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昨天原文,曾国藩的整风运动!
整风运动早在北京当官的时候,曾国藩就发现大清的根本问题在于吏治,从1850到1851年,曾国藩先后呈上几道著名奏折,即《应诏陈言疏》《备陈民间疾苦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都是矛头直指吏治,他说,到今天吏治已经坏到了极点,想要挽救帝国危局,就必须从吏治入手。那时候,曾国藩还只是一个京官,只能发言,现在他成了封疆大吏,终于可以采取实际行动了。
新官上任,采取什么样的姿态亮相很重要。咸丰十年五月十五日,升任两江总督二十六天后,曾国藩沿江东下,前往祁门,对两江地区的官场来说,这就是新任总督的亮相之举。途中曾国藩经过湘军水师控制的长江,湘军官兵盼着大帅成为总督,都盼了多少年了,湘军上下扬眉吐气,欢欣鼓舞。曾国藩预料到,各处水师一定会大摆宴席,对他大搞欢迎仪式。
按照官场的潜规则,上级的本分是严格律己,要大家不要兴师动众大肆宴请,下级的本分却是必须过格招待,这才叫“各得其所”,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官员只需要对上负责,不需要对百姓负责,只要领导满意,升官发财自然机会多多,如果疏于应酬,肯定升迁无望。
对于这种风气,曾国藩自然十分清楚,曾国藩以经世致用闻名,但是对于这类礼节,他非常痛恨,所以出发之前,他特意致信杨载福、彭玉麟,要求他们不要搞欢迎仪式。
可当他五月十六日达到横坝头的时候,发现各营仍然列队在江边迎接,还放起了鞭炮,曾国藩非常不高兴,再次写信给杨载福、彭玉麟,让他们不要再搞这些仪式。这次要求得到了执行,二十日到华阳镇,彭玉麟亲自来接,确实没搞什么仪式。曾国藩通过这样的方式,给自己的总督生涯开了一个好头。
作为封疆大吏,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就是礼品如何处理。因为升官后,任何一个来谒见的下属,都不会空手而来。五月十五日启程后,曾国藩先走了十二天的水路,然后从五月二十六起,开始改为陆行,也势必要开始接触官员,所以他先约法三章,向身边的工作人员强调,一律不准收受人家的银礼,否则轻则开除,重则关进牢房棍棒伺候。
通过约法三章,我们可以推测,刚上任的时候,曾国藩没有收取地方的见面礼,等于放弃了一大笔收入。不过在官场混,始终片礼不沾是不可能的,如此不近人情,也不符合曾国藩后期和光同尘的作风,也不利于他在某些情况下建立与下属基本的情感联系。如果实在推辞不了的情况下,他会在所有的礼品中挑一两样价值最轻的。
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七,曾国藩搬到安庆办公,因为没有现成的衙门,所以他就暂时居住在以前太平天国“英王府”中,但缺少基本的生活起居用品,于是庐州知府唐景皋送去了大量居家日用品,从家具到被褥,应有尽有。
曾国藩也不忍心违反下属一片心意,结果就在里面拿了草席七领,其他全部退回去了。同时写信给唐知府表示感谢:你送来的东西都很好,表示感谢,但是太贵了,我不敢当,所以只收了七种草席。
咸丰十一年十月初九,湘军名将曾国藩的老部下鲍超来到安庆,一是为了商量军务,二是为了给曾国藩祝寿。
鲍超的军队以能战、能抢出名,他既是一个粗人,也是一个富人,别人不敢给曾国藩送礼,他却不管,他一共带来了十六包礼物,里面有许多珍贵的珠宝古玩,曾国藩看了一眼,笑笑,从里面挑出一顶小帽子收下,其他的全部还给鲍超,鲍超无可奈何,只好又把东西带回去了。有时候,下属给他送的是他喜欢的书籍,他就会收下后以价格相当的礼物回赠。
拒收礼物的习惯养成后,很少再有人给曾国藩送礼,就是想喝点黄酒,也只能自己去街上打,真是大清二百年无此总督衙门。
曾国藩树立官场新风的另一个入手点,就是管理好身边的工作人员。除了不能收礼外,他还要求身边的工作人员不能欺凌辱骂地方官员,不能给亲友安排工作。
为啥曾国藩这么做呢?因为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作为曾国藩身边的工作人员,就拿一个门卫来说,他们可以决定来访的人能不能见到曾国藩,还可以给别人适当透露点小道消息,并且要是想找曾国藩办事,也得先通过他们。所以别看这些人职位不高,但那也是封疆大吏身边的人,也非常关键。不搞迎来送往,不大吃大喝,不收礼品,管好身边工作人员,这些对于吏治来说,都是小事情,真正的核心举措是要挑战陋规问题。陋规最大的害处还不是败坏了官场风气,而是把老百姓逼到山穷水尽。
前面讲过,陋规说白了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到地方政府的办公经费,小到地方官员的灰色收入,都离不开从老百姓上多收附加税,如果附加税太多,就像太平天国前已经到了征税的三到八倍,则物极必反,只要有人揭竿而起,老百姓就会随他们而去,果然被太平天国运动言中。
同治元年,曾国藩在太平军完全撤出江西后,和江西巡抚沈葆桢一起,开始了本身的减税政策,江西原来的田赋附加税率,在百分之一百二十到百分之一百七十之间,曾国藩后来降到百分之五十,附加税降了,陋规自然就少了,在首次尝试后,曾国藩发现,这次减税改革搞得过于激进了。很多州县的收入大幅减少,很多地方行政开支没有着落了。后来湘军的军费增加,此事让曾国藩后悔不应该把江西田赋税率定的这么低,也让曾国藩认识到陋规存在的部分合理性。
同治二年五月,江苏大部分已经收复,曾国藩与江苏巡抚李鸿章开始研究江苏的减税问题,因为有了江西的教训,所以江苏的减税力度没有那么大,对于原有的陋规,只是部分裁革,江苏的漕粮负担只减去了百分之二十七。
太平天国战争耗尽了曾国藩的心力,越到晚年,他对官场上的陋俗越持“浑和宽容”的态度,这种态度使得他不能下定决心,从根本上建立一套清楚合理的新财政体系,他认为陋规形成多年,合理因素与不合理因素纠结难分,只能因势利导。
从整体上看,江南地区的减税政策对太平天国战争后经济的恢复功不可没,战争停止几年之后,原本被蹂躏得毫无生气的江南地区已经繁荣重现,许多地方已经见不到战争的痕迹。
吏治的另一个关键问题是对官员的任用和管理,治人而不治法,是传统政治的不变信条。到达祁门之后,曾国藩立刻派出幕僚,秘密考察两江地区所有道府以上高级官员的优劣,同时他也要求副省级和道员们汇报自己属下官员的情况。他还在衙门口放一个木制的举报箱,号召所有人对不法官员进行检举,同时总督衙门对举报人严加保护。
通过一番考察,曾国藩认为两江地区急需从外地调来几位高素质的官员,来作为本地官员学习的榜样,为此他还给好友胡林翼写信,让他推荐一些好官。官员到任后,他还挨个叮嘱必须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经得起人民的检验。虽然对官场进行了一番洗汰,但曾国藩对两江地区官员的整体素质还是不满意,因此曾国藩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能找到“中材”为满足。
直到调任直隶总督后,曾国藩才发现,两江地区的官员素质还是很高的。同治七年七月二十日,曾国藩奉命调任直隶总督,成为天下各省督抚之首,在赴保定就任的途中,他一边走一边留意考察直隶的吏治,他发现直隶的风气和吏治之坏令人惊讶。
曾国藩决心痛加整顿,对违法者严惩,同治八年四月,曾国藩将第一批需要举报的官员汇奏给朝廷,一共十一名都是知府、知县以上的官员,罪名是贪污腐败、作威作福、玩忽职守,同时又保举了十名贤官。九月上旬,他又弹劾八名劣员,保举九名贤员。
清理官员后,曾国藩着手整理积案,曾国藩发现到同治八年三月底,一共积累了同治七年以前一万二千件以上的案件,同治八年的新案两万八千一百多件,到同治九年二月初,将近一年时间,曾国藩已经处理了近三万多件积案,只剩下两千九百多件,如此短的时间内处理了这么多积案,足以见得曾国藩花费的心血之大。
曾国藩拼了老命,直隶官场风气也大为改观,但曾国藩仍旧不满意,就在他准备将整顿吏治进行到底的时候,天津教案发生了,之后他又调回两江总督原任,直隶吏治整顿半途而废。
潜规则与身后事除了清的一面,曾国藩还有浊的一面,在官场应酬上,曾国藩从不标新立异,而是尽量从俗,刚刚到任总督时,他曾经拒绝公款吃喝,但不久后,他发现这种要求实在难以贯彻,虽然惊世骇俗,但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后来也就随波逐流了。
同治十年九月底,曾国藩到苏州阅兵,这几天也是天天拜客、戏酒,与一般官僚并无二致。只不过在遵从成规的同时,他尽量降低规模,简化形式,不给下属造成过大负担。十月初他到达上海,正好赶上他生日,连着几天,地方官员请戏酒给他庆祝,曾国藩怕大家破费太多,竭力辞退,自己花钱请了几桌客。
这几桌饭钱也花不了他多少钱,吃吃喝喝只是他日常开销中最小的部分,两江总督是天下最肥的差事,曾国藩的前任们也都出手比较阔绰,曾国藩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很多方面也萧规曹随,比如炭敬、程仪、别敬等。
联络京官,是地方大员必不可少的动作,虽然曾国藩一直很讨厌官场钻营的风气,但是他做过京官多年,天下督抚都送的炭敬他却不想免俗,因为他深知这点心意对穷困的京官们意义重大。曾国藩致送的对象,主要是湖南籍京官,这笔钱,每年至少数千两。
除了炭敬,另一笔比较大的花销是程仪,在清朝,迎来送往是官场上的重任,皇帝派来的钦差路过辖地,与之相识的大吏除了迎送宴请外,还会一般给一百两左右的程仪,而如果是重要的下来办事的官员,一般送的会更多,同治九年,江南发生著名的“刺马案”,朝廷派刑部尚书郑敦谨南下与曾国藩共同审理案件,但郑敦谨是一个特别清廉的官员,别说礼金了,连茶叶、食品都不收,所以曾国藩给他的主要随从,每人五百两银子。
我们能查到曾国藩送的最大一笔程仪是同治三年,那年底,因太平天国战争停止多年的江南乡试终于举行,曾国藩也曾经做过乡试主考,那年的一幕幕还记忆犹新,这一年朝廷派来的主考是刘昆,副主考平步青,考试结束后,江南官场公送了三千两,大家以私人名义所送加起来也有三千两。
至于别敬,那就是地方官员进京的时候才会有,同治七年七月二十日,曾国藩奉命调任直隶总督,出发之前,曾国藩身上带了一张可以兑换二万两现银的银票。这笔钱主要就是为了给京城官员们送别敬,多年没入京,他那些穷困的京官朋友如同久旱盼甘霖,他的别敬自然不会少。
同治七年,捻军被消灭,太平天国也平定了,军费报销提上了日程,报销就不可避免地涉及到部费的问题。曾国藩首先将多年来军费明细统计成册,交给户部,户部再进行审核,如果发现不实等问题,就会退回重新提交。
所以,报销过程中,最关键的是户部的态度,如果户部高抬贵手,那报销就能顺利进行,如果他们鸡蛋里挑骨头,那就在光明正大的支出也过不了他们的审计关,而户部的态度,就是根据部费来决定,那部费大部分也都进了具体办事员的腰包。
曾国藩这次要报销的军费大概是三千万两左右,托李鸿章去打听,结果大吃一惊,户部居然要四十万两的部费,这么多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答应的,曾国藩于是托人再找人,好说歹说,才将部费降到了八万两,显然户部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刚好这时候,皇上的圣旨到了,因为曾国藩部队平定太平天国,捻军功勋卓著,所以同意他们免予报销,照道理来说那这笔部费就可以省了,但是曾国藩考虑到后续还要和户部打交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所以这八万两还是给了户部。
曾国藩在直隶总督位置上待了不到两年,因为天津教案发生成为替罪羊,又回任两江总督。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下午五点,曾国藩结束办公后,到总督府西花园散步,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不稳,原来是脑溢血突发,一小时后去世,享年六十一岁。
曾国藩生前立下遗嘱,嘱咐孩子们给自己办丧事的时候不可收礼,然而作为总督的丧事,自然要办的风光一些,曾国藩留下的家产如此之少,如果动用曾国藩的遗产,曾氏后人的生活必然受到很大影响,所以曾国荃建议曾纪泽不要遵守此项遗嘱。不过曾纪泽拒绝了此项建议,曾国藩生前积蓄,在丧事上花去了大半。
曾国藩去世之后,曾家断绝了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曾国藩去世五年后,儿子曾纪泽因为家人病重,缺钱治病,托左宗棠向远在新疆的刘锦棠借钱,左宗棠念及旧情,赠送了三百两银子。如果想要儿孙发财,曾国藩有太多机会了,但他没有这样做。
曾国藩虽然离开我们很久了,但他的清廉一直被世人所津津乐道,世人感叹他的盖世之功,也唏嘘他的俭朴生活,敬佩他的圣人操守,也惋惜他后人的拮据生活。
做官当学曾国藩,要经得起诱惑也要守得住底线,虽遵守官场潜规则,但从不中饱私囊,虽和光同尘,但那不过是他到达内心桃花源的必由之路,文正公让人高山仰止,犹如一座永不熄灭的明灯,照亮了所有官员前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