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相当于“起承转合”中的“转”,将思路从鬼神皆惊的高妙琵琶演奏中转换出来,用女子的身世将诗人、读者的思绪重新拉入“江水寒”、“秋月白”的人生愁怨中来。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最后一段,还是聊天互动,只是这里诗人成为了叙说者。白居易感慨自己的身世,抒发与琵琶女的同病相怜之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二句感情浓厚,落千古失落者之泪,也为千古失落者触发了一见倾心之机。中间几句大致表明了自己被贬江州的处境和寂寞,最后邀请女子再弹一曲,并说自己愿意为她写一首《琵琶行》。这里白居易使用到了文中明文的手法,大大加强了这次际遇的真实性,这种手法在今天咱们很多拍电影、写书,特别是自传类型的作品中还经常使用。
女子本不愿再弹,被作者一番言语感动,见他如此真诚,如此动情,便重新入座演奏了一支更为悲恻的曲子。这支曲子使得所有听者无不唏嘘成声。多情的诗人呢?看他的青衫前襟早已经湿透了。
司马是从九品,而八九品官员当时都是穿的青衫,所以有“江州司马青衫湿”之语。
整首诗至此完结,我们可以很明确地看出最后一段作者的身份表明和情节自叙,所以江州司马正是白居易的自称。
为什么白居易自称江州司马?这是他当时的官职。古人在称呼他人的时候,一般是用官衔代替本名,以示尊重。这其实就跟我们今天称呼某人为“某局”、“某处”是一样的。像杜甫尊称“杜工部”,因为他在严武手底下做过工部侍郎,王昌龄尊称“王江宁”,那是因为他曾经是“江宁丞”。
这里就有一些不同,到底是以官衔相称还是以管辖地方相称呢?这其中好像并没有什么定数,取决于官员的身份大小或者在管辖地的成就,总的来说就是以功绩大的来冠以称呼,同时要注意称呼的顺口。比如咱们若称呼王昌龄为“王丞”,就不大合适吧?但是王维,咱们又可以尊称他为“王右丞”,这就是因为平仄的顺口问题了。
回到白居易这里来。为什么别人使用的尊称,而白居易拿来自称呢?
第一,司马这个官挺小的,不存在尊称。这就好像咱们现在的公务员自报家门一样,“我是某某地方科级干部”,因为职位不高,所以自己说出来并没有唐突。那么一般生活中,别人称呼白居易,应该是称呼“白司马”才对,这样就附加了职位尊重。而白居易这种加上地名和官职的自称就是一种简单的指代,并没有自夸的情绪在里面,甚至还带有一点点自嘲。
毕竟,从中央直落地方司马,对他来说,是大不如前的。
同时,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诗词平仄关系。我们知道歌行这种古体诗是不必遵守平仄格律的,但是作为中唐诗人,平仄格律基本上已经深入了创作状态。他们在写诗的时候会尽量使用合乎平仄的律句——这不是一种要求,而是一种习惯——所以后来古体诗慢慢地都成为了“律古”,直到发展出格律精体词牌来。
咱们不说格律,“江州司马”四个字放在诗歌里,就是比“白司马”几个字节奏感强,而且顺耳,大家多读几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