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视点·追踪｜揭秘高价中考跳绳背后的利益链
不久前，新华社“新华视点”栏目播发了《一根跳绳卖78元？——杭州中考专用绳调查》。报道播发后，记者获悉，涉及杭州中考跳绳的企业已在被立案处罚阶段，相关责任人还在接受调查中，杭州有关部门正围绕“中考跳绳”一事积极整改。
与此同时，“新华视点”记者注意到，安徽、重庆、福建等地不少网友也纷纷爆料，当地同样有“中考专用绳”情况，且每根动辄上百元。
为何各地频现“中考专用绳”？一根普通跳绳为何卖这么贵？记者展开了调查。
高价跳绳成家长负担
正值放学时间，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区青山路初级中学一文具店门口，已聚集了不少学生，他们蜂拥而来购买恒康佳业牌“中考专用绳”。
“我之前没买这种‘中考专用绳’，老师不仅批评我，还叫家长立刻去买。我只好向父母要了120元，买了根带计数的跳绳。”青山路初级中学一名初一学生说。
在六安市金安区，当地有老师要求初中学生购买金誉佳牌“中考专用绳”，这种跳绳每根150元。
在重庆，记者以家长身份走访主城区多家中学周边文具店，问及是否售卖“中考跳绳”时，多名店主不约而同向记者推荐同一品牌——培林牌跳绳。
“中考跳绳和普通跳绳的区别我也不懂，反正中学要求用这种，我们就去批发这种。一根零售价110元（带计数功能）。”多名店主坦露，价格这么贵，只有中学生才买，他们也不敢多批发，多了怕卖不掉。
2023年11月30日，安徽省六安市金安区一家文具店内的跳绳。新华社记者 摄
“一根钢丝包上皮，加两个塑料把手，就要100多元。”福建省莆田市一名家长在社交平台发帖吐槽中考跳绳价格虚高。她告诉记者，老师在孩子班级群里通知让家长购买，说是“中考统一标准”；家长统一缴费后，跳绳直接送到学校供孩子们使用。
该家长向记者出示了一个微信小程序链接，链接标题为“2024年莆田市体育中考升学考试专用器材”。记者看到，该小程序共包含中考专用跳绳、中考专用排球、中考专用实心球三类产品，价格分别为120元、100元、38元，家长需在产品展示下方填写所属学校、班级、座号、学生姓名、联系电话等个人信息。
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省份网友也反映，当地存在类似的高价“中考专用绳”问题。
小跳绳蕴藏“大商机”
记者在安徽、浙江等多地采访时，各地教育部门明确表示，体育中考没有专门的指定用绳。但是，在不少地方，学生不能自带绳子参加考试，统一由当地教育考试部门提供绳子；各区县教育部门会租赁某些厂商的跳绳及测试仪等相关产品，或选择某家考试服务商，由考试服务商选用某款跳绳及相关产品。
以六安市金安区为例，2020年，当地教育部门通过邀标的方式，选择了一家中考体育服务商，每年考试服务费约10万元。该服务商选择了金誉佳牌跳绳及跳绳测试仪设备。因此，金安区近几年中考体育均使用金誉佳牌跳绳，这一情况让老师、家长、学生等认为，金誉佳牌跳绳是金安区中考专用绳。
“对我们家长来说，考试用什么牌子的跳绳，我们就只好买什么牌子的跳绳让孩子练，希望孩子在考试时轻车熟路考出好成绩。价格贵也没办法。”金安区多名家长无奈地说。
“我们在重庆做了10余年了，重庆有总代理，二级代理应该能拿到六折的价格。很多地方一直在用，我们销量很大。”深圳市培林体育科技有限公司王姓负责人坦言，“我们跟教育部门有联系，否则怎么能做呢？”
培林公司重庆总代理刘女士说，重庆大部分区县都在用培林牌跳绳，全市总体销售情况一直都可以；有的规模不大的店一年卖几千根，大的店一年能卖几万根。
2023年11月30日，安徽省六安市金安区一家文具店内的跳绳，售价150元。新华社记者 摄
“跳绳测试仪一台1万多元，所以一旦确定下来之后，教育部门就不会轻易调整品牌。”多地区县中考专用绳品牌服务商坦言，将体育考试设备租赁给教育部门其实不挣钱，他们做的更多是中小学体育考试机制下的“政策市场”。“中国家长普遍有考试焦虑症，只要能成功进入体育中考产品使用目录，生意自然就有。”
跳绳的成本和售价一般是多少？多名跳绳品牌厂家负责人告诉记者，带计数功能的跳绳，每根成本一般是二十几元；不带计数功能的普通跳绳，每根成本只需三五元。记者在一些电商平台搜索发现，带计数功能的跳绳，每根零售价一般为三十多元；不带计数功能的普通跳绳一般只需十几元。
“中考专用跳绳价格那么高，不是正常的市场行为，背后有一条清晰的利益链。”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说，即便教育考试部门没有要求当地学生购买某款跳绳，但只要某款跳绳成为考试专用跳绳，学校和家长为了提高考试成绩，往往不得不跟着买。相关厂商看准的就是这个市场。
高价跳绳如何不成为家长之痛？
2020年教育部等五部门发布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和规范教育收费管理的意见》明确规定，学校“不得强制或者暗示学生及家长购买指定的教辅软件或资料”。
西南大学教育学部副部长、教授彭泽平表示，高价中考跳绳现象，不仅加剧了家长的经济负担，还损害广大家长对学校的信任度和教育考试部门的权威性。有关部门应加大对中考跳绳考试的监管，对中考用绳存在品牌垄断的行为予以坚决查处。
多名教育部门人士认为，对于跳绳等考试体育用品，教育考试部门如通过招标确定某款产品，合同中应有相应的价格条款，如根据市场平均价来明确价格区间，防止相关品牌方牟取暴利。“中考体育用品这类面向千万青少年的产品，市场定价不宜过高，不能让其拥有暴利。”重庆一名家长说。
北京大学教育学博士徐春国等人认为，高价中考跳绳看似小事，但老百姓很反感。教育部门出台一项政策方案时，应多评估政策调整可能带来的多方效应，及时优化跳绳考试方法。例如，教育部门可考虑采购市场上较为成熟的AI智能测试设备，允许学生自带跳绳参加考试，这样既不影响考试效率，也不增加家长负担。“学生通过使用平常熟练且性价比更高的绳子考试，跳得多、跳得稳，更能凸显体育考试的正向激励作用。”
体育中考时，学生能不能自带跳绳？使用的绳子不同，会不会影响考试公平？浙江省宁波市已经进行了探索。
宁波市教育考试院相关负责人介绍，宁波市每年有2万余名学生自带跳绳参加体育中考，所以不存在“中考专用绳”。为保证跳绳考试效率和公平，宁波市一方面允许学生跳2次，以其中最好的一次作为成绩；同时，通过采购AI智能计数设备，让人工计数变为机器计数，考试效率不仅提高了，而且比人工计数更精准。
熊丙奇认为，为防止形成事实上的垄断，中考不宜指定某款跳绳，应该允许学生带日常训练的跳绳参加测试。同时，学生体育考试不必像竞技体育一样过分看重“更高更快更强”；比如，北京体育中考，很多项目实行“达到良好即满分”的评分标准，以降低难度，突出健康导向。
来源：新华社
监制：何莉
编辑：马骁驹、卿珊、李梦婷
