拐角的隐蔽位置。
谁知胡琴一响，凤已唱在歌妓前面，仰着小脸引吭高歌发出尖叫，分明是学着商细蕊平日吊嗓的模样，把歌妓们笑得都不能唱了。商隆生与杜七也笑了，杜七特意为凤乙拉了个过门好丫头。好嗓子商细蕊听着凤倚的尖叫，很像他耳朵里的哨子，心中泛起一阵厌恶快暴走，不许喊了。倒霉孩子，等到程凤台睡醒，楼下已经闲住音歇。商家兄弟与杜七并着，两个歌妓推杯换盏的开席吃上了。程凤台不想与杜七同桌把酒，便推说头疼，让赵妈先泡杯热茶过来，独自坐到旁边客厅抽烟看报纸。
杜七每次写完新戏就像女人生下孩子，书生考中状元，那份新喜得意与满足不能近表，恨不能载歌载舞雀跃一番，不经允许，就把乘凤台珍藏的洋酒全部痛饮了。对着满桌的肥鸡大鸭子说没有好菜，我们多喝两杯也是一样。商细蕊劝他少喝，他不但不听，反而窜堕歌妓与商细蕊喝交杯酒，乘凤台报纸一抖哗啷一声脆响。商细生说酒到这里已经够了，留着点清醒。戏还没说完，杜七的新戏说的是蔡锷与小凤仙的故事，近代戏她不是头一回戏，商细蕊不是头一回唱，但是这一回的本子，大约是写的特别顺利。他们戏词与腔之间，往常要商议好几个来回，打磨粤于方才有雏形。这次不用商细蕊出手，杜七自己就做得很好，唱戏唱到殇。戏蕊这个地位，戏里的情节能否为人津津乐道，已经不重要了，他唱啥作儿都买账。唱啥都是经典。写戏的人遇到这样水准的角儿便是三生有幸，笔头子由着心意走，用不着往俗里八戒作儿，成全了上流文人的金贵气。杜琪给商家兄弟说完戏，真心实意握住商细蕊的手，动情地说他们都说商郎耳朵聋了，是玉壶哲柄，琉璃易碎。我不这么说，我偏偏要说商郎聋的好，十年前你倒仓便有了如今的第一名旦。
眼下尼尔龙便又到了成就天地造化的机缘，老天爷嫉恨你才能给你预备点罪受，受得直蕊哥儿从古至今天才都得从老天爷的嫉恨里来。越是苦越是难，越是出落得惊动天下。我就是这句话，杜七痴心一片捉着伤细蕊的手不识瑶汉，商细蕊默默听着，脸上挂着一点茫然的微笑。商龙升垂着眼盯着酒杯子，仰头喝下一盅，不言语乘凤台再也坐不住了。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拍，去把大门打开了，七少爷请回吧，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程凤台这回恨恨地短促地又说了一遍，快滚蛋！杜七醉萌萌地对乘凤台的不敬，脸上尽是不以为然，乘凤台开了门还撵不走人。四下找寻，发现一根倚在门边的文明棍，他抄起文明棍，二话不说就朝杜七打过去，一下打在椅背上。杜琪吓得一缩，眼睁睁瞅着他犯迷糊你干嘛。程凤台冷笑说我看你七少爷挺大的人才不知道老天爷给你预备了哪样罪受？我就帮帮老天爷的忙吧。说完竟然又抢起文明棍要打杜七。伤细蕊哪能让他无故伤人，轻轻松松夺下棍子扔在地上。你疯了肚脐虎的酒气上冲，脸憋的血红的，颤着手指筑成凤台，你你敢肚脐气的越厉害，醉的越厉害，说不出句整话，由商龙生斜着往外走，歌妓们近若寒蝉地跟在后头，商隆生将杜七送到汽车上，回屋里穿衣裳告辞。
程凤台脸色相当镇定，根本不是刚刚发过怒的样子，向商隆生招呼说刚才一时冲动冲撞大哥了。商隆生的眼睛里尽是了然，并且带着许多体谅与和气。哪里的话，程凤台说我改天向大哥赔罪。商隆生扣上帽子，一点头向商细蕊看过去，商细蕊还没明白，见程凤台无缘无故得罪杜七，心中三分生气七分疑惑十分的莫，名其妙站在屋子当中眨巴眼睛，这个傻弟弟现在可不归商龙生教导了。商细蕊走的无牵无挂。商细蕊瞪着成凤台你和杜琪锵锵什么还动上手了？有毛病吗？坐下多过筷子夹一块肉，闹得我都没吃饱。
程凤台站到他背后，一手盖上他的头顶揉他脑袋，他早该挨一顿揍了，自以为是。张希蕊只是不停嘴的吃。程凤台慢慢俯身下来，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低声说我宁可你不唱戏，商细蕊说那不能够的。程凤台说我宁可你从来也不会唱戏，随便当个小木匠小皮匠。卖糖糕的赶大车的，只要你人全虚全伪，高高兴兴，张细蕊忽然落下两滴眼泪，怕给乘凤台看见，手背朝脸上一抹，仍然不停的吃。我挺高兴的。过去批评我的人，如今听了我的戏都挑不出毛病了，还能不高兴。杜琪哪里能知道商细蕊的恐惧和痛苦而即恶化。对于商细蕊无意识精神上的凌迟，他磨练十几年，最得意的本领被摧毁掉了。
戏迷只要他唱戏，唱好戏就像商细蕊这个人，光是为了唱戏活着的，哪怕以残废为代价也不可惜，反倒成就一段传奇。传奇只是戏迷们的传奇。呈凤台听在耳里恨得要命，想到商细蕊很早之前对他说，这世上只有二爷是真爱我，他们不是。他们是捧我。当时程凤台没太理解爱和捧的区别，以为商细蕊是嘴巴甜，现在越看越明白了。商细蕊突然拥趸千万，个个为她欲生欲死，倾家荡产。他们爱的是戏里的商郎，是先有的戏再有的商郎。这一点上，商细蕊真不糊涂，他心如明镜，所以根本听不出杜七的话有哪里刺心，杜琪待他本就是如此而已，张希蕊说要是我从来都不会唱戏，我们也就遇不到了。
程凤台说一个人遇到一个人是命，命里该遇到的怎么着都会遇到。假如你不是被卖到戏班子，现在大概是个贼窝里的偷我去天桥逛，你摸了我的皮夹子我们就遇上了。程凤台用拇指抹了一把商细蕊的眼泪，我一看这小扒手长得真好看，得了也不送你去巡捕房了，跟我回家得了。商细蕊听得一乐，喷了程凤台满手的鼻涕冲击力，管是有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