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我说完这句话,转身一跃而下。
其实我说错了,他已经娶了沈如莲了,不过是碍于我几次三番捣乱,以致她如今还是莲妃娘娘而不是皇后。
不过我已经没法纠正了,因为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飞速地下降。
嘴快就是不好,我也算是给诸位打了个样了。
不过从城墙上下落的时候,我依稀看见云岿然哭了。
还好那滴眼泪没落在我身上,我嫌脏。
他哭什么呢?
我死了,朝堂上那群老头子就会消停了。
我死了,天下就不会再有人说新君为妖女所惑了。
我死了,他就能将他心心念念的沈如莲册立为后,从此谱写一段明君贤后的佳话。
1.
我死后,灵魂慢慢脱离肉体,等了许久都没见黑白无常来接我。
所以我决定回皇宫等,亲眼看一看自己的丧事。
这福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想我好歹也是个宠妃,那场面应该会很壮观吧。
我记得前朝太后殡天,后宫所有妃子外加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过来守灵了。
那个时候我还是太子妃,晋朝的太子妃。
是以足足守了十日的灵,眼窝都凹陷进去了,太子说我像个厉鬼。
真是好笑,他也不自个儿照照镜子。
都是旧事了,不提也罢。
我在瑶华宫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将自己的衣服首饰数了九九八十一遍。
还是很心痛啊,这些可都是我还是丞相府嫡女就开始攒的。
不过,为什么还没有人过来挂白绫?
难道云岿然不打算给我办丧事了?
真是好得很呐。
我越想越气,出了瑶华宫,正巧这会身旁经过两个宫女。
「陛下对贵妃娘娘当真是用情至深,竟要在承乾殿停灵。」
「依我看,陛下莫不是糊涂了,非但如此,还要以皇后的规格安葬那个妖女,这不平白叫莲妃娘娘伤心吗?」
「姐姐,慎言!」
「本就是如此,莲妃娘娘是我见过最好的主子了,偏生陛下被那个妖女迷了眼……」
「我的好姐姐,你可打住吧,妄议主子,罪不容诛。」
还真是不枉我这两年在后宫仗着恩宠作威作福啊,连这末等宫女都对我满是怨言呢。
至于莲妃娘娘,沈如莲。
放在往年,这种阿猫阿狗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不过是地方县令的女儿罢了,偏生学了那狐媚子作派,勾得云岿然对她死心塌地。
罢了罢了,我不计较。
很快就到了承乾殿,可是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了门外。
好吧,看来我终究还是没那个福气。
我坐在外头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数人。
丞相来了,太尉来了,光禄大夫也来了。
那些往常在朝堂上骂我是妖女的人都来了。
只不过,你们可不可以收敛一下嘴角的笑意,我看着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等我数到五十的时候,大殿的门被推开了。
我看见灿烂而盛大的阳光争先抢后地倾洒进殿,落在我的灵柩上。
算云岿然还有点良心,给我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只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啊。
死的是我啊,是恶名昭著、嚣张跋扈的秋岁,不是你的白月光朱砂痣沈如莲啊。
我想了一下,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做戏得做全套。
不愧是你,真的,要不是黑白无常到这会还没来接我,我当真是没想到你爱沈如莲已到这种地步了。
这两年来,无上的恩宠是假的,那些甜言蜜语是假的,你的眼泪也是假的。
都是为了拿我当挡箭牌去保护沈如莲。
可是我为什么那么伤心呢?
我早知道是假的了。
我早知道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的小将军云岿然不爱我了。
我早知道你连人带心都被沈如莲抢走了。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劝自己,我的小将军死了,死在五年前与敌国交战的战场上。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还是会流泪啊?
洛姐姐,岁岁后悔了……
阿爹阿娘,岁岁不该不听你们的话……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2.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在这会没人看见,不然我的仙女形象可就此崩塌了。
什么?我也是有偶像包袱的好吧!(叉腰)
太阳一点点落了下去,黑暗还未完全来临,宫中的灯就点起来了。
刘福公公提着一盏橘黄色的灯过来了,空气中隐约有火星「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坐了一天好累呀!
不对啊,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会觉得累,肯定是我的错觉!
没一会儿,云岿然就从大殿出来了。
我凑近了去看。
他生得极好,五官艳丽惊人,又有一双桃花眼,低眉回首间眼波流转。
也难怪我对他一见钟情,这张脸谁看了能不迷糊?
不过他此刻神情悲戚,眼中一片空洞,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这个敬业程度属实是惊到我了。
刘福在身侧劝他:「陛下,还请以龙体为重,您这样贵妃娘娘……肃文皇后知晓了也会难过的。」
不不不,刘福你不懂我,我一点儿也不难过。
我高兴还来不及。
真的。
不过,肃文皇后?
这两个字有哪个和我有关系吗?
云岿然,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云岿然动了动唇,哑着声音道:「刘福,她恨朕。」
我尚未来得及仔细思忖这句话,便听到了一阵诡异的铃铛声。
待回过神来,我已到了一处偏远的宫殿。
四周寂静无声,门窗破败,抬头望去,一轮皎洁如玉盘的明月挂在无边的夜空中,低头看去,满地的落叶和灰尘。
有两个男子在吵架。
一个着白衣,一个着黑衣。
看外貌,皆是俊朗非凡,貌若潘安,风姿迢迢。
我可以!
不过你们可不可以注意一下我。
我这么没存在感的吗?
昔年我可是与洛姐姐并列京城双姝的好不啦。
我就知道,这个称号肯定我姨母怕我伤心给我买的。
她当初还不承认!
话说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可以理我一下?
算了,坐着等。
毕竟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是我的人生信条。
我坐在了就近的石阶上,撑着脑袋听他们吵架。
在后宫的这些年,女人间的争吵见了不少,这男人吵架倒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
要是有瓜子就好了。
以往都说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可我现在是个鬼魂了。
嗐,将就着听吧,哪来那么多要求。
我听着正起劲呢,这两人竟然齐齐住了嘴转头看向我。
我有什么好看的,继续说呀,我还没听完呢!
「所以,小白你到底输了多少钱给孟婆的媳妇的哥哥的小舅子的邻居的奶奶?」我气都不带喘的,「小黑你真的打呼磨牙又梦游吗?你的脚真的臭晕了阎王种的一大片曼珠沙华了吗?」
我眨巴着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满脸好奇。
「你什么时候来的?」小白说。
「你怎么过来的?」小黑说。
我摊开手,一脸无辜,好脾气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本来呢在围观我的葬礼,后来我听到铃铛声,眼睛一闭一睁就到这了。对了,我是在你们说偷看孟婆洗澡的时候来的……」
见他们二位面色不善,我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好在他们最终还是秉承着良好的职业道德并没有同我计较。
「你的魂魄怎么是黑的?」不等我回答,小白又接着说,「你是异世之人?」
我点了点头,被你们看出来了,我是穿越的。
小黑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魂魄暂时收不了,待我等请教阎王后方可定夺。
「文件交上去大概要审核十日,你如果还有放不下的人可以趁着这最后一点时日……」
小黑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白打断了:「她是那个从城墙上跳下来的贵妃啊,是自寻短见。」
「哪个?就是那个死得特别难看的那个?血肉模糊得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的那个?」
「快走快走,你看她要打人了。」
我确实很想打人,知不知道当面讨论女孩子的容貌是很没品的事啊!
不过我没打到,他们跑太快了。
好气哦。
不过我要去哪呢?
嗯……去成国公府吧!
3.
如你们所见,我家世显赫,容貌出尘,偏偏又温婉端庄,才气逼人。
当真是世间少有,足以叫全天下的男子倾心,也让万千女子在背地里嫉恨不已。
没办法,谁叫我这么会投胎呢?
打住打住,介绍错了,这是我堂姐,秋洛。
至于我,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小霸王,混不吝。
这么说吧,我可谓是人嫌狗憎,京城的公子哥见了退避三舍,京城的贵女没有一个是打心底里愿意和我玩的。
原因无他,我喜欢管闲事,我一个当代四有青年,一朝猝死胎穿到古代,总得发扬传统美德不是?
老奶奶摔倒了我不能不管吧,有恶霸强抢民女我不能坐视不理吧,那些世家贵女欺压下人我也看不下去啊。
好在我家世好,我都可以管!
我阿爹是晋朝右相兼太子太傅,我阿娘是定国公的嫡幼女,我的祖母是大长公主,先帝的胞姐,当今陛下的姑母。
我的祖父是成国公,曾经名震四海的虎威将军。
祖父和祖母生了三个孩子,大伯、我阿爹和秋婉姑姑。
之前说过的洛姐姐就是我大伯的嫡长女,是京城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
在我还只会玩泥巴的年纪,洛姐姐就已经会背四书了。
在我出去打抱不平的时候,洛姐姐的刺绣、琴艺、舞蹈、书法、绘画样样都排在了京城贵女的榜首。
她每天都要学好多东西啊。
她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只是这样她就没有时间陪我玩儿了。
不过每次我去找她的时候她都会温柔地用帕子给我擦手,和我说:「岁岁,姐姐给你留了你最爱的饴糖和桂花糕哦。」
所以我就原谅她不能和我一起看蚂蚁搬家吧。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二岁这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祖父过世了,爵位由大伯承袭,阿爹带着我们搬离了成国公府,去朝廷赏下来的丞相府住。
我抱着洛姐姐哭了好久。
我再也吃不到饴糖和桂花糕了。
不过阿爹说我可以常常来找洛姐姐玩,我又不伤心了。
这一年阿娘说我不能再四处乱跑,将我关在了绣楼里。
成日地学那些管账、刺绣和琴棋书画。
真是无聊死了。
阿娘还说,等过了这三年孝期就得给我物色郎君。
阿娘不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转眼就是端午节了,阿爹说我们要一块回去成国公府陪祖母用膳。
阿兄还在外地求学,没法回来。
我想阿兄了。
阿娘就生了我和阿兄两个孩子。
阿兄比我大五岁,他和我不一祥,他是乖孩子,是京城名副其实的贵家公子。
文采出众,谦和有礼,君子端方。
所以京城里那些讨厌的贵女再怎么看不上我,还是会百般讨好我,因为她们喜欢我阿兄。
不说阿兄了,越说越想他。
我见到祖母了。
祖母好像病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她说:「咱们秋家,必须要有一个女郎入主东宫。」
树大招风,我们家权势过盛。
无论我们想不想,都得有一个人入宫。
祖母看向我,轻声问道:「岁岁,你想入宫吗?」
我斟酌了一番,回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见祖母眼中似有疑虑,我赶忙道:「当代青年,要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立鸿鹄之志,做奋斗者;要求真学问,练真本领;要知行合一,做实干家,要磨砺意志,不断……」
我话还没说完,阿爹就咳嗽了两声,朗声道:「你好好说话。」
行吧,我说人话。
「回禀祖母,我不想入宫。」
祖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问我身侧的洛姐姐:「洛洛,你呢?」
洛姐姐行了个晚辈礼,柔声说:「一切任凭祖母定夺。」
祖母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随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多向你堂姐姐学学。」
「岁岁谢祖母教导。」
我觉得有些对不住洛姐姐,我不想入宫倒是逼得她必须得进宫了。
所以我站在听澜院外不敢进去。
英妈妈见此,笑道:「二姑娘今日怎么不想着吃糖了?」
我没动。
我早就不喜欢吃糖了!
「岁岁,进来。」
我走了进去,窗前有一片明镜,洛姐姐正背对着我揽镜自照。
她真好看呀。
鹅蛋脸,五官小巧精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走近了,我在那面镜子里看到了我的样子。
明明只比洛姐姐小一岁,这样对比着看过去我好像还是那个只有几岁的黄毛丫头。
洛姐姐握住了我的手,放低了声音,我听见她说:「岁岁不要难过,不要觉得对不住我。」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呀,就只管当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秋岁,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们在前头替你挡着呢。
「我们岁岁,要一直开心快乐才是……」
可是,悲伤痛苦好像才是我的人生,我前十几年里得到的所有的好,遇见的所有人,终究是一点一点失去了……
4.
我的魂魄飘离了皇宫,来到幼时生活的地方。
昔年那么显赫的成国公府,坐拥着泼天的富贵和偌大的权势,以致门庭若市,熙来攘往。
可我如今再看去。
只见那满目的荒烟蔓草,尘封已久的门扉窗棂上,木质朽坏。
我映着月光沿着地上的青砖,来到了旧时的院落。
顺着门缝看去,但见房内家具四散歪倒在地,角落里到处都是蜘蛛网,遍地灰尘。
我甚至听到了老鼠的叫声,抬眼望去,果然见到几只老鼠如闲庭漫步一般走过。
我终于读懂了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我坐到了院子里头的树上。
这棵树是我和洛姐姐一起种的。
一棵梨花树。
我记得那年梨花开得盛,隔远了望去好像白云朵,太阳的光芒一点点滴入其中,风一动,满棵树都摇曳起来,流光溢彩的好看极了。
洛姐姐看书,我玩泥巴。
有花瓣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如同仙女下凡。
这些事情我其实都记不太清了,此时却一一明朗起来。
恍如昨日。
我在皇宫里待了好久好久,吃了太多的苦。
让我将这些快乐的时光都忘记了。
我只记住了那些恨、那些痛……
那日陪祖母用过膳后,一回府阿娘就将我叫到了她院里。
她拉着我的手问:「岁岁,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慌忙摇头。
她又问:「那岁岁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我一怔,少顷,才答:「我喜欢的男子呀……要像阿爹一样俊美,像祖父一样勇武,像阿兄一样温柔。」
阿娘笑了,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漂亮,她说:「这样的话,岁岁可就很难找到如意郎君了。
「不过岁岁不要忧心,阿娘会帮你物色的,定让你做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嫁娘。」
我想说和阿娘说,不难的,永平侯府的云岿然就是我想找的如意郎君。
但我不敢。
第一次见云岿然,是前年,我同父兄一起去永平侯府赴宴。
洛姐姐没去,我闲着无聊,也懒得听那些贵女捏着嗓子在我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所以我偷偷跑掉了。
再然后,我就迷路了。
我来到了一座破败的院落,寂静的庭院里穿梭着呼啸而过的冷风。
我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窗前对着镜子蓖头。
一下又一下,好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的头发好长好长,都拖到地上了。
我被吓到了,慌乱往外跑去。
却不想,撞上了一个小孩。
他看着比我还小,穿得破破烂烂的,一张脸蜡黄蜡黄,头发也是稀稀拉拉的,手里还拿着一只老鼠。
我问他:「你是谁?」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我是云岿然。」
「云岿然是谁?」
「……永平侯府的庶子,你又是谁?」
「我是秋岁。」
小孩子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我说服他丢掉了老鼠,那玩意儿怎么能吃呢。
而后将桂妈妈给我做的小零嘴都送给了他。
他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接过去了。
他说,他好久没吃到糖了。
他说,他阿娘是被永平侯强抢而来的民女,因不足月便生下了他,被主母编排是在进府前就怀下的孽种。
于是,永平侯就把他们娘俩丢在这荒芜的小院里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他语气低沉:「后来,阿娘在一次又一次地求见侯爷被拒后就疯了。」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我抱了抱他。
他却像是被吓到一般,惊恐道:「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我看见他的耳朵红了。
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不止一个人,是很多人在叫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参加永平侯府老太君六十大寿的。
于是忙把身上所有的零嘴都掏出来堆到云岿然的手里。
我对上他的眼睛,坚定地道:「我还会来找你的。」
说完这句话也来不及看他什么反应,我提起襦裙跑开了。
果然,我被阿爹训斥了一番。
还好阿娘不忍我受罚,一直在旁规劝。
阿爹见此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干脆不管我了。
晚上,我去书房找阿爹,顺带带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阿爹见了我,还是不高兴:「你这小混蛋过来干什么?」
我瘪瘪嘴,做出要哭的样子,阿爹立马就慌了,一手将我抱到了他的腿上。
什么?你们说我不要脸?
对此,我要澄清一点,虽然我是穿越的,但我是胎穿,而且我死的时候才十八。
这个年纪的孩子和爸爸妈妈撒撒娇怎么了!
好了,扯远了。
阿爹从怀里拿出手帕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阿爹错了,阿爹不该说你的,我的好闺女快别哭了。
「那阿爹也没说错,你去别人家做客,却四处乱跑,害得我和你阿兄着急不说,还惹得大家四处寻你确实是不对嘛。」
我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岁岁知错了,这是岁岁给阿爹赔罪的。」
阿爹这才注意到了桌上的银耳莲子羹。
刹那喜笑颜开,抱紧了我,说:「还是闺女好啊,岁岁你告诉阿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衣裳,首饰,还是吃食?阿爹定全都给你找来!」
终于等到阿爹亲自开口了,我立马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阿爹,你知不知道永平侯府有个很可怜的小孩?」
阿爹摇摇头。
没关系,我继续说:
「就是今儿,我遇着了一小孩,是永平侯的庶子。」
我将云岿然的经历与阿爹说了,但阿爹只是看着我,并未做何表态。
我只好接着说:「阿爹,你能不能让他和阿兄一块去太学念书呀?」
古人不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嘛。
那就让云岿然去念书,去考功名。
这样他就不会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小院里以老鼠果腹了。
「不行,若是一般贵家子弟,阿爹尚能举荐,但你也说了,他是被怀疑血统不正的孩子,况且,阿爹也不能干涉永平侯……」
我又是一瘪嘴,顺势流出眼泪来。
「阿爹骗人,你说了什么都答应岁岁的。」
他果然慌了,只好说:「好好好,阿爹答应你,不过我得和你阿娘商讨一下,想个周全的法子。」
我抱着他亲了一口:「阿爹最好了,岁岁最爱阿爹了。」
那个时候我多幸福啊。
只要稍稍表现出委屈的样子,阿爹阿娘就什么都会应我……
5.
翌日。
阿爹下朝后便带上阿兄及些许珍品去永平侯府拜访。
出门前,我再三嘱咐阿兄,一定要说云岿然曾经救过他一命。
阿兄浮茶水的手一顿,清了清嗓子,沉吟道:「阿爹,这真的能行吗?咱这不是骗人吗?」
我见阿爹听此有些迟疑,只好疯狂眨眼睛,不一会儿眼眶就蓄满了泪水,要落不落的样子看着可怜极了。
我嘟着小嘴道:「阿爹,你说了什么都答应我的!既然阿兄不愿意的话那就我去吧,就说昨日在侯府云岿然救了我一命。」
「不可。」阿娘将手按在桌上,一脸不认同,「女子的清誉何等重要,这般传出去人们只会说丞相府的贵女不知轻重,与那外男私会。」
我反驳道:「可是我才十岁。」
「岁岁,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况且,你的名声也关乎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女郎。」
于是阿兄到底还是去了。
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云岿然不想进太学反而想入军营。
阿爹应允了,永平侯对此略有微词也无济于事。
他不过一个没有实权的落魄贵族,哪能和我爹对着干。
后来,云岿然在阿爹的举荐下投入了骠骑将军杨城的麾下。
再后来,云岿然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京郊练兵场的校尉。
我曾女扮男装偷偷去看过他好几次。
看着看着,少年就住进了我心里……
只是,我却是不敢和阿娘说的,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嫡庶有别,门第之见。
端午节后,日子过得稀疏平常,天气渐渐转热,阿娘又请了一众的师父来教我琴棋书画。
她说我要学着成为一个合格的贵女,以后方能担起一家主母的职责。
上要孝顺公婆,友爱妯娌,帮扶夫君;下要掌管中馈,管教下人,镇压姬妾。
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主母难为,却没想到这么难。
阿娘说:「你阿爹只有我一个夫人,由是后院那些争斗的手段我并不擅长,他日让你外祖母和你讲讲。」
我:「……」倒也不必。
闲时我也会去找洛姐姐,只不过她比我忙得多,祖母已经在用太子妃乃至皇后的规格要求她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着,转眼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不久,院子里那棵不知名的树,在一个清晨落满了雪。
阿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皇上要去西郊狩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携家眷前往。
我高兴极了,终于能出门玩了。
那日出门时天是灰的,整个天地间呈现出一片混沌的气象,有寒风呼啸而过,吹在人的脸上微微刺痛。
不过到西郊之时,风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冬天的太阳一点也不暖,就像我在现代那会冰箱里的照明灯一样。
我见着洛姐姐了,她在和太子说话。
我对太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以前,他来家中拜访父亲,看见了在院里看蚂蚁搬家的我。
他在我身侧一眼不霎地看着,顿了许久才道:「秋姑娘今日的字都临摹完了吗?」
从此,我见太子就躲。
现下太阳高挂,映着满地满山洁白的雪,他们二人相对而立,太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竟惹得洛姐姐掩唇轻笑。
真的,我当年在叙利亚打仗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好在阿爹牵过一匹马让我骑,我想都没想,翻身上马。
我的骑术是祖父教的。
小的时候他总爱牵着我抱着我,任我扯他的白胡子玩,他总说:「岁岁最像阿祖了。」
我觉得他很遗憾,两个儿子没一个继承他的衣钵去当守家卫国的将军。
所以才这么稀罕我这个老是嚷嚷着要学武的孙女吧。
我许久不曾在马背上奔驰,如今骑上的时候倒觉得有些陌生。
我告别阿爹,骑着马进密林与阿兄会合。
年轻人就是要和年轻人一起玩,就短暂地伤一下阿爹的心吧。
我打马前去,沿途树叶全都掉光了,倒挂着好多冰溜,眼前所见俱是银装素裹,好一个冰雪世界。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身下的马会突然发疯。
它带着我一路如脚底生风,很快我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我吓坏了,想了好多办法勒令它停下来,但都无用。
突然,我看到了前面的悬崖。
一瞬间我连遗言都想好了。
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甚至还闻到了腊梅的冷香。
是云岿然救了我。
可还不等我发表获救感言,他就将我推开了。这一推不要紧,我直接摔倒在地,脚还给扭了。
我很气,瞪着眼睛看他:「云岿然,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有刹那的无措,最终不动声色道:「方才是在下冒犯了,但情况紧急……」
我懒得听他瞎扯,与他道:「这都是小事,你先扶我起来,地上冷死了。」
「啊……这于理不合。」
「这又没人,你快点,我脚扭了站不起来。」
他这才过来扶我。
我又说:「现在我走不了了,你得背我。」
云岿然顿了顿,说:「等会自然会有人来寻你。」
「可是刚你把我推地上导致我的衣裳被雪水浸湿了,要是一时半会没人发现我不见了,这样冷的天我怕是会感染风寒的。」
可他只是面上微微一怔,脚却像被冰冻住般没挪动分毫。
我只好颤声道:「无事,说来岁岁还要感谢云校尉救了我一命,你且自行离去吧,不用管我。」
片刻后,云岿然一脸视死如归地背起了我。
我双手挽住他的脖子,就感觉他明显一僵,片晌后才往前走去。
我看见他的耳朵又红了。
6.
我至今还记得那日云岿然背我回去的场景。
绵云层层叠叠地挂在湛蓝的天空上,树枝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腰,冰凌也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云岿然背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耳畔传来脚踩在雪上吱吱嘎嘎的声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腊梅的冷香。
从我的角度看去,是乌黑的发,如玉的下巴。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云岿然早不是初见时那个营养不良又胆小怯懦的小孩了。
我见过他在军营里的样子,少年身子挺拔矫健,墨眉下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五官恰到好处地艳,身着银盔,意气风发。
让我想到那句,「少年将军健如虎,日夕撞钟捶大鼓」。
只是用在云岿然身上,让我觉得很搞笑。
想到这,我在他身后嗤嗤笑了起来。
云岿然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问:「秋姑娘在笑什么?」
我艰难地忍住笑意,和他道:「未曾,你听错了罢。」
毕竟我不知道那句诗是不是可以说的。
那日我一路都在同他讲话,说阿娘对我的管束,说阿爹,说洛姐姐,说我又吃了什么好吃的糕点……
刚开始他只是简短地回我一两句,后来倒也主动和我说起他的阿娘和在军营的日子。
他说,侯爷如今对他和阿娘好了许多。
他说,多谢我帮他,他日定执鞭坠镫结草衔环相报。
这句话我听他说了许多遍,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先前我就告诉他,我天生心地善良不求回报。
这一次,鬼使神差地,我说:「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话说出来,我和云岿然都是一惊。
他哑然,一张玉面染上红晕,好半晌才说道:「秋岁,莫要信口胡吣。」
他从不直呼我的名字,这三年来,每一次相见,他都恭而有礼地唤我一声「秋姑娘」。
我按下心中悸动,正色道:「我并非胡吣,你可以好好……」
可终究,我只得到了一句「岿然配不上秋姑娘」。
从西郊回来后,我病了一场。
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又感染了风寒,要好生将养着。
可几服药下肚这病总不见好,以至于我人都瘦了一圈。
阿娘日日揪心,背着我抹眼泪。
我不忍她伤心,强打着精神和她说笑:「阿娘往日里不总说岁岁太胖了吗?如今倒是可学那飞燕作掌上舞了。」
阿兄直接给了我一记爆栗。
看来这逗人笑也是需要天赋的,而我显然没有。
我一日一日地梦魇,梦中全都是穿越前的事。
我三岁就被诊断出身患神母(神经母细胞瘤),从此我们一家成了医院的常客。
我的头发都被剃光了,日日躺在层流床里接受治疗。
化疗真的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