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村庄内容概括,遥远的村庄的主要内容

首页 > 书籍文档 > 作者:YD1662024-01-11 16:09:03

与一个村庄对视,必须保持沉默。

一个人无法压抑内心的那种荒凉感,那些丰满的细节被时间淹没,只剩下一些旧物坚守着一个村庄的孤独。譬如那残砖,也曾被诸多温热的手抚摸过,如今趴在地上,无人问津。我走过这个四周被河流环绕的村庄,村庄里少有人家,只有零星几个老人虔诚地守护着这片土地,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关于中国田园最古老的样本就散落在这个被叫作许家河的村庄。

一位老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脸上带着乡下人最质朴的笑容,干净而清澈的眼神,像洛河水一样,从我的心里流过。在说起他的爷爷的时候,眼神凝滞了一下,那个修建了两进院子的老人,从他的嘴里面跑出来的时候,一定不是轻飘飘的。我站的地方,一定也曾人声鼎沸过,那些乡情喂养的人情世故与坚毅的眼神,从这个院子可抵达村庄的任何地方。这里,曾是一个老人的全部,他嘴里的老院子,就是承载了童年的地方,所有的往事像水一样从这里流出去,有些散在时间里,有些落在村里人的舌头上。

遥远的村庄内容概括,遥远的村庄的主要内容(1)

这个院子里的人,也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石榴籽一样丰满的故事,一定会被门前的那一棵千年槐树所记住。那一年,大地干旱,农民即将颗粒无收,人们在这棵树下求雨,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顺着乐器声进入人心,树上的乌鸦窝,成了一种不祥的征兆。一个人用火烧了它,谁能想到,它竟还剩下一枝,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认为这树活不过今年了,可是它却年年焕发新意,左边是浓郁的绿,右边是一片焦黄。单薄如纸一般,像时间留下的盔甲,诸多的孔可以望见夕阳,这种树俑,多像秦始皇的兵马俑啊,它站在大地上,深埋着,与村庄一起衰老。记忆嵌入一个下午,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来到这个村庄。或许,这是一种膜拜,一部关于一个村庄消亡的民间志,需要光影的世界与文字去捕捉故事,去打捞那些被时间压在身下的村庄。

大门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两只石狮子,一只断了身子,一只瘦了岁月,但是,一种残缺的美让一个人对于石头背后的故事更加充满向往,老人站在这里,说起了他的祖先。这扇大门也曾阔气过,那时碗口大的铆钉在村里也是独一份,这就够了,一个家族的故事从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脑子里,已经无关血缘了,成了种民间的人物志。

和房子一样清冷的,是那些远走的人,他们扔下这个村子,走向了所谓的繁华,可是这个村庄,也曾被这些石榴籽一样的人支撑得红红火火,他们眼中的田园如此穷山恶水,到了必须要走的地步。青年成为叛逃的主力军,老人舍不得祖先留下的那几亩薄田,仍在这里看许家河的流水缓缓流过,或许,那些有夕阳与鸡鸣的乡村,只有老人能懂。

轰然倒塌的土房子,肉身被雨水冲散了,只剩下大梁、檩子和椽子,趴下去的样子,像一个人死在大地上,完整的木头构架像人身上的肋骨,第一眼看它,我竟然打了个寒颤。我想,村庄死去的样子。定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

遥远的村庄内容概括,遥远的村庄的主要内容(2)

这两间老屋子,依然能看出曾经生活的影子,门口关于“吉星高照”的祝福,仍萧条地粘在两侧,或许,十年后再来看它,它也会不见了。它和一种虚无对峙着,见证一座房子衰老成一堆废墟。瓦与砖雕安坐在屋顶上,这是一座还在和时间对峙着的房子,那些精美的图案,在高处冷眼看着夕阳下的小道,看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虽然村子里剩的人不多,可是它也在看着,每天数一数人,直到最后一个守村人也没有了,它才会觉得这个村庄彻底死了。

没人再欣赏它的雕花了,此刻我在,或许,一段属于它的光荣与一个远行者相遇,我们相看两不厌,我欣赏故事中那些温暖的民间哲学,它把守着一个院子历史中那些盛大的往事,我们彼此看着,谁也不说话。看见那些艺术品一样的砖雕,似乎看见了一种被人扛在身上的苦难,它迸发出了一种坚韧,一个人带领着儿孙们从大地的深处掏出黄土,然后用沾满泥土的双手在砖模中反复摔打,进窑,烧火,在时光中变得惊艳,一种属于民间的独特审美在一个村庄的高处,接受着无数人的仰视。

那个土窑,后背早已坍塌,夕阳的光照进来,一种乡村特有的柔情在某一时刻涤荡着我童年的情结,我抬头看见的窑洞,是两个黑黝黝的孔,像一双无神的眼睛,一只强睁着,一只已经被土填得几乎要闭眼了。我想这是不是村庄衰老的征兆,努力支撑着的眼睛像一些对乡愁无限留恋的人,那些几乎闭上的眼睛,可能成为村庄最后一点物证了。

乡村的倔强,在一孔即将坍塌的窑洞里显现着。一个人解读过的精神,带着一个人深深的痕迹,一双眼睛是一段乡愁的最后绝响。我眼中的镜像有些悲伤,倒塌的屋子,窑洞像一个即将死去的人,它的两边,是两棵树,像两个守护者。有时候,树比人靠谱,当人远走时,树与村庄同在,一棵树尽管已经锈迹斑斑,中间已经腐朽,一块一块地掉下去,凹凹凸凸却像青铜器上的铭文,记录着这个院子的历史。考古学家喜欢从铭文上读出一个时代的故事,我喜欢从一棵树上读出一个家庭的故事,史学家的宏大与我无关,微观上的家族血缘却令我欢喜,它让一个姓氏中流出的精彩和旁边的洛河水一样,源源不断。

遥远的村庄内容概括,遥远的村庄的主要内容(3)

一个下午,都审阅着一个与我无关的村庄,我是不是着了魔?我不那么觉得,眼中所见,是一个村庄,一个从遥远的古代蹚过时间长河的村庄。那么久远,那么温情,大队院烟囱烟熏火燎的痕迹还在,一棵树,侧着身,像黄山上的迎客松,伸出双手迎接那些从田里归来的人,这伸出的一枝,曾经挂过一口大钟,到了吃饭时间,一声钟鸣,蚂蚁一样的人群从田野里归来,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光打在土墙上,黄黄的一片,与阴影中的土墙有了光的对比,或许乡村美学史上的最好的一瞬,落在土墙上。

村庄的大门各不相同,质材、图案、铆钉、门闩,都包含着乡村的光景与审美,我走在乡村的街道上,犹如看见了一个关于门的博物馆,一扇扇大门背后,是座座紧锁的院子,像一个个没有名字的人。人走院空,我们所看见的大门,只是一种象征,一种落寞的感伤,从大门中向我扑来。我远远望着,窑洞屋顶长满了荒草,一棵土梨树,站在那里,叶子稀稀拉拉,带着绯红色,梨子挂在枝头,像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站在屋顶等待自己的良人归来。

那么多扇门,隐藏着人间多少悲喜的故事,我们不可知,我们所知道的是过往和此在,一种风逝的细节,成为一种灰色的痕迹,而此刻,人去了哪里?土色的墙和木头的栅栏,蹲在院子的一角,木头经过风雨已然消瘦,灰塌塌的模样,让人生怜。一抹绿色,攀爬到栅栏上,灰色的绝望中依稀看见了绿色的希望。在中国的北方,那些被时间带走的人和带走时间的人,不屑于再回来看一看他的故园。

那些土墙,坚强地挺立在中国的北方,像一截守卫乡村的长城,它展示着乡村的智慧,黄土中那些细碎的石子,嵌在黄土中,像黄土怀中的子女,安然于胸怀中的暖。一些土墙,经受不住风吹雨打,轰然倒塌,我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只为看一眼这些倒下去的身子,故事不会随着它们的坍塌而消散,在遥远的地方,院子的主人躲在出租屋里,为命运而拼搏着,像他的祖辈堆砌这个院子一样。我眼中所见的土墙,上面长满了青苔,那种绿色蔓延着,替这个村庄回味着。我在那个叫作裴家河的村子,看见一种剜心的画面,只剩下一扇门,站在大地上,土墙离它而去,它的旁边,剩下树立的两块黄土,一块大些,高一些,另一块小一些,矮一些,依偎在一起,像母亲与孩子。或许,这是北方空院子给予人类的一种暗示,这些养育我们祖辈的母亲,就这样被我们扔了,她却舍不得扔下她的孩子。一种感动,从一种镜像传遍全身,我在它的面前,感到了一种如刀割一般的痛。在另一个院子的上墙上,看见两块黄土,中间有一个裂痕,上半截如人的面颊,吻在一起,这是一种关于爱情的图腾,土墙告喻后来者,一个村庄之所以承载那么多的要义,是心中无处不在的暗示。

乡村最无上的元素——爱情与亲情,在衰败的村庄里都能找到存在的痕迹。一个远来者,本不是寻求这些,可是阴差阳错,我们目睹着中国北方乡村最古老的图腾,一切印在黄土中的告喻,是一种心灵的皈依,那些远走者,是不可能知道的。

遥远的村庄内容概括,遥远的村庄的主要内容(4)

试图靠近一扇门,这是我无数次告喻自己的话,模糊的字,考验着人的眼力,“全面发展,尊师重教”,一种油然而生的敬畏落在这个院子里,院子里被人种满了菜,萝卜青翠,白菜胖大,红辣子像玛瑙点缀在衰老的时间里。窑洞前面,写满了五讲四美的标语,门上“请讲普通话”的字样很清晰,乡村学校的雏形就是这般模样,三间窑洞,一间被分成两部分,中间是厚厚的墙,留一扇小门,或是两个年级的学生分开,或是办公与教学隔开,种种推测也掩藏不住它为中国输送过无数的人才的事实,或许,这个地方,曾与中国城市的某一个办公楼产生过诸多关联。当初,琅琅读书声,也曾是中国的希望所在,课间孩子们的嬉笑声,也是一个时代的记忆,跳皮筋、跳山羊、踢毽子,让一个时代顿时有声有色起来。那么多被填充的时间,撑起了一个苦难的时代和贫瘠的童年,此刻,一个站在这里的人,仿若看见了自己的故乡,那个听得见黄河流水的人,也一样被童声中的读书声送到了这里。谁能想到,在中原的一个村庄,一个乡村学校与我的关联,和这个村庄和别人的关联一样,成为一种偶然和必然。

学校背后的故事,更令人向往。或许,这个学校,只有两个人,一个校长,一个会计,他们教着全部年级的课程,这是中国20世纪70年代最通用的版本。方言飞扬,普通话成为一种纸上谈兵的口号,他们带着一口方言扎进中国的城市时,丝毫没有带着对这个地方的抱怨,相反,他们更多的是感激,感激那个不修边幅且博学的人,为他们的童年注入光明的种子。看着墙上的“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一个乡村文明的全部要件,都写在了墙上,这些看起来过时的语言,在那个时代曾规范着祖国的每一个地方。

它成了废墟,或许,这是中国教育发展史最为真实的写照。许多乡村学校死在城市的扩张中,我想象着,最后一个乡村教师的命运。多年前,我曾写过最后一个乡村教师,那是我对一代人命运与坚守的一种尊敬,在中国,那些默默无闻的教育工作者,和乡村的萝卜白菜一样,长在中国的大地上,播种与收获,成为他们一生中唯一的等待。那个乡村教师,在夏夜中看星星,想象着祖国大好河山的模样,一辈子没走出过巴掌大的村庄。冬天,他燃起炉子,为学生取暖,大雪与炉火,温暖着我们那一代人的童年。

在我的客居之地,沿着洛河的诸多村庄,大地上的庄稼,郁郁葱葱密密排列着,屈家河、李家河、段家河、仙姑河,这些村庄,构成中国的毛细血管,可是如今,荒芜成了常态,即将消失的村庄,像一把刀,剜痛了我们的神经。

那些土城墙,据说曾是土寨子,建于与匈奴对峙的年代,中间一条路,开口处很细,出口处也很细,像古代的瓮城,保护着村民。一棵槐树,在路边,为从田野里归来的人提供着绿茵,门前的石桌,也曾见证着一个院子的伙食,腌菜填满了冬天的每一个日子。不远处一棵柿子树,红彤彤的,多少人走了,柿子树却还在,它接受雨水的滋润,用鲜艳的红映衬这个寒冬的灰暗。那些熟透的柿子,落了一地,成了鸟的盛宴。

三岔路口,老槐树上蹲着一个乌鸦窝,复活着中国乡村最真实的景象:一条路,一棵树,一个乌鸦窝,一轮月,一孔窑洞,还有散在高空的袅袅炊烟。

在裴家河,我像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突然横在它的寂静中。一个远游者与中国北方的某一个搬迁的村子,在某一个时刻偶然相遇,回味着中国最有生机的一个部件、一个细胞。

芦花白了通往田间的路,而另一个白头的人在某一个地方想念着他的村庄。一个个村庄坍塌在时间中,我们都成了无根的人。

原刊于《延河》2023年第8期

图片来源:网络

设计制作@胡湫

审核@李佳、晓一、小晴

 作家简介:

遥远的村庄内容概括,遥远的村庄的主要内容(5)

曹文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绝版的乡愁》等五部散文集。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延河》《作品》《散文》《散文选刊》《草原》《南方文学》《红豆》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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