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三孔桥
文/黄永军
图/来自网络
在运河上，名曰三孔桥的应不在少数。我要寻找的三孔桥位于会通河段，在山东省临清市、茌平县和东昌府区交界之地，是故乡记忆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小时候，听大人们说的最多一个词就是三孔桥。提起三孔桥，大人们的表情是骄傲的，也是神秘的。而我在故乡生活十几年，却一次未曾见过它的真容，趁放羊割草之际，也曾去那一带寻找，只觅得一片水洼地。看来，在我小时候，三孔桥已经不存在了，在大人们那里也只是一个记忆罢了。虽然如此，关于它的传说却一直未曾消失，比如说三孔桥有只金鸡，常在五更天打鸣，它的声音非常嘹亮，三乡五村都能听到。也曾有胆大的小孩，在五更天跑到那片荒地里，趴在树丛里偷窥，回来说真的听见鸡打鸣了，像解放军的冲锋号。至于是否见到金鸡则含糊其词，说天黑蒙蒙的，没看清。我胆子小一些，不敢黑灯瞎火地跑到野地里寻金鸡，但常常在五更天醒来，听见左邻右舍鸡鸣的声音，在朦胧的夜色里想象金鸡的样子，一定是金晃晃的，更是五彩缤纷的。在有了对于色彩的幻想后，自我感觉很满足，很享受。过一会儿，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所以，终其在家乡的十几年，三孔桥也只是一个未知。金鸡到底有没有，是金色的还是五彩的，多年以来这个迷就尘封进往事岁月了。
几十年后，因文化遗产保护工作需要，我又一次站到这片熟悉而陌生的地方。眼前依然没有什么桥，只有一个几百平方米见方的大坑。水很深，也很清，能看清水下有几块残石横七竖八，残石大约长一米、宽四十公分。大坑的四周野草青青，几棵白杨寂寞地矗立。这里向北距魏湾镇东辛村两华里左右，向东距离马颊河二十几米，向南是一段残存的运河旧道，还有水，只是河道较窄，看不出是否保存了曾经的形制。向西原是一大片盐碱地，长着低矮丛生的树木。现在，除了一小块林子外，大部分被改造成了农田，阳光温暖而明亮，绿油油的麦苗舒展着身姿，一派生机勃勃。此时此地，我当然不会再寻找什么金鸡。最后，只在一片草地里找到一块三棱形石质界碑，共三面，分别刻着临清市、茌平县、东昌府区字样。站在三县交界、既古老又青春之地，真的令人产生许多遐想，不禁要问：三孔桥到底有什么样的来历？
根据记载，三孔桥原本是一座减水闸，为明景泰年间左佥都御史徐有贞所建。当年建成时并非一座减水闸，魏湾以南至梁家浅以北共有减水闸五至六座，均位于运河的东岸。到了清朝初期，这群宏伟的建筑只剩下一座减水闸和一座滚水坝，而减水闸则被改造为减坝，名曰三空桥。至民国二十四年，山东省政府派员对它进行了大规模改造，建节制水闸三孔，桥体約长十几米，达到闸前能蓄水，桥面能通车。这在方圆十几里内的荒寒乡村，不啻是极其宏大、极其壮观的建筑了，时人称之为三孔桥。作为这一地区的标志性建筑，三孔桥既是乡民邑人的荣耀，也是流离外地乡亲的感情寄托。曾有上世纪三十年代下东北的人，在东北某地落户，他没回过老家，儿子也没到过老家。儿子临死之前叮嘱他的孩子，替他回老家看看，说：“听你爷爷讲，回到山东，找到三孔桥，就找到家了。”由此可见，三孔桥在当地扎根之深，影响之大。
但是，仔细研究相关史料，及地方民情，还会得出另外一个结论：运河及其附属设施并未真正造福沿岸，相反它严重破坏两岸生态，给沿河人民带来持续灾难。阳谷以北临清以南这段运河更为明显，它截断徒骇河、马颊河等泄洪古河，导致该地区洪涝灾害加剧。作为减水闸也好，作为桥也罢，三孔桥在四百多年的的历史中主要是排泄运河的洪水，保障运河航运的畅通。尤其是在明清两代，它所服务的对象不是周边几十万乡民，也不是这几十万乡民所赖以生存的土地，它的主要功能是保障漕运水道的畅通，保障四百多万石漕粮抵达北京，保障王朝政权的稳固。所以，它的安危经常牵动最高统治者的神经，在各类奏章、圣谕中多有提及。为确保安全，明清两代的统治者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不断地加以修缮保护。不仅如此，他们还在运河西岸修筑了大堰，阻挡来自莘县、朝城、堂邑、冠县等地的客水，防止洪水侵入运河，造成运道泛滥。这些来自西南方向的水患有黄河决口导致，也有大雨成灾导致，洪水徘徊于堰堤之西，常年累月不减，对运河以西广大地区农业生产造成严重影响。同时，运河以东的博平、清平、高唐等地承载运河泄洪的压力，从数处减水闸、滚水坝奔涌而出的洪水在以上各地漫流，淹没农田，侵坏房屋。对此，明清两代统治者严禁地方“只准报灾，不准挖河”。久而久之，该段运河沿岸大片土地碱化，减产甚至绝产，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非常严重。记得我小时侯在大堰周边放羊，大堰由南向北绵延数里，高一丈有余，丛生的野草又高又老，粗壮而尖利，羊都不肯吃。杂草下面，满是被雨水冲刷形成的沟壑、狼窝，偶尔有兔子、黄鼠狼或不知名的野兽窜出。大堰西侧是庄稼地，稀稀拉拉，遮不住碱地之白，据大人讲这一片地亩产连一百斤都不够。大堰的东侧是三四百亩的林场，一棵一棵小老树长在白花花碱地上，枝干坚硬而曲折，树叶稀少而刺多。那时，年龄尚幼的我坐在大堰上，竟然产生出莫名的感慨来，内心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难道天下之大都是如此的荒凉吗？前途在哪里？未来又在哪里？
此时，运河已经断流，三孔桥失去功能多年，像一个被遗弃的老者，破败不堪，在这荒凉之地苟延残喘。而它周边的环境，也正悄然发生着巨大变化。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提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鲁西地区对徒骇河、马颊河、卫运河进行了大规模治理，挖深加宽，扩展外堤，兴建拦蓄水闸和众多小型扬水站，对区域内防汛排涝起到显著作用。同时，各地政府组织农民群众平整土地，规范沟渠，改碱压碱，昔日灰暗荒凉的广大农村开始展露生机，农作物亩产量逐步提升。而三孔桥，这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也迎来了最后时光。1970年，临清县魏湾公社组织十几个村的民兵，开始对三孔桥进行彻底拆除。所拆下来的石料分别用于魏湾东魏、黄庄、河南堂三座生产桥建设。魏湾是公社驻地，也是集贸市场所在地，此次修建的桥位于街内会通河上，未建桥前，生产、赶集、走亲访友均走一座简易木板桥，人行在上面摇摇晃晃，很是危险。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去赶魏湾集了，大步走过这坚固宽阔之桥，买一点瓜果花生，闻一闻包子油条的香味，见一次阔别已久的亲戚朋友，非常地开心惬意。还有黄庄村南的生产桥，桥基由大块石料建成，坚硬茁实；桥身是红砖水泥砌成，厚实稳重，至今已近五十年了，还牢牢地扎根河上，为上千亩农田的耕作收获提供交通保障。
至于三孔桥，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减水闸，最终落了个被拆除的结局。其实，这也无可奇怪。在封建社会，坚石大料只能为当权者服务，是封建政权的附属物。在新中国，共产党以服务人民为宗旨，以人民利益为核心，凡是对人民有用的予以保留的，无用的就废弃，或者加以改造，服务于新时代，服务于广大人民群众，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好事吗？转世化身为生产桥，对于三孔桥来讲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何况，它还留给我一个关于金鸡的美好梦想。
壹点号 水之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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